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哐当一声,高大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我站在中央,外面的树叶纷乱飘着,空无一人。
天已入秋,拂面的风有了些凉意,我将衣服拉链合上,接过狱警递过来的包袱,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几件洗过多次的衣服,一条毛巾和一把牙刷。
这一天,我刑满释放,被关了整整三年。三年前,因为入室偷窃,按数额论本来要判六年,可我运气好,只判了三年,因为我那时还没满十六岁。
我年纪虽小,但资历不浅。六岁那年,父亲将我扔给了人贩子张大炮,然后家里每年能收到上千块的租金,又不用管我吃喝,从哪时起,我就被张大炮教唆着去偷东西。
我知道张大炮用的是假名,干这行的人不会轻易把真名示人,他教了我许多行窃的技巧。
当张大炮在我父母面前表演完他那精湛的技术后说:“孩子交给我,这些都能学会,还怕日后捞不到饭吃?虽然上不了台面,但总比窝在山沟沟里从土里刨食强吧。再说,家里这么多娃娃,捡重要的留着就行啦,我每年给你们的租金就抵得过全家的口粮了。”
我家在广西的大山里,全村几百口人,守着水田和山地生活,我父母有六个孩子,二个男孩,四个女孩,我排行老三,为省事,父亲取名从一到六数,所以,我叫张三妹。
土得掉渣的名字。
由于是女儿身,父母就把我丢给了张大炮,然后陆续又把我几个妹妹租给了别人。靠着这些收入,哥哥和弟弟应该可以过得挺好了,但我早已经不再关心这些。
刚开始的时候,我会想家,但渐渐的,我忘了家乡的模样,跟着张大炮在全国各地奔走,见了许多人,做了许多事,也被抓住无数次。
因为我年纪太小,关几天就被放了,警察问我家在哪,父母是谁,让他们领我回去好好教育,每次我只会把张大炮的联系方式告诉他们,然后又继续出去偷,小女孩子,没几个人会提防。
2
在这个行当里摸爬近十年,我也算是老手了,练就一手开锁的本事,很难遇到我开不了的锁。我的胆子越来越大,已经不屑于盯着超市里那些生活日用品了,我开始入户盗窃,数额一次比一次大。
张大炮见我长大竟起了色心,在一个晚上强行把我推倒在床,混乱中我把他的头砸出血逃了出来,从此独自一人到处晃荡,寻找下手机会。
我在这条不归路上不断向前滑行,遇的事多了,我成熟得飞快,早已经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和烂漫。
直到那一天,当时我已经连续在数个小区成功入室盗窃好几起,收获颇丰,本想再做一单便收手出去旅游,结果就被警察围住送进监狱,从此开始了我的牢狱生活。
我站在路中央深呼吸,是自由的味道,一切又将重新开始。
在路边等了一会,我挤上一辆公交车,出来时狱警给了我一些路费,我全扔进车上的钱箱子里,司机连说了几句“姑娘放多了”。我没搭理,此时我正在享受自由的感觉。
来到市里,我拨通了以前欠我钱的一个同行电话,他故作惊喜地说:“你出狱啦,又可以大显身手了。”我笑了笑,接过他手中的钱,没有回他。
我租了间民房安顿下来,开始思考今后要干什么。突然想起出狱前几天的那个女警官跟我说的话:“现在你已经成年,出去不要再走老路,再做犯法的事,就要负全责,你还这么年轻,找个正经事做,好好生活。”
可我除了偷,什么也不会。
3
其实打心底我也讨厌去偷东西,小时候不明不白远离家人,被一个陌生人用鞭子抽着去偷店铺里的包子;大了一点去超市偷毛巾和香皂,数次进出公安局、劳教所,我觉得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是怪异的,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怪胎吧。
我也想走正路,希望有朋友,有个能说知心话的人,能大声笑,能大声庆祝自己努力得来的成果,能有家人关心,可是我什么也没有。
思来想去弄得我头晕,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已是中午时分,肚子饿了,我打电话叫了外卖。
不一会,有人敲门,门前站着一个穿桔黄色外衣的男孩,个头挺高,长相清秀,眼中透着一股憨厚,他冲我微微一笑,皓齿编贝,闪耀出洁白的象牙瓷的光芒。见我穿着睡衣,连忙转过头把饭递给我。
真是个傻子,我在心里笑骂一句,接了过来。
