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今天，父亲永远的离开了我们，走完了他勤劳、平凡而又伟大的一生，终年八十九岁。
昨晚我又梦见父亲了，梦里，乡下的老屋，四壁斑驳，父亲佝偻着身子，躺在地上，我赶紧俯下身体抱起父亲
“爸，您怎么了？”
父亲声如蚊蝇“我饿了。”
我泪如雨下，心像被剥离般撕裂开来：“爸，您想吃什么？”
父亲气若游丝：“我想吃饭。”
我抱着父亲，把他放在厨房旁边的床上，想着一边煮饭一边和父亲说话，好久没见到父亲了，我有太多的话要对父亲说。
我想告诉父亲，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我魂牵梦系，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他了，对父亲的遗憾永远都无法弥补了，没想到，父亲还活着，一切都还可以重来，我欣喜若狂。
“爸，除了饭，您还想吃什么菜？您想吃什么都告诉我，我都让您吃，再不听医生的话了。”
父亲还没有回答我，却突然不见了，我发疯一般四处寻找，父亲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一次失去父亲，而且他仍然饿着肚子还没吃饭，我所有的遗憾在悲凉中四处漫延， 我再也忍不住，捶手顿足，声泪俱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梦里惊醒，泪水早已打湿了衣襟，再也无法入睡，那些深深浅浅的过往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爸，您在那边还好吗？没有人再管着您不让吃饭吧？您每天都有吃饱吗？”
辗转反侧了几个小时，这一夜，无比的漫长，好不容易等到初晓时分，我匆匆忙忙起床，煮了父亲最爱吃的汤圆和鸡蛋，老公还特意加了糖，因为父亲喜欢吃甜食。
端上桌子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又泪流满面，朝着家乡的方向对父亲说
“爸，快来吃汤圆，您走了整整两年了，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您一定要托梦告诉我。”
我坐在沙发上，不敢打忧父亲，因为我知道父亲饿了很久了，他一定不想让我看到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而心疼。
良久，我抬起头，那个父亲曾经坐过的位置，却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了父亲的身影。
父亲走前第三天，病情突然恶化，我匆匆赶回去，父亲已经在医院了，他醒过来看到我，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欣喜
“小雪，我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爸，我回来了，这次我准备在家呆很长一段时间，您别担心，有最好的医生给您治疗，有我一直陪着您，您安心养病。”
我扭过头去，怕父亲看见我泣不成声的样子。
父亲轻轻点了点头，又睡过去了。
夜里，我在医院陪父亲，父亲的身上插满了管子，此起彼伏的声音叫了一个晚上，我轻轻的抚摸着父亲的手，用手掌的余温，一次又一次的去触碰父亲有些冰冷的手，那双曾经长满老茧的双手，如今青筋暴露，仿佛每一条筋脉，都沉淀着生活的厚重，丈量着岁月的绵长。
第二天早上，嫂子送来汤圆和鸡蛋，父亲一次吃不了太多，我用保温杯温着，想着一会再给父亲吃，哥哥走进病房告诉我，父亲的检查报告出来了，消化道出血，医生说只能进食少量流质食物。
中午时分，父亲只吃了半碗粥，下午输了血和人血白蛋白，父亲的精神好了很多，但还是时不时发出呻吟声。
我俯下身子，低声问父亲
“爸，您是不是很难受？”
父亲冥思片刻：“不难受。”
过一阵，父亲的呻吟声再次响起
“爸，您哪里不舒服？”
父亲又叹了一口气:“饿嘛。”
我再次俯下身子，怕父亲听不清楚，放慢语速
“爸，您现在消化道出血，医生说不能吃太多的东西，不然大出血就很麻烦，等过两天病好了，您想吃什么都行。”
