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是灰色的，这是许静常说的一句话。关于许静，我时常觉得她就是我的北方。

许静却不认为我是她的南方，她说我是她的男主，在她的故事里，很大一部分都是在写我。我说，许静你这样是不行的，作家应该立意更高，而不是拘泥于身边的角色，你得想象。

许静说，想象什么？

我说，想象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他出现在你的书里面。他能引起各种读者的共鸣。而你以我为基点写的小说，最多只能引起我的共鸣。

许静说，你不也代表了一类人吗？

我回答，我代表的恰好就是不愿意看书，不会花钱买书的那类人。

许静说，这么说来我的书是卖不出去了。

我说，所以你得想象。

许静说，那我就再想个男二号，他具备更多的共性，能引起更多的共鸣。

这是我看完许静小说后想起的一段对话。当时她正趴在床上玩弄笔记本，而我给她吹头发。她发质很好，一看就知道从未烫染。

她果然写了这个角色，这个角色风度翩翩又满肚经纶，才华横溢又机智乖巧。所以故事里的我怎么看都像男二。

我说，许静，这个人后来应该死掉才对，你没听说自古名将如美人，人间难得见白头吗?这是自然规律。

许静说，不是吧，这么完美的人死了，岂不是人神共愤。

我说，英雄气短嘛。

书出版以后，我其实较许静先得到出版社的样品。他们问我的意见，我说挺好的，就是这个二号主人公死的那儿，你们得放到醒目的页面，不能像现在这样放在页脚。

编辑说，可作者字数排版下来就是这样子，要不，让作者再多写点儿?

我说，你可真笨，出版社能随便左右作者的创作思路吗？你知道有个东西叫图片吗？

他说，是是是，那内容……

我说，你看着改点吧，就说是政策需要。

后来我得到的第二本样书上，我的角色在书三分之二的地方顺利杀青。

编辑说，这个男二也真是，明明平凡的跟屎一样，还老是不死。老实说，校对时看得我都心急了。还是您眼光独到。

后来我就以随意篡改作者内容为由，终止了与这家出版社的合作。

许静得到样书时，她拍照发给我说怎么样好不好看，我说嗯，正合你的气质。后来当她的鲜血流满我的车窗，我发现那本书被保护得很好，在许静怀里仍然干干净净地依偎，没有一丝鲜血的浸染。这一点都不符合许静此刻的气质。

车流都停下来，他们从车上走下来问我有没有事。有的已经掏出了手机报警。寻常的时候高架桥上不会这么热闹。而今天，这里就好像有什么节目一样，亦或者某知名歌手的演出，总之很快人满为患。

我不知该做什么，遂点上一根烟。

我说，你们毕业真热闹。

许静说，我可一点都不喜欢热闹。我还是喜欢静静地写小说。

我说，要不你来我这儿，咱们去毕业旅行。

许静说，你不早说啊喂！我们学院组织了毕业晚会，我吧，小说也寄给了出版社，最近又没什么新思路，所以就报名了。

我说，这么说你有节目参演咯，快说说，什么类型的，胸口碎大石吗？

许静发来一串笑的表情，然后说，不告诉你。

我说，那我来你那儿。

许静说，我靠那你等着老娘化个妆先。

我说，我又不是现在来，你急什么。

许静说，问题是我半学期没怎么化过妆，万一你来那天画成什么鬼样子，老娘以后还怎么见人。我得练练。

我才想起为什么上次送许静上学时总觉得她格外漂亮。

但我并没有直说，当时她正在副驾驶座上跟我闹别扭。许静认为我不上高速是因为我胆小，受不了时速150的刺激。而我则耐心告诉她高速也是有限速的，超过120都得罚款。

许静说，那你开到120啊，慢着点儿我能接受。

我说，120不慢吧大姐。你看见那辆大巴了没？它上了高速最多跑70。

许静就认为我为了不上高速故意编了个120。

总之她一路上各种不满。以至于我都没有机会跟她说她很漂亮这件事。路过一个服务站时，许静甚至不打算继续坐我的车，这跟我们初次见面截然不同。

我说，你这么漂亮，一个人坐车多不安全。

许静说，跟你一起才不安全，国道上坑坑洼洼的，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她蹲在地上抱着腿，我站在她面前抽着烟。

那后来我明白了两件事，一是原来许静一直生气的根本原因是我自始至终都没说她漂亮；二是女孩子说快散架了的时候，通常是真的快散架了。

车子最终还是驶上了国道。

在我的印象里，许静那晚睡得很安稳。她再也没吵没闹。国道在晚上很不好走，我尽量将速度降低，像个一无所有的拾荒者在黑夜里背着破烂孑孓而行。

那时候我想，这世上方向真是个好东西。在我从我的城市出发到许静的家乡，再跟她一同驱车到她上学的城市，这一路上我们只顾心无旁骛地风雨兼程，这实在是一种莫大的享受。而这些结束呢，我仿佛又回到老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对着电脑工作。

一些时候，我觉得电脑是人类文明终结的发明。在此之后，人类的灵性只会越来越愚钝，眼光越来越短浅，方向也就越来越朦胧。

许静说，你回去的时候，路上注意安全。

我说，回哪？

许静惊呼，我靠你不会要在我的大学安家吧？

我说，也行。

许静说，喂喂喂，什么叫也行?不行！

我看着她说，为什么？

许静说，你太丑了，我怕我同学笑话我。

我说，那我不露面，每天专门为你准备一日三餐，然后晚上被你临幸。

许静说，不行不行，那样我会长胖的。

我说，那换你为我准备一日三餐，你每天晚上被我临幸。

许静伸开胳膊将拳头顶在我脸上说，好好开车。

我说，你不相信我的技术么，我可是老司机。

许静并没有听出来我的弦外之音，她说，还老司机，你忘了白天谁不敢上高速了吗？

我说，走，咱们现在就上高速。我给你开到150。

如许静所愿，我真的将车速开到了150。许静在车上吓得哇哇大叫，不停叫我慢点慢点。车子在疾驰时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极了狂风吹过电线的感觉。我小的时候住的小区经常有这种声音。每次刮风下雨，我总是抱着被子出现在爸妈的房间门口，也像许静现在这样噙着眼泪，对着父母忍着哭泣默不作声。

我说，你们女生总是这样，总埋怨得不到什么，得到了却又不知所措。

许静低头泪眼婆娑地说，我是怕你出事嘛。

这样的话我其实刚听过不久。我在说要去许静城市生活的时候，许静说，我是怕你在我身边我没法将心思放在学习上嘛。

我回到公司，继续为安安写歌。我并不知道不久后我会用这样的方式离开这家企业，也不知道不久后我会跟许静在同一辆车上道别。是永别。

这就是方向。我并不知道不久以后，我即将失去方向。

我想起很久以前我和许静一起看电视，那是在国道边上的一家旅行社。许静说，你喜欢现在的我还是将来的我?我回答说脱光衣服的你。许静跳到我身上抓我痒痒，没一会儿她就累得躺在一边气喘吁吁。那之前电视里男主问女主说，你喜欢现在的我还是将来的我?女主说，你就是我的将来。

我爬起来，点亮电脑屏。在调了几个和弦后写下一段歌词:

车灯熄灭  那晚你悲伤的很突然

你要的爱 在我眼里有一点

温暖是你唯一的方向感

你要的爱 在我心里有一点

祈祷时分却忘记你的脸

你要的爱 在你要的将来还剩一点

我明明白白  你简简单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