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不相信眼泪

深圳的夜

凌晨五点的深圳,还没睡着,就已经醒来。这座城市很年轻,年轻地到处是热血;这座城市很繁华,繁华到只剩下寂寥。城市里没有夜,华美的霓虹灯,一盏接着一盏,照亮着整座城市。

凌晨五点的机场,依旧人来人往,有的人刚落地,有的人刚登机。凌晨五点的车站,还是人山人海,有的人刚来,有的人离开。

每年都有无数年轻人奔向这座陌生的城市,有的为了海阔天空的理想,有的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大多的可能只是阴差阳错来了而已。每年也有无数年轻人离开这座熟悉的城市,不是在外面累了,只不过是突然想回家了,也不是害怕孤独厌烦漂泊,只是有些地方终究只是路过,而他们只是过客。

可那又怎么样呢?至少他们来过,活过。虽然曾经用尽力气,也过不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他们都曾挣扎过。在最深的绝望里,想象着最美的风景。在凌晨的梦醒中,欣赏这座美丽的城市。

1

这是刘明宇来深圳的第三年。

三年真的像一转眼,当初刚毕业跟同学喝酒道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时间好像一晃,已经三年了。他从一个胆小怕事的职场菜鸟,长成了大腹便便的中年老鸟,从海外销售助理做到海外销售经理,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

记得有句话叫做,那些年,你读的书,你走的路,都会在你身上体现出来。我不太清楚能不能看出来。但这些年,你喝的酒,你吃的肉,都会在你肚子上看出来,这倒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凌晨五点,刘明宇刚从深圳宝安国际机场下来。说是来深圳三年了,其实并没有。其中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非洲那边出差。几乎算得上驻外,只是公司总部在深圳。

这次回深圳,是因为公司开年中会议。经理级别的都要回来,总结上半年,计划下半年。

他从机场出来,睡眼朦胧,一半清醒,一半沉睡。早已经习惯了非洲那边的酷热,可下了飞机,还是觉得一股热浪。他招手叫了一辆的士,直接开到兴东地铁站附近的高级酒店,那是他们公司特意为海外人员准备的。

一进酒店,他把空调开到最低,肆意享受着回深圳这段短暂又美好的时光。他到洗手间冲了个热水澡,洗完澡坐到床上,把房间里的电视打开,随意拨了个频道,突然觉得那一刻特别幸福。

还记得在非洲的那段日子,风扇吹着吹着,突然停电。酒店里根本没水,酷热但一个星期都没洗澡。他经常一个人在不同区域出差,而出行交通工具只有破旧的大巴,司机开车就像飞车,油门踩到底,玩命地跑。他见过最夸张地是,一个行人横穿马路,大巴太快,来不及刹车,人被撞到一旁,挡风玻璃上还留有血迹,而大巴竟然没停。

他把枕头放在床头垫着,斜靠着上面,从旁边的桌子上摸到烟,再用手头的火机点着。他一边没有心思地看着电视,一边猛抽了一口烟,然后慢慢吐出来。不一会儿酒店房间里就布满烟尘,而他沉浸在之中,像是梦回仙境。

躺了一会儿,他突然把电视关了,拿出行李箱中的笔记本电脑。要是大学那会儿,没准又会打开某个硬盘,里面说不定是日本岛国的爱情动作片。可现在,电脑桌面上几乎全是工作文件。他打开邮箱,只是乘一个飞机的时间,好多封未读。

他一个一个地点开,用英语回复。接着打开桌面的销售表,开始制定进入市场的价格。他熟练地用英语交流,也熟悉地用表格汇报,没人知道他大学英语挂了五科,计算机当时补考两次。

回完邮件,他接着写工作报告,直到凌晨5点。因为国内外存在时差,他工作几乎不分昼夜。别人回国还倒时差,但他不会,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日夜颠倒。

真不敢想象,一个当年不分昼夜打游戏的学渣,如今成了一个不分昼夜的工作狂。大学让他颓废,可生活让他成长。

我问,那边是一种怎样的生活状态?

他微笑,淡淡地说,那边生活是你不能想象的。

2

这是何惜月到深圳的第五个年头。

她刚来深圳时还是个发育未成熟的少女,如今已经丰韵成熟。她初中毕业就开始出来打工,刚开始年龄不到,只能在厂里做些杂事,基本只是混口饭吃。

这五年里,她在无数个深夜里失望无助过哭过,但第二天醒来,她洗把脸还是继续去厂里上班。

到过流水线工作的人都知道,那边的事情简单且重复。每个人就像机器的零部件,每天早上按时开,晚上按时关,白天除去吃喝拉撒,基本就在不停地运作。

她们的生活也简单重复,大部分时间都在厂里呆着,偶尔出去逛下商场,也只是看看花花世界。她们积攒好久,拿着微不足道的工资,终于买了一部苹果手机,让她们引以为豪,终于觉得自己也像玫瑰金那样高贵。

只是她们很少知道,那不过是她们之前才在厂里加工的,只是转手一出,立马身价不菲。

我曾经问过她,有没有后悔还想回去上学。

她说从来不后悔。

她知道自己天生不是上学的料,家里条件又一般。早点儿出来挣点儿钱,多些历练。当然还是有想过上学,不过那只是青春无处安放时的逃避。

她羡慕别人20岁时才出来工作,而她已经来到社会五年。当同龄人还在教室里为考试发愁时,她已经开始为下一份工作打算。当同龄人还在为考不上大学而伤心时,她正在到处找房子租住。