之后几天我一直待屋里不愿意出去,说来也巧,每次点外卖,送餐的都是那个桔黄色衣服的小哥,原来他就住我楼下,送餐也就跑附近的几个小区。
渐渐的,我们熟悉起来,他叫小龙,比我大两岁,我跟他说自己是刚毕业出来找工作的小姑娘。
我和小龙成了朋友,他开始每天定时给我送饭,连早餐也要强迫我按时起床去吃,他细心又体贴,只要我不说,从来不会多问一句。
感情这东西,有时像春天那样悄无声息,直到有一天你发现树梢开出了新芽,路边枯草换了绿装,才明白春风早已经吹遍了整个世界。
而我就是这样后知后觉的发现对小龙的喜欢,从心底不断地冒出来,像趵突泉的水,不停翻滚。
4
小龙的出现就像一束光,把我整个人都照亮了,我开始按时起床,收拾凌乱的屋子,用房东留下的餐具学着做饭菜,甚至还想去外面找一份工作,把重操旧业的想法深深地埋了起来,把土踩得踏实,还盖上双层木板,上了两把大锁。
那一天,我学着煮了第一碗面,推到坐在桌对面刚下班的小龙面前,热气贴着他的面颊盈盈而上,他微笑着把面吃完,直夸我进步很大。
当时我们聊了许多,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我们一起憧憬着未来,我准备向小龙表白,都说女孩子要矜持一些,但我不在乎这个,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小龙的一句话让我又打了退堂鼓。
当我们在讨论日后会找一个什么样的人终老时,小龙说要找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不求大富大贵,平淡幸福就好。
我的心像被拴上了铁块飞速下坠,单纯善良好像从我六岁之后就已经不复存在了,这么多年游走在黑暗之中,被深渊包裹,连追求爱情都变得奢侈。
我把窜到嗓子眼的话又咽了回去,那一晚,我抽完了一整包烟。
记得在监狱里时,会定期安排一些人来给我们讲课,他们常说这样一句话:“浪子回头金不换。”当时我不明白,回头很难吗,只要不干坏事就行了。
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当我想放下时,那些过往就像一把把枷锁,丝毫不给我喘息的机会,时刻提醒着我,曾经做过的所有事都历历在目,塞满了整个大脑。
我跑去人才市场找工作,人家问我要简历,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问我会什么,我好像什么也不会。佑大个市场,人头攒动,我却感到无比孤单。
5
天气越来越冷,我缩在房间里好几天不吃不喝,就躺床上不停地抽烟,烟雾塞满了整个屋子,从开了一条小缝的窗户处喷薄而出。
小龙敲门我也不开,他以为我出去了,可转身看到冒出的烟雾,他急了,以为家里着火,便一脚把门踹开,见我一头散发,颓然的样子像陷在沼泽里的魔鬼。
他吓了一跳,急急地问我怎么了,我心里有许多话要说,但又觉得没必要说,我原本的样子就是这样啊,那些所谓美好都是假装出来的,就像玻璃瓶,一碰就碎。
我多想如电影里演的那样,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把我的人生重新来过,将犯下的错统统擦掉;回到我年少的童年,可以像许多人那样堂堂正正的拥有快乐,在白纸上描绘光明的未来。
但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重回过去,我没上过学,识得不多的字也是张大炮教的,在狱中也试着学习,但静不下心,我的童年没有玩具和糖果,只有鞭子和永无休止的谩骂。
小龙见我这样不放心,就守着,可他的工作不允许长时间闲着,手机里订单的提示音响个不停,小龙左右为难,我叫他去忙,不用担心,我不会做傻事,他这才急急忙忙跑下楼去送单。
6
在家里待烦了,我坐着公交在这个城市里瞎逛,投两块钱就坐到终点站。转了几趟后,肚子又叫了起来,这次有点痛了,我走到街对面的一家小饭馆去吃饭。
还没到饭点,小饭馆里很冷清,服务员见我进来,以为我是送货的,都不理我,继续在那嗑瓜子聊天。
我敲了敲桌子,说要吃饭,这时一个胖乎乎的女服务员赶忙跑过来递上一张菜单说:“看看你想吃点啥。“
我抬头去接菜单,看服务员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是谁,正寻思着,对方一拍我肩膀大叫起来:“你是三妹?”我点点,“我是阿莉啊,还记得我不?”
