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上书,起身向阳台走去。四野被田地间腾起的浓烟熏得褪色。远处有个小小的池塘,一滩深绿的水。斜插的棍子,勉强抗拒着沉入死水的命运,让人看着很不舒服。极像一锅不堪的残羹冷炙,只见表层的油腻,就不难想见底下的混沌。皱了皱眉,他将头扭向一边,正撞上一只趴在电线上的麻雀。纤细的爪子抓着电线,眼皮沉沉的,显得十分散漫。身上的羽毛像破抹布那样油迹斑斑,本就不鲜亮的颜色更显得狼藉。做了很大决定似的,他急促地吁出一口气,拿起钥匙向外走去。
拉上门转过身,他趁着周围没人,整了整神色。使劲地眨了眨眼,眼神像聚焦那样往上看着。这样的话,就像是去做什么事一样吧。能有什么事去做、有什么人去见,真好。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路灯也亮上了,柔黄的光晕总是拉扯着记忆,总觉得这样的光影熟悉又亲切。那样的场景中,一定有个女孩把头靠在男孩的肩上轻轻哭泣。不远处的叉路口,一对对男女走过,向身旁的人讲话时都侧过身来,脸上溢出满足的笑。雨才停下不久,灰白的水泥道上一滩滩积水都渗进了夜的黑,又想起那个满是油腻的池塘,他厌恶地皱了皱眉,向着人少的地方走去。
广场角上有一个花坛,正好在散着柔黄灯光的路灯下。他走过去坐下来。远远地有三两行人走过,没人来打搅他的安静,他可以把这个地方当作自己的世界。或许是头低得有些久了,他抬起来使劲地吐出一口气,看到了那团柔黄。傻傻地呆住了,像极了一个人仰着头看天上的云。那灯光必是不刺眼的,他呆呆地望着。最外层的光被黑夜吞掉了,只剩一团雾似的模糊,往里渐渐清晰了,有些泛白,有点像刚爬上山坡的太阳的颜色。夹着模糊的花香的冷的空气流动,鼻子贪婪地享受着这样的通畅。
就这样坐着,傻傻地望着,眼角竟有些湿了。他感到莫名的兴奋和满足,就像一个孩子。他想起了曾经看过的电影片段,想起了以前的朋友,想起了姐姐。大口地呼吸着,脑中浮现出的每个人、每件事都使他开心和满足。
要是能一直这样坐着、望着该多好?正沉醉着,突然察觉到有人正向自己这边走来。抬头看去,一对男女正从广场那头过来,越来越近了。他开始不安,像一个小偷。低下了头,收敛了眼中的神气,牙齿咬住了嘴唇。这样的话应该不会被注意到吧?说话声越来越近,他收了收脚,好让自己显得端正一些。却突然地抬起头——连自己也无法理解这个出乎计划的动作。正好遇上那女人的目光。应该正和男人说着开心的事吧,眉头轻快地上扬着。被这突然射出的目光盯住,女人有些不知所措。于是迎着这眼光望向了他,脸上的笑有些僵,似乎是勉强停住的。他开始不安起来。幸好,女人的目光只是短短的、不曾停留的一瞬,便顺势看向旁边。仿佛不是为了看他,只是眼睛随意地打量四周,一如这棵路灯。很快便远去了,他怔在那里,如经大劫。脑中又混乱了,我在这里做什么?我为什么要望向她?眼里也爬满了疑虑和不安。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他再抬头去看那黄黄的灯光,眼睛却猛地被刺痛。再也看不见温柔的黄晕。
沉着眉,他起身向宿舍走去,像一个急着回家的人。经过那些水滩,他怔了怔,极厌恶地从鼻孔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