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啊——”婴儿嘹亮的哭啼响彻逼仄的房间,屋顶累积的灰尘被惊得狂舞。
一抹光亮拂过婴儿脸颊的晶莹,一双翅膀,洁白而柔软,正拭去她的泪水。
婴儿晶亮的眼睛愣住了,抬手,轻轻抚摸扇着翅膀飞来飞去的小人儿。它温柔地笑着,光杖挥出滑稽的样子,眸子中传出善良的理解。
婴儿破涕为笑,小人儿也跟着笑了。
“你看!孩子笑了!笑了!”慈祥的母亲拿着玩具,继续不知疲倦地逗弄着。
……
“我说就是你惯的!”
“孩子不是你的?天天回家也不管孩子学习,就像大爷一样坐着,我哪对不起你们!”
“咔嚓”! “哐当!”
……
“离就离!孩子归我!”
“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凭什么跟你!”
郝梦抱着毛绒小熊缩在房间角落里,紧紧期盼门不要打开,桌上是一份五十八分的试卷,蛛网般碎裂的手机屏上还显示着与老师的聊天记录。
她不敢开灯,房间一团阴森的漆黑,门外是母亲凄厉的叫喊。
“你在伤心吗?”温柔的童声从后颈抚过,荧光缠绕着她的发丝,俏皮地点了点她的脸颊;过大的白T恤魔法般飘了起来,像公主的披风。
“不要难过啦。”房间的另一角钻出一个头顶光环的小天使,拍了拍脏兮兮的袍子,挥舞亮晶晶的魔法棒:“我来陪你玩啦!”
“嗖”的一声,地上的东西奇迹般飘了起来,在荧光织成的漩涡里翩跹起舞。
“哇!”郝梦眼神一下子亮了,伤痛的泪水被柔光一点点拭尽。
“看我的!”小天使用力挥舞魔法棒。
“嘭”的一声,万物归位,整洁如新。
郝梦惊喜地笑了。
……
烈日似火,闷热的教室充斥着汗味。
几个女孩围在一起,时不时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欸,你说,咱班那谁和那谁……”其中一人贼兮兮地道。
八卦的声音渐渐褪色了,目光不自主地飘向那个沉静讲题的少年,郝梦面色如常,手心却暗自攥紧。视线扫过,转瞬便回笼,郝梦低头凝视脚尖,脊背都塌了下去。
偶然抬头,瞥见窗外一个清秀的少年扇着翅膀,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对上她的视线,他还是腼腆地笑了笑,挥动镀着柔光的手臂。
从内心迸发出一股暖流。
郝梦又低下了头,什么也没做。
……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
热泪盈眶的毕业季,夏日的雨热烈而缠绵,虽清凉地洒下,却不忍心冲走哪怕一片回忆。
郝梦穿着写满签名的衬衫,开心微笑,与每个凑上前的人合影。
人群中,她还是一眼看到了他。
在吵闹的人潮中,她被裹挟着慢慢靠近,就像汹涌海浪中那一滴水。
在他面前,她无比珍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笔锋都收敛着,生怕写得出格,生怕写得显眼,生怕让他看到三年的回忆里有个她。
那是两个字的告别信。
郝梦的泪洒在压抑的卧室中,熟悉的少年终于忍不住破壳而出。
他的光芒敛在身上,光环也暗了,翅膀就像普通的白鸽,搭在身后。
他捡起一张散落的同学录,将它叠好,放回盒子里。
他用翅膀裹住她的身躯,蓬松的羽毛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暖暖的,就像儿时安心的怀抱。
在柔光中,隐隐听到她的哭泣:“要毕业了,我们都要分开了。”
他用手臂环住她的肩膀,没有说话。
“我什么都,配不上……要高考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她把头深深埋进怀中,压抑地小声啜泣着。
“睡吧,睡吧,我陪着你呢——”少年温柔的声音安抚着她。
一觉睡到天明。