阿莉是我在狱中认识的朋友,比我大一岁,半年前就出狱了。
小时候她父亲跟小三跑了,母亲整天拿她和弟弟出气,阿莉刚上完初一就出来混社会,打架抽烟喝酒样样精通,是她们那片小区的“大姐大”。
在一次打群架的时候,把一个人的眼睛弄瞎了,对方家长上门要赔偿,阿莉母亲双手一摊,分钱没有。就这样,阿莉被送进监狱。
我刚进监狱的时候,许多人欺负我,阿莉看不惯就帮我,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里我们成了好姐妹,无话不谈,自从她出来后,我们就断了联系。
7
一晃大半年没见,阿莉长胖了,我递给她一支烟,她不抽,倒上一杯酒,她不喝,都戒了。我感叹她的变化之大,她指了指厨房的方向跟我说:“我跟厨师阿东谈恋爱了,明年准备结婚,他叫我改掉坏毛病,这样身体才健康,为以后生孩子做准备。“
我见她一脸幸福的模样心中不免羡慕,也为她高兴。此时店里不忙,我叫阿莉陪着我边吃边聊。
她从里到外整个人都变了,没有了以前的凶狠劲儿,那句骂人的口头禅也消失不见,全身散发着浓浓的烟火气,像一笼刚出锅的包子,热气腾腾,给人一种富足感,很踏实。
我也想拥有如她这般的热气腾腾,便把心中的苦闷一股脑全倒了出来,除了她,我不知向谁倾诉。
阿莉听我讲完,握着我的手说:“三妹,刚出来时,我和你一样,觉得自己什么也不会,家不想回,学校也不再收,晃晃荡荡过了几天,可人要吃饭,我们起码还有一双健全的手,还年轻,为什么就不能重头开始呢?只要肯出力肯吃苦,现在这世道还能饿死人?”
“我们都有不幸的童年,也犯了错,但我们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你看我们还这么年轻,还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好好活,为什么不选择活得有底气有尊严呢?
阿莉说到动情处,眼里闪着光,我打趣地问:“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开导人了?”
她望着厨房的方向,脸上泛起红光,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幸福,还有圆满的人生在那里铺展开来,茵茵绿草,生根发芽,完全一个崭新世界。
这次巧遇让我心生激荡,心中那盏快熄灭的小火烛又燃烧起来,比以往都更热烈。临近中午,小饭店里开始人头涌动,阿莉要忙,我们互留了电话,相约以后常联系。
8
吃饱喝足,我毫无方向的去散步,走到了汽车站,人们各自忙碌着,行色匆匆。路边有位老人带着一个小女孩蹲在水果摊前买东西,穿着讲究。
小女孩一会指这,一会指那,挑选自己想吃的水果,老人笑着一个个去拿,这场景我这辈子都没经历过,傻痴痴地看着。突然有个瘦高男人凑到老人身边,手中刀片一晃便划破老人左侧口袋,露出钱包,瘦高男人镊子一夹便取了出来。
整个过程老人毫无察觉,看这手法,这贼是个新手,以我的技巧,根本不用划破口袋就可以做到。
我想提醒那个老人,但我明白在车站这样人流量大的地方下手肯定有同伙,到时候我会很吃亏。
瘦高男人得手后有些紧张,将钱包放进上衣口袋便迅速走开,我迎面过去,假装不小心跟他撞了一下,然后迅速将钱包摸出来。
当我经过那个老人身边,正要把钱包放回去时,对面不远处两个男人往我这边疾步跑来。直觉告诉我,他们是警察,心中咯噔一响,这下完了,虽然没干坏事,但这事也难说清楚,抓住就得再去蹲监狱。
我想跑,但双脚像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手心开始出汗,身后那个瘦高男人已经被按住,旁边一下子多了许多警察,散在四周的那些扒手纷纷落网。
9
我怔怔地待在原地,看着那些警察将扒手们押上车,却没有人来抓我,此时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后面跟了几个人,看样子应该是本次围剿行动的指挥官。
我伸出双手等着被铐,但对方摇了摇头,微笑着说:“我一直在看现场监控,你不是小偷,反而还做了好事,看你的手法倒是很纯熟,介意跟我说说你的情况吗?”
回到家,我有些恍惚,我竟然答应警察做他们的线人,以我多年养成的直觉,一个人是不是贼,我一看便知,这仿佛成了我的一个跳板,有了往上攀爬的机会。
第二天,我把头发剪短,执意跟着小龙出去跑外卖,他以为我吃不了这份苦,但之后我每天送的单比他还多,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苦,而我早已经经历过。
生活像是一条缓慢流动的抛物线,有时在顶点,有时在谷底,有时需要我们攀爬,有时需要我们俯冲。当你暂时处于谷底,要做的不是怨天尤人,而是积蓄力量,为即将到来的攀登做好准备。
我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前面迎接我的无论是什么,都好过十年行窃给我造成的梦魇,也许我会像阿莉那样,得偿所愿,能与小龙在一起,也许依然还是孤身一人,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如有句话所说:“人生一定会遇到那个对的人吗?像他明天就会来那样期待,像他永远也不会来那样生活。”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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