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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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暑盛,明晃晃、热辣辣的烈日下,道路两旁枝繁叶茂的梧桐树齐心协力拖拽出一脉珍贵狭长的阴凉。于是,我满心欢喜拐入其中,一缕幽微的凉爽前来迎接,另躁动不安的心萌生了一丝短暂而奢侈的平静。可我前行了还不足十米时,突然,四面楚歌。所有的蝉犹如击鼓鸣金一般同时大鸣大放。刹那间,我被哗然喷薄的嘶鸣震撼了。那分贝大得令头皮发麻,如同一阵阵声波攻击,游走于灵与肉的间隙。我缓下步来,屏息凝神辨识着声嘶力竭的怒吼。然而,顷刻间,它们竟同时住了口。随即,我莫名地又惊了一下,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这些无厘头们,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先用声波的触角将我紧紧地捆牢,再打上个死结。可当我拉开架势准备反抗时,它们又毫无征兆地割断了绳绑,另我猝不及防地挣了个空。一种卯足了劲儿要血染沙场,却失足摔死在壕沟的感觉。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找不准节奏,踩不上点的挫败感,略显不甘。此时,一股股潮热的鼻息愈加浓重清晰,我随手拂去人中上凝结的汗珠。不知不觉间,高温高湿的天气令情绪平添了几丝怨气,将挫败感又丰满了几分。时光如白驹过隙,我喊不停、拉不住;世事如白云苍狗,我看不破、猜不透。自己时常跟不上时势的脚步,磕磕绊绊地踉跄应付。眼下,萌生了结结实实的、被这些蝉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愚钝感,心中难免有点儿沮丧。
我继续前行。不一会儿,蝉按捺不住心中的暑气,阵阵齐声啼鸣,一路相伴。这几个回合,已然有了心理准备的我倒是没被吓着,于是,开始寻着蝉声细细地品味起来。这支自然界的原生态合唱团,时而独唱,时而齐唱。宁静之时,每当一声蝉鸣激越地为整段演出起个头,其它蝉声纷至沓来。它们动情地呈现,歌声如行云流水。每一支曲目开启于空灵随性地独声,豁达清逸,展现于此起彼伏地混声,婉转情长,终止于不约而同地收音,昂扬悲壮。高、中、低三个声部相互衬托,配合得丝丝入扣,交织得天衣无缝,共同构成完美无缺的和声。一阵阵“知了……知了”的声浪,音色优美,节律明朗,好似一颗颗石子丢进了我的心湖,水面随即抛出千万圈涟漪,如同千万张丝网,想要捕获那些激荡心潮的诱惑。
在我心目中,夏是漫天声音的季节。有穿云裂石的霹雳虺虺,有铺天盖地的暴雨咆哮,有高亢明亮的夜莺啼鸣,有荷塘的蛙鼓与树间的蝉噪。然而所谓的“蝉噪”,实则是人心潜在的焦虑情绪作祟,才挑了个“噪”字来修饰蝉声。倘若抛开一切偏见,单纯来倾听这响彻仲夏的心声,它们是多么的纯粹,多么的磊落啊,直抒胸臆,毫无掩饰,毫不做作。当然了,寄居树梢、餐风饮露的蝉,高远地隔绝于尘世喧嚣之外,又怎会被那些浮躁所搅扰呢?它们分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飘逸隐士,吐露的字字是真心话,句句都来自丹田,唱响的是“禅音”,而绝非“蝉噪”。心若本无焦虑,又何处惹来的噪呢?
我们总是抱怨世界越来越鼓噪,但在一滩浊流之中,何尝又没有一潭清泉呢?在时代巨轮交织的音图里,仍有所谓的“天籁”之音。这满树的蝉声正是烈日炎炎之中最富生机的力量。一阵阵鸣唱在仲夏的午后盘旋,似远似近,时弱时强,如澎涛骇浪,一波一波冲击着心底的滩涂,拍打着那些郁积的情绪。这是蝉对季节的感触,是它们对仲夏、对生命共有的朴质情感。我不禁反问自己,在有限生命里,可曾唱响过什么铿锵之歌?就算有,也绝对配不上“铿锵”二字,恐怕只是单曲回放一首絮絮叨叨的生活碎碎念。
一直以来,我都感慨人生像是一盘复杂的棋局,而且心也明朗这是注定了的死局。既然如此,自己为何不在这场悲剧中,适时地插进一些轻松愉快的桥段呢?生活中,我对那些和谐、平顺的,就像塑料遇到电流一样绝缘,而对那些混沌、参差的,却如同铁屑冲向磁石一般敏感。到头来,只会庸人自扰,徒增烦恼。
也许,有些人只是太忙了,忙得顾不上去发现、去欣赏周遭的风景,便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与美好事物擦肩而过。或许,有些人太执着于物质带来的欢愉,被欲念牵制着前行。又或许,有些人太专注于喜怒哀乐,被情绪拖拽了脚步。于是,心房被凡尘占得客满为患。最终人们日渐忽略了一切,盲了目,失了聪。
假如某日,我们不再依靠程序化生活的惯性前行,而敢于放慢步调,停下脚步,甚至退后几步的话,用拓宽的视野环顾一下四周,兴许会发现整个世界焕然一新。然而,真正翻天覆地的并不是外界的表象,而是我们的心,是我们终于擦拭了长久以来被灰尘蒙蔽的那方净土,心才澄澈清明。从此,便能洞晓微渺,感知微妙,撷取一颗颗隐藏在时间缝隙里的宝石,聆听一段段世间真挚悠扬的天籁。
事实上,生命中总有些温暖时刻,会随着岁月的潮汐潮落搁浅于我的心岸。它们如颗颗盈润饱满的珍珠,紧密串联,共同构筑了生命中蜿蜒的海岸线。每当那些温馨的回忆浮出脑海,感觉就像是手握一杯醇厚的热巧行走于隆冬的寒夜,再凛冽的风也吹不散袅袅腾升的香甜。岁月的潮水涨落无情,但那些珍藏密敛的过往却如同定海神针,永葆我心中那片海能够风平浪静。即便,当某日我头白齿豁,只咀嚼得动记忆之时,仍会感激人生坎途中,那些安抚过心,使之不起波澜的阵阵温热。
我想,人若真能看清了世界,自然就会看淡一切,若真能看透了世界,自然就会看通一切。届时,我经过仲夏,不论行走于骄阳之下,还是暴露于暑热之中,头顶总会有一片高树浓荫,浮泛着一抹清凉。沿途挤满了繁花似锦,草木葳蕤,耳畔奏响着高亢的蝉鸣,脑中回荡着悠扬的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