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两岁了 。这几天,我总想起他出生时的情景······
那天早上,我刚上班,秋打来电话说,她可能要生了。我急忙赶到老厂我们蜗居的地方。她稳稳地坐在床头。住院所需用品都已准备妥当。
秋说,没事没事,早着呢!我蹬起三轮车,急不可耐地把她和小褥子、小毯一起装进了车里面。
我骑得飞快 ,迎风挥拳,嘴里乌拉乌拉地喊叫,像一名在战场上冲锋的战士。秋咯咯笑着,一再警告我这个“傻子”,不要太张扬,小心让厂里人知道了。
妇产科已经没有床位了。秋季是生育高峰期,加上前些天二院妇产科出了医疗事故,待产妇女呼啦啦全来这里了。
秋暂时被安排在二楼儿科病房里。秋肚硕腰肥,走起路来,晃晃悠悠,仿佛有一布袋麦子蹲在里面荡秋千。她的样子,甚至连医生都以为怀得是双胞胎呢!郑秋娥医生建议我们剖腹产,因为胎儿头大,双顶径已达10·3厘米。我的心猛地沉了下来。秋态度坚决,坚持自然生产,神情就像商朝统领万千人马的女将军妇好,举重若轻地向部属下达命令。
“先生试试,不行,再剖腹产。”郑医生量了骨盆之后,给我们丢下了这样一句话。我心里可不舒服:“人命关天啊,怎么能试一试呢?”
秋天的夜已经有些凉了。陪护的人们支起了钢丝床,睡在病房外面。这儿的夜,并不平静:病房里不时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声;待产室里,准妈妈揪心的喊叫,偶尔会被助产士不留情面的训斥所打断;分娩室每一次生产过程,都是一场生与死的惊心动魄的较量;那些已经做了父亲和入院待产的准爸爸们,兴致勃勃地交流着彼此的感受和经验。我和秋睡在儿科,静静等待那神圣时刻地到来。
两天之后,秋搬回了妇产科。秋的肚子像春天草原吐着嫩芽的山岗,到处流淌着春风和绿意,丝毫看不出有人要在这里捣乱的苗头。几位年轻的父亲分享心得:压马路、爬楼梯、坐自行车颠簸是非常好使的催生术。于是,我们就在妇产科与儿科之间的楼梯上来回走动。秋看不到脚下台阶,因而举步维艰,我便牵着她在门诊后面的小花园里踱步。秋踱来踱去,偶尔能感到一丝疼痛,像蚂蚁叮咬了一样;踱着踱着,她就睡着了。
我买来了鸡脯肉,给秋增加能量,好使她生孩子有劲儿。
住院四天了,我们送走了一拨人,又迎来了一拨人,而期待的事儿始终没有发生。秋看起来还算平静,我却急了。小家伙怡然自得地呆在子宫里,全然不理会外面焦急等待的父母。
因担心预产期过长,对胎儿不利,我请求医生打催产素,虽然B超显示,秋胎盘新鲜,羊水充足。俗话说,男怕初一,女怕十五。躲过了初一,秋于农历九月初二挂上了催产素。几小时之后,她有了反应。看着她疼痛的样子,我喜不自禁。病房里,我妙语成珠,逗得满屋都是笑声。秋却不干了。趁着阵痛的间歇,她把我大吵了一顿。我收敛了许多,而心里开满了芬芳的花。
第二天,第三瓶点滴挂上去了。秋的阵痛越来越强烈:她嘴唇干涩,双眼紧闭,手牢牢握着床头钢管,咬着牙低声嚎叫,仿佛有人拿着小刀在一下一下剜她心头肉一样。
她的阵痛和临床产妇石峡不同。人家的阵痛是间歇性的:阵痛来时哼几声;阵痛过时,谈笑风生,该吃就吃,该喝则喝,跟没事人一样。其呻吟多少有些东施效颦。秋的阵痛,就像压抑了千年的火山,一朝喷发,永无歇息。我感到了莫名的恐惧与担心。
十月二十二日下午三点,秋进了待产室。宫口开了四指。她此时的叫声,像旷野里失群的独狼,骨子里迸发出绝不屈服的忍耐和力量;而她嗓子里发出得无意识的浑浊的声音,就像野狼在撕咬一只不肯放弃地卡在喉咙里的猎物。大姐喂水时,手哆哆嗦嗦,勺子碰得茶杯叮当作响。宫口开到六指时,医生说:“她叫唤得怎么那么瘆人呢?打一针安定吧!”
秋很快不再喊痛了,人却泛起了迷糊。她下床解手时,差点摔倒,几个人合力,才把她架到床上。
晚上七点,宫口开了八指,秋被送进了分娩室。家属只能有一人陪护,秋勇敢的大姐走了进去。病房外面,我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隔着窗帘,我依稀可见医生的身影,隐约能听见里面的对话。分娩室前门有一个小窗户,可以清楚地看清里面的动静。我正探头探脑,一助产士猛地走来,对我大喝一声:“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你大老爷们也不害臊?”我吓得一溜烟坐在自家搭起来的钢丝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别人瞎聊。我终究还是忍不住,绕到了房子后面窥探。
“使劲儿,阵儿有了!”
“往下用劲儿,不要往上使劲!你劲儿使反了!!”
我瞧见那位慈祥的老助产士,站在凳子上,双手在秋的腹部一下一下有力地按压。
7:48分,我返回到房前来。二姐迎过来,激动地说:“孩子生了,是个男孩。医生打了三次屁股,他才哭呢!”
儿子七斤八两,是大个子。胎盘排出来时,助产士惊叹道:“小家伙怪不得个头儿这么大,你看人家的房间,多宽敞啊!”
我当爸爸了!
我连蹦带跳地奔向电话亭,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三哥。我逢人就讲,仿佛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天下所有的人。
蓝天睡得安祥而又恬美。他一只眼紧闭,一只眼微微咧一条细缝。他,深眼眶,鼻子里流着些许清鼻涕。
我趴在儿子的身边守护着他。
这就是我的儿子,与我日夜相伴,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儿子!他,那么英俊,又是那么勇敢,独自穿越漆黑地旅程,寻找到了父母和光明。
我仔细打量儿子:他身上所有的器官,看起来是那么和谐,那么完美。我只看了他一眼,就永远记住了模样,即使在千百个婴儿当中,我一眼也能把他分辨出来。
我端详着儿子,心儿随着他的呼吸一起跳动······
2000年11月5日于湖北通城广场酒店
2015年6月30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