《断魂枪》是老舍先生的一部短篇小说,反复读了几遍,愈发觉得耐人玩味。
小说开篇半遮半掩地透露了时代大背景。
“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不大会儿,失去了国土、自由与主权。门外立着不同面色的人,枪口还热着”“龙旗的中国也不再神秘,有了火车呀,穿坟过墓破坏着风水”“这是走镖已没有饭吃,而国术还没被革命党与教育家提倡起来的时候”。这是旧时代被打破、新时代尚未被认可的社会大变革时期。
主人公沙子龙曾是镖局的总镖头,往昔的生活是“枣红色多穗的镖旗,绿鲨皮鞘的钢刀,响着串铃的口马,江湖上的智慧与黑话,义气与声名”,如今“他的武艺、事业,都梦似的变成昨夜的”,他的镖局已改成了客栈,他的“五虎断魂枪”连同他的武林世界已被狂风吹了走。
交待清楚人物与背景之后,小说却宕开一笔,不再纠结沙子龙的现状,而是将笔墨集中到他的伙计王三胜与孙老者身上。
同样是受大时代冲击、被大时代抛弃的人,王三胜与孙老者依然活在过去。
王三胜过去走镖,现在虽没有走镖的机会,但他的生活却未跳出江湖的圈子,在庙会上卖艺、宁可亏钱走会、行头讲究露脸、吹捧“师父”沙子龙的武艺高强……无一不是往昔走镖闯荡的延续。
孙老者为武艺醉生梦死,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惜远道前来挑战声震西北的沙子龙,大有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雄心壮志,然而他却忽视了时代的变迁,纵然天下第一又能奈社会几何?他是典型的武痴形象,在过去的旧时代陷得很深。
王、孙二人江湖习气不改,似乎与新时代格格不入,作者对他们着墨很多,但写他们却是为沙子龙的出场铺垫、渲染。
在千呼万唤中,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沙子龙终于隆重登场。
他有礼有节、大度谦让、淡定自若,大有一派宗师的风采,然而却绝口不提武艺、枪法,无论是三胜的激将法,还是老孙的挑衅、求艺,他都无动于衷,表现出早已置身武林之外的淡然。也许这恰恰是他的高明与魅力所在吧!
与王、孙相比,他睿智而豁达。当此社会变革之际,他敏感地洞悉到那个属于他的饮马江湖的旧时代已经过去了,因循守旧、固步自封是自寻死路,只有因势利导、顺应潮流才是生存之道,于是他将镖局改成了客栈,将自己与江湖生涯硬生生割裂开来,不教徒弟、不提武艺、不惜名号、不传枪法,他要融入真实的新时代之中。
然而,沙子龙真得忘记从前的镖局了吗?并没有。他的枪就立在后院墙角。夜深人静之时,他抚摸着枪,遥想着当年的叱咤风云,一遍又一遍地熟习着“五虎断魂枪”。江湖、武林是他心中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沙子龙没有活在过去,他让过去活在了自己的心中。
老舍先生通过《断魂枪》展现了在大时代变革背景下曾经依靠江湖武艺为生的小人物的生活状态。
当时代的潮流席卷到每一个角落,人们应该如何选择?是抓住过去永不言弃,还是灵活变通、珍藏记忆?无论哪种选择,都是英雄末路的一曲悲歌,可哀,可叹!
作者塑造的沙子龙复杂而无奈,孰是孰非不作定论,引人深思才是他的写作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