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度清明节。
女儿最不愿过的节日就是清明节。她说每次跟我去扫墓上坟,我都要哭哭啼啼的。所以每次清明出门,她就很紧张地地叮嘱:你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哈!
在女儿的记忆里没有我的外婆,那个把我抚养长大的我的外婆。所以她不明白,我的哭,是因为我心里那种“子欲孝而亲不在”的疼痛。
我的外婆葬在老家泸州,那里有着我三十六年的生活记忆,其中有近三十年都是在被外婆宠爱的幸福中悄悄过去的。
回乡祭祖,不一定在喧嚣拥挤的清明节。
其实我最想做的,是在一个明媚的下午,夕阳即将西去,阳光收敛了锐气,温暖地撒在那座坟山上,而我身着美丽的衣裳,缓缓而来。
整个墓园不再阴阳相隔,我仿佛能看见那永远睡着的人儿,为了我和我手里那捧小小的,湛黄的金盏花,慢慢睁开眼而醒来。一如当年啊,深陷在眼窝里的那双慈爱的眼睛,宠得我像仙境里的爱丽丝,缩小缩小,直到驻进她的眼瞳。
这时候的墓园人迹寥寥,我看到整个绿色的墓园在夕阳的过滤下,和着空旷无云的碧天成为一体。这样的情景让我找到最真实的我,柔弱,无助,无能,总让我有着恸哭的冲动。
这么多年的不容易,想从我的内心最深处释放出来,幻化成一声声的呐喊,穿透