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一生要分几个段落,谁也说不准。哪个段落对我们更重要?是那些被我们紧紧抓在手里的,还是不得不放开的?
对林枫来说,人生的每一次转变,都像命运给他开的一次玩笑。因为习惯了,笑过之后,也不觉得难受。
哥哥问他:“你恨妈吗?” 林枫答非所问:“现在这样,挺好!”
他妈几年前跟着一个男人走了。林枫回到了家乡的小城,一个人带着瘫痪的哥哥生活。他开了一个小小的室内设计工作室,也卖他画的画。其中有张画是不卖的,画的笔法还有些稚嫩,画上是一个头发极短的女孩,女孩面庞消瘦,望着远方的眼神有点倔强,有点迷茫。
林枫还记得那天的天空很蓝,风吹在脸上有离别的疼痛,夏南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对他说:“林枫,你画慢一点,别把我画丑了啊!”他果真听话地画得很慢,慢地好像她不喊停就不会结束。
那天之后,林枫和夏南分道扬镳,夏南考上了市重点高中,他只考上了职高。
初一报到的第一天,夏南就注意到了林枫,那个无论从穿着到做派都比她还像女生的男孩。
他穿粉红色的衣服,说话的声音很轻,一直都很安静。铅笔盒里被装了垃圾的时候,凳子上被涂了胶水的时候,打篮球总是不小心被砸到脸的时候,包括私底下被男生们叫“娘娘腔”的时候,他都不生气,他安静的样子让人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夏南莫名地觉得有些心疼。
班委选举的时候夏南当上了宣传委员,那时候宣传委员的任务就是出黑板报。这是一件苦逼无比的差事,夏南本来是拒绝的,可当一向躲在角落的林枫,举起手对老师说:“我会画画,我来帮她!”时,夏南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夏南没想到林枫的画画得那么好,别人画的花是花,鸟是鸟,林枫画的才叫风景。板报都是放学之后出的,有时候觉得累了,林枫就去小卖部买来零食,两个人坐在操场上聊天。夏南说:“林枫,你的画画得可真好啊!”林枫说:“你的字写得也不赖呀!”两个人像一对默契的马屁精,聊着聊着,直到晚风吹来了凉意。
夏南喜欢到林枫家去蹭饭,借口五花八门:林枫,我想念你家种的仙人掌了;林枫,我妈让我代她向你妈问好;林枫,我最近瘦了,要好好补补。林枫的哥哥在饭店当厨师,他做的红烧肉,让夏南多年之后想起来还会垂涎欲滴。
夏南第一次去林枫家的时候,他妈打麻将正打得热火朝天,看到夏南很热情地寒暄,对林枫说:“囡囡,妈妈在忙,你自己照顾你同学啊,等你哥回来给你做饭!”夏南看到林枫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后来夏南才知道,林枫的爸爸一心想要个女儿,他从小被当做女孩养大,直到上小学以前,还被扎小辫穿裙子。囡囡这个称呼,在他爸去世之后,他也就随他妈叫了下去。
中考的第一场,林枫迟到了很久,听说是因为他妈出了事。中考一结束,他们全家就搬出了小镇。
分别的时候,关于未来,林枫没和她做任何约定。夏南心里的伤感,也慢慢被新的生活填满。只是偶尔,她还会想起那个孤单的天才少年。有好几次,她好像在人群中看见了他,可当仔细寻找的时候,他又不见了踪影。
夏南的大学在看不见雪的南方,除了想家,一切都还说得过去。接到林枫的电话的时候,夏南有些恍惚,好像时间和她捉着迷藏,又突然跳出来对她说:“我抓住你啦!”
原来林枫的大学和她一个城市,他就在离她们学校不远的工艺美院学画画。见面那天约在一个咖啡店。夏南去得早,就坐在靠窗的座位等他,远远地看见一个长发的男生,很瘦很高,大红色的风衣在阳光中跳跃,他走近她,叫了一声:“夏南。”回忆纷至沓来,夏南的心里忽得一暖,原来这就是他们的久别重逢。
那天之后,林枫每天都会出现在夏南的生活中,自然地像昨天才分开一样。有时会给她送份早点,有时会陪她在图书馆看会书,有时候会和她抢一个烤红薯,有时会陪她发疯去看星星夜不归宿。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腼腆的少年,会嘲笑她个子矮,会摸着她的短发打趣她是男人婆,将来会嫁不出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南心里对林枫的感觉一点点在变,不只是儿时玩伴,不只是好朋友,她想要多一点,再多一点。他们谁也没有说明,好像心照不宣地笃定,彼此互相陪伴的时间,就是对爱情最好的证明。
毕业前夕,夏南签下了一家500强的公司,她要留在这座城市,因为林枫喜欢这座城市,这座城市的建筑审美会给他的专业很大的发展空间。夏南想在毕业典礼那天给林枫一个惊喜,他不说,那就让她先说吧。
毕业典礼那天,林枫牵着另一个女孩的手,走到夏南面前,笑容像一把刀,划过夏南的心头,他对夏南说:“她会陪我一起回家,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这是林枫对夏南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便狠心地转身,不敢再回头,也不能再回头。
那个在他头被砸破时把创可贴塞进他手里的女孩,那个当他被所有人孤立时给他温暖目光的女孩,那个他用尽力气克服所有的自卑才敢走近的女孩,那个他还没来得及送出戒指的女孩,从此和他的人生一刀两断,再无牵绊。
没有了爱情,只会在他心里最疼的地方扎上一针,他还能活,可他不能不管哥哥。
爸爸去世的时候,才初中毕业的哥哥就辍了学,对他说:“弟,别怕,以后我来养你!”他妈因为赌博欠债,追债人拿着刀跑到家里,哥哥把他紧紧地护在怀里。
当哥哥出车祸失去了双腿,还因为全责要承担另一个家庭的巨额赔偿时,他妈可以不管不顾,可以逃跑,林枫不能,哥哥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家乡的小城还是原来的样子,生活也渐渐从沉重和艰难中挣脱出来。只是啊,藏在林枫回忆里的那个人,那个他情愿她恨他,也想她现世安稳的人。他想问她过得好不好,却再也无法问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