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色季拉山口时,四周是被云朵压顶的大山。车窗外阳光闪闪,南迦巴瓦峰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眩晕感袭来,我已经分不清是因为幸福,还是缺氧。此行,我们为着一锅美味而来。
有句话说,越是苦难的民族,越容易仰望星空。越是边远之地,越有别样的美食。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边远之地都有一道名菜,且与鸡有关。
滇南有汽锅鸡,海南有文昌鸡,新疆有大盘鸡,东北有蘑菇炖小鸡,而在雪域藏地,最不能错过的就是鲁朗的石锅鸡。
纵然山高水远,长途跋涉,无论你用什么方式去到鲁朗,石锅鸡都是最好的慰劳品。
西藏的海拔一直雄霸世界之巅,但林芝却是西藏的异类,最低海拔只有900米。在高度这一点上,距林芝八一镇80公里左右的鲁朗却坚挺了一回。
海拔3700米的鲁朗坐落在繁忙的川藏线上,这个隐匿在深山老林之中的小镇,藏语的意思是“龙王谷”,也是叫人不想家的地方。
小镇两侧的青山由低往高分别由茂密的灌木、云杉和松树组成了苍茫的鲁朗林海,松涛和略带松油味的洁净空气让人迷醉。
林海中,高大的松树上挂满了白色的松萝,多年前,电影《阿凡达》里,也出现过那种松萝,在潘多拉星球中,纳威族人称之为圣树。
高原的春天来得总是稍晚一些,当江南千里绿映红,鲁朗冬天的肃杀气息还未褪去,成片的黄绿色山野间,刚有一点春情懵动。
我们吃石锅鸡的地方在鲁朗花海牧场附近,是个幽静的村庄。
零星散落着的二层小楼,窗户和门都画着藏民族特色的美丽图案,窗棂和门框用黑色涂抹出来,据说这样可以驱魔辟邪。
花海牧场前后修了一栋栋的别墅群和度假山庄。花还未开,雪山下的一片裸露的牧场,偶有小块冒苗的绿色青稞地,风一吹,散发出阳光的味道。
矮小的藏马在林间悠闲地啃草根,藏香猪在阳光里散步,它们个头不大,全身黑色,因为体型偏瘦,跑起来飞快。
村长家的两只小奶狗趴在院子里,睡得正憨,让人忍不住上前逗弄。一旁的主人看着自家狗儿,笑得慈眉善目。
藏人敬畏自然万物,对狗狗尤其温柔。传说青稞是文成公主留给狗的口粮,人沾了狗的光,吃上了糌粑,还有青稞酒喝,所以藏人特别爱狗。
我们在饭馆里坐定,不多时面前摆上了一个石锅,看起来敦厚粗糙,锅里炖上了切成块的鸡肉以及各色配料,乳白色的鸡汤上浮着一层黄油,咕嘟嘟冒着热气。
石锅是这道山间美食的灵魂。黝黑的石锅壁坚韧厚实,这样可以最好地保持食材原有的鲜味。
汤已经烧滚,香气四溢,里面能看到手掌参、松茸和一些药材。
吃鸡肉前,先来一碗汤。雪域高原上生长的乌骨鸡,唯有配上鲁朗林区特有的松茸、手掌参,再佐以藏贝母、百合、枸杞等药材慢慢煮炖,方能成就这一锅人间美味。
一口鸡汤进嘴,汤滑味甜,下肚之后,暖洋洋热烘烘,心和胃都舒坦了。因为匆忙赶路而打蔫的身体和心情,在这简单而纯粹的慰藉下,就像窗外枝头上那枚吸饱了雾气的花蕾,盎然舒展。
藏地鸡终年放养,生长缓慢,肉质紧致鲜滑,嫩中带韧,因为融合了中药的香气,别有一番味道,难怪到过林芝的人,都对其恋恋不忘。
手掌参和松茸炖得糯烂,在鸡肉的掩映下也吃不出药材的味道,只有食材的鲜香。
鸡肉吃完后,继续放进蔬菜,如豆腐、蘑菇、土豆等涮着吃。
汤足饭饱后抬起头,石锅内已没剩下什么,连汤都被我们喝得干干净净。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大伙儿都说,这是几天来吃得最满足的一顿饭。
石锅鸡美味非凡,并非只是因为鸡是来自高原的缘故,更重要的是因为那口石锅的珍贵。
鲁朗石锅鸡炖鸡用的石锅产自于墨脱,纯正的墨脱石锅只能由人工打造。
当地人采下南迦巴瓦峰悬崖上的“皂石”,用原始的刀具雕凿成锅,制成后用牦牛和马驮下山。在墨脱公路未通之时,要采石制锅,只能靠背夫把原始石材背出来后,再由门巴族人手工细心凿制,完成后放入雅鲁藏布江江水中浸泡30天左右才能使用。
使用前还要开锅:先用菜籽油久浸,待油彻底渗透后,石锅颜色转为深灰色;再煲米粥十次,使每个细小的石缝都得到浸润荡涤,才会奉上餐桌。
所有美好的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心酸。就如岁月静好的背后,是有人在替你负重而行。
墨脱石锅算得上世间的奇珍,据说用其烹制的食物更具养生功效。石锅含有多种人体所需矿物质,用得越久对人体越有益,历史上藏地的活佛及贵族都有自己专门使用的石锅。
因为采集石料和制锅过程都极为不易,所以售价非常昂贵,小镇上出售的几千元一口的石锅昭示着它历史的悠长。
藏地苦寒的环境浸润出当地人们十足的耐性和品位,这种品性也准确地体现在他们的食物当中。时光打磨出的味道,芬芳的何止是食客的胃。
我亦明白,这顿饭的满足程度不只是因为品尝到了藏地名菜的名副其实,更是让人感受了一份肃然起敬,一份因为赋予了诸多内涵而让这锅汤四溢的浓情。
离开鲁朗的时候,我望向远处浓得像墨一样的山林,想努力记住这个叫人不想家的地方。
怀想着那片尚未得见的花海,悄然远去,鲁朗,竟是在刚刚离别时,就已经开始思念了。
(摄影:吕强 陈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