父亲闭着眼睛点了一下头，我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父亲也是最信任我，我说什么父亲都会言听计从。
害怕父亲太饿，下午喂父亲喝了几次红糖水，晚上也只能吃点粥。
晚上十一点，父亲从迷糊中醒来，精神状态更好了些，见我还守在病床边，他拉起我的手，无比心疼的说
“小雪，你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休息，我越来越好了，你不要太担心，这么晚了，路上要注意安全。”
子夜时分，哥哥发来父亲的视频，父亲的状态越来越好，还和哥哥聊了家事，血压和心率都很正常，我如释重负，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三天早上，天还未亮，我煮好汤圆和鸡蛋， 想到父亲肯定饿坏了，现在情况好些也许能正常进食了，我一路小跑赶往医院。
到了医院，哥哥说父亲已经吃过半碗粥了，又抽了血化验，结果尚未出来，父亲看到我提的保温桶，喉结上下动了几下。
我走到床头，捋了捋父亲有些零乱的银发
“爸，您还是很饿吗？您的验血报告还没出来，还不知道您能不能正常进食，要不就先少吃两个吧？”
父亲脸上露出了微笑：“那就少吃点。”
九点过验血报告出来，父亲的血浆上升了一点，但是没达到正常水平，仍然不能进食。
我向医生反应父亲一直感觉饿的情况，医生说父亲有食欲证明身体越来越好，有输液，根本不用担心会饿到父亲。
上午父亲精神不错，看到医生查房还说要早点做雾化，因为血压和心率都正常，又开始做透析。
中午的时候，父亲的血压波动比较大，我目不转睛的盯着血压计，心也随着父亲的血压而揪得生疼，午后，父亲的血压越来越低，不能再继续透析了。
医生说父亲血压突然下降，应该是消化系统大出血，父亲的身上插了更多冰冷的管子，那些张牙舞爪的的塑料管，露出狰狞的面目，仿佛随时要把父亲吞噬。
我想再次握着父亲的手，给父亲一些力量，像小时候他牵着我的手一样，温暖如春，但是父亲的手上夹满了检测仪器，我只能在父亲的虎口，轻轻的按捏，默默的传递着我对父亲的安慰和鼓励，还有我深深的眷恋与不舍。
好几次，父亲的呻吟声越来越长，我转过头去，擦干噙满泪水的双眼，在父亲身边耳语
“爸，是不是我捏痛您了？”
“没有，捏得很舒服。”
“哦，那是哪里不舒服？”
父亲迟疑了一下，最终吐出了两个字:“饿嘛。”
父亲的话，犹如万箭穿心，可是我不能拿父亲的生命去冒险，还是不敢给父亲吃东西，只给他喝了几次红糖水，我心里一直祈祷，希望上苍能垂怜父亲，让父亲能够随心所欲的吃餐饭，让日子能够慢一点，再慢一点。
下午五点多，父亲的血压断崖式下降，不到半个小时，父亲进入弥留状态，医生喂止血药时，父亲已经不会张嘴了，我悲痛欲绝，追悔莫及，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我拿过医生手上的药，对着晕迷的父亲说:“爸，您吃了这个止血药吧，吃了您就不会出血了。”
父亲突然张开嘴，用尽最后一丝力，咕噜一声吞了下去，过了一会儿，父亲喘了几口粗气，安静地闭上了双眼。
任由我呼天抢地，嚎啕大哭，父亲，再也没有醒过来。
父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竭尽全力来相信他最疼爱的女儿，而我在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光，还在撒着善意的谎言，难道，这都是我和父亲的宿命吗？早知道，我该让父亲痛痛快快的吃个饱饭，让他有力气上路，我也不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父亲走后，我和亲朋好友谈起父亲最后的情况，才明白父亲感觉饿和精神好的原因是回光返照，我悔不当初，痛恨自己的无知。
两年来，对父亲的思念和懊悔如影相随，无数次，父亲在梦境里起死回生，我们久别重逢，演绎着一幕幕的悲欢离合，然而好梦易醒，终究是一场空。
而我也始终都不曾放下，父亲饿着肚子离开的遗憾，这将是我一辈子都解不开的心结，也许，时间会让带血的记忆结上厚厚的痂，多年以后，痂上会绽放出绚丽的花。
父亲，有您在的每一寸时光，都是最幸福的模样，来世，让我们再续前缘再做父女！
祈愿父亲在天堂安好！
2021年3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