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儿咳嗽第三遍，祖母点燃油灯，下炕去熬熊油。
熊油纸包就挂在开间外大门背后。熊油是老猎人——舅爷——给的，只有一点点，祖母包在油纸里挂在大门背后。舅爷一个人居住，有时在南山一带打猎（那个年头，打猎不违法）。熊油放在小铁勺子里烧开，兑入开水，喝一点据说就会缓解咳嗽。小草睡安稳了，做了长长的梦。她又梦见下大雨了，不过这次下大雨，雨水没有跑进草房子，雨水在小草家居住的厦房旁边聚集起来，厦房旁边的水井口变的很大，能看见井水涨起来了，水井边支撑厦房山墙的那根大木头被淋湿了，长了小小的木耳……
小草被公鸡闷叫声吵醒了，家里的大孩子们上学去了，包括豆子哥哥，堂屋里有烟味儿，那是小脚的祖母在炕门前点着麦草，给小草和朵儿烘棉衣，这是冬天早上，草儿和朵儿穿上暖暖的棉衣，该起来了。
祖母去草房子的厨房做早饭，草儿放开鸡窝的门，大红公鸡探头出来，白母鸡花母鸡们排队出来，在院子里伸长脖子，碰碰头，踩踩别人的脚，大红公鸡飞上墙头，这一次伸长脖子一弯一昂，放声歌唱，讴— 喔—喔—喔，鸡群一起出门活动了。
小草记起梦中的情形，看看水井，还是原来的小小井口，并没有变成豁口的大井口，唉，撑住山墙的大木头还在，没有长小木耳，可是山墙上的裂开的缝隙还在，好像变得宽了点。这个四间的厦房就是家里的正房，两头扎两个房间，一头是父母住，一头是祖母住，小草不知道这个房子有多久了，堂屋顶的椽看起来粗细不一样，卧房顶是竹子蓬起的楼，有时候夜晚能听见老鼠在楼顶追逐……大家晚上都会做梦吧，有一天晚上小草睡着就不知道怎么横到炕头，祖母一翻身一划拉，糟啦，小草掉下炕了……孩子的哭声骤然响起，厦房两头灯都亮了，小草破例被妈妈抱到另一头的卧房去睡一觉，祖母抱歉了好几天
又一年的秋天，玉米都收好了，下了几天的连阴雨，到处湿答答的。豆子哥哥没有去上学，小草朵儿跟豆子哥哥在妈妈卧房炕上玩，在家织布格子炕单子上，捧起一大把细细的竹签松手放下，形成一个凌乱的小塔尖，先拿起一根，小心地挑起一根，不能撞到其他的竹签，……妈妈又开会去了，那几天老是开会，妈妈拿一个玻璃瓶，瓶子小口朝下墩在柜子上。妈妈还说，豆子你要留心电灯，灯泡晃动起来，就赶紧带妹妹跑出去。这天中午正玩的时候，玻璃瓶倒了，掉下柜子“啪”的一声，小草吓一跳，看电灯泡，果然也晃动了，赶紧跳下炕拉起朵儿跑，豆子哥哥在后面快走几步，说不怕不怕，祖母扶着门框喊，跑，跑，……
院子外面有一片空地，玉米杆搭起的窝棚好奇怪，后半夜月亮从西天明晃晃地照着窝棚敞开的门（其实没有门），祖母没有出来，她说她老了，不怕地震，她要睡在土炕上。草儿睡不着，窝棚是干的玉米杆子的气味儿，有点太阳的味道，但是玉米杆叶子划到胳膊上，沙沙的，有点疼，窝棚的床铺是树枝搭的，一绺绺，硌人，厦房里的祖母一个人，她睡着了吗？小草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