这五年,她换过十几份工作,搬过几十次的家。从福田到南山,从南山到龙华,又到龙岗。在城中村里,她被人骗过很多次,但依旧心地善良,只是很少再去施舍。在工厂里,她被主管骂过很多次,但她还是要熬下去,因为第二天又要交房租了。

我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什么时候准备回去。

她说回哪,这里挺好的呀,这里可是中国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说完,她眼角露出一股生涩的笑。

3

这是张阿姨一家到深圳的第七年。

她们一家人在五和地铁站附近开了一家理发店,就这样一开竟然开了七年。

她刚来时,这里还没有修地铁,到处还很破败,跟老家镇上差不多。如今七年过去了,这里已延伸出另一个深圳。

因为是城中村,不少刚到深圳的年轻人都会来这边租房子,一来二去,消费多了,这里的经济状况好了很多。

一楼很多大排档,夜市很热闹,她们的生意却时好时差,而房租却一年又一年的涨。

刚来那会儿,周围没什么店,如今很多连锁的专业理发店都开来,年轻人宁愿多花些钱到这些大店,也不愿看一眼旁边冷清的小店。

周末,我去了好几家理发店,发现里面都是人,要等好久。我出去转了一大圈,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张阿姨家的店。

推开门时,里面空调开着,一个年轻人坐在旁边玩手机,一个中年人坐在沙发椅上看视频,张阿姨起身领着我去洗头。

进去看了一圈,发现家居虽然不破但很旧。我说自己简单冲下就行,理发店里安静地简直吓人。

她说,之前生意还蛮好的,就今天没人。

我笑,现在还早,都在外面吃饭吧。

她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国内人都喜欢热闹,越是热闹越要去等,其实都差不多。

我说,是啊是啊。

这些年,她给无数客人洗过头,男男女女,开始的时候还觉得不好意思,总觉得哪里不习惯,后来渐渐已经习惯了。她总是在洗头的时候,跟别人聊聊家常琐事,希望加深下感情,好多些回头客。

她们自然不像专业的店,一进去拉着你办各种的会员服务。结账时还是用手机微信转账,连二维码都没有。

我付了钱、她说,慢走啊。

我没说话,笑了笑,推开门往外走。

4

在深圳,有人创业平地而起,转眼大富大贵,成为上市公司的老板,也有人一夜之间破产,财富化为乌有,但大部分深漂的人都在挣扎。虚高的房价让人无法触及,当年吹过的牛逼也随着青春一笑了之。

深圳就像华美的霓虹灯,你看得到它闪烁的美,却可望不可即。

每个人似乎都藏着不可诉说的秘密,触不到的恋人,讲不完的辛酸,回不到的过去,看不到的未来。因为大家的状态都是漂浮不定,这里的爱情看上去脆弱不堪,友情多了利益的驱动也变得相互算计。

即使这座城市让人痛恨交加,可就像前面说的,每年还是有无数的年轻人奔向这座城市。除却那些平常百姓家,还有一群人叫做都市白领。他们也是深漂人中的主力,有学历有知识但也很苦B,常年工作在高大的写字楼里,每天点外卖,靠着来历不明的油盐补给生活。

周末的生活其实大多单调,大部分时间都要一个人呆着。一个人并没有像一支队伍,而是像条狗。这里并没有那么多朋友,即使偶尔热闹,也不过是一群人的孤单。外面人山人海,可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即使身处繁华也倍感荒凉。回家后是冷冰冰的床,冷冰冰的窗和冷冰冰的房间,

天黑不用怕,睡着了就好,可怕的是睡不着。失眠是都市白领的常态,十二点的夜,不眠的街。当理想的光照不进现实时,既麻木淡然又焦虑不安。鲜衣怒马快意江湖,这是别人的生活,赶紧趁地铁来之前,低头把油条吃了豆浆喝了,挤进平凡人的生活中。

这是萧然连续失眠的第23天,他从开始感到崩溃到后来渐渐习惯,花了半年的世界。他曾在床上翻来覆去三个小时没睡着,躺在床上,望着夜里的天花板,越是夜深人静越是清醒。后来他睡不着的时候就起来看书,等累了再去睡。他说工作其实还轻松,生活也不过得不是太差,只是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们这些深漂的其实都一样,年轻又彷徨,孤独还迷茫,回不去自己的故乡,到不了别人的远方。

夏天的台风吹过,转眼已经八月。一年又一年,每天似乎都在一个人熬着孤独,但又像是在度年如日,一种步入中年的既视感。丧失了对事物的好奇心,不再谈论国家大事的话题,也很少再去为了不同的三观而争论。

生活简单至极,因为随时都可能离开这座谜一样的城市。没有抽烟喝酒的嗜好,可还是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抽烟,真的喝酒时,也能喝的不少,但不绝对不会醉,因为夜里还要一个人回去。

每天擦肩无数人而过,可大部分人还是单身。在这座平均气温30度的城市,即使有60的酒,还是没有自己的故事。

这就是深圳,繁华也寂寥,让人既爱又恨。它永远只适合强者以及幸运的人,大部分人只是匆匆过客。

深圳,不相信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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