枕头上是哭干的泪痕,怀中抱着满是补丁的毛绒小熊,阳光洒进朦胧的睡眼,她没看到,昨晚睡梦中,他眸中饱含深情,泪光闪烁地注视——
“可我爱你。”
……
喧闹的舞厅,七零八落的酒瓶烂醉如泥,郝梦发丝凌乱地倒在沙发上,手臂胡乱而无力地挥舞。
“你说,”她灌了口酒,“这活着怎么就他妈这么难。”拍拍身边的朋友,没想到整个身体都摔了过去。
“人生苦短呐!及时!怎么说,来着,行乐嘛!”朋友把酒瓶重重摔在桌上,昏了过去。
郝梦仍然自顾自说着:“我们小时候,就拿童话来骗我们,童话呢?天使呢?我看啊,要是真有,天使,我就让它,啪,”她挥了挥手,“变出一千万,一千万!嘿嘿,都是骗人的!骗人的!”说着也昏了过去。
躁动的音乐踏着狂热的人们,烂醉如泥的失败者无人答应。
“滴滴,滴滴”电话响了,亮起”老板”二字。
过了一会,屏幕熄了,又亮起,这次是“妈妈”。
一个身穿白色卫衣的青年坐在她身旁,眸中尽是悲凉。看着她酡红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轻轻抱起,在暗夜中,一步一步走回家,珍重地放到床上。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想触摸她的脸,良久,又放下了手。
……
郝梦捡到了一个挂件,把它挂在钥匙扣上。那是一个身穿白色西服的小人,一双蓝色眼睛带着隐隐的悲伤,让她想起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细想,却又忘了。
“下一站,新兴路。”机械女声响起,人群推搡着向下涌。
“囡囡,快下!”郝梦尽力用身体挡住拥挤的人们,催促着身前的小女孩。
终于下了车,嘈杂的人们操着嘹亮的本地方言讨论家长里短。
“那边!那边!囡囡快,上课迟到了!”郝梦指向一栋装有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拉着小女孩冲过马路。
“真讨厌,没带伞!”她嘟囔一句,步伐却未减慢,高跟鞋带起飞溅的污水。她脱下外套,大半边遮住女孩,自己半个肩头暴露在雨中,眉头紧皱,眼角的细纹荡漾开来。
谁也没注意,慌乱中,那个挂件落在了水坑里,被脏污沾满了洁白的衣服,那双蓝色的眼睛更悲伤了,隐隐间仿佛有眼泪流下来。
我的女孩,在保护别的女孩了。
……
涛声阵阵,头发花白的老人顶着花边遮阳帽,一步一步,沿着海岸行走,看橙红的落日跃入海面又随浪浮沉。
女儿去外地后,郝梦就喜欢一个人来这走走,看着海,听着无休止的涛声阵阵随心跳起伏。
她喜欢海的包容,一望不到边,这让她感到平静,仿佛一切伤痛都被抚慰。
她找了一块舒适的地方,坐了下来。
这时,一位银发老者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摘下他的白色礼帽,他微微躬身行礼。
“你好,女士。”
他在她身旁坐下,郝梦感到很自然,就像与老朋友久别重逢。
“你幸福吗,女士?”他深沉地看着天边地落日,问道。
“我啊……我很幸福啊。”
“真的吗?”
“我啊,我经历了很多,回忆都是幸福的啊。”她微笑着看最后的余晖洒向无边之海。
她的世界一点点暗了下去,在甜蜜的黑夜中,她闭上了眼睛。
隐约中,她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
“晚安,郝梦。”
……
郝梦的意识飞了很远,飘向了云端。
那里,有许多叽叽喳喳扇动着翅膀的小天使,见到她,它们惊奇地指指点点。
她好像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住了,抬头,是一个头顶光环的小天使,挥舞亮晶晶的魔法棒。
“欢迎来到天堂!你叫什么呀?”
郝梦笑了,晶莹的热泪洒向翻涌的云海,激起一朵洁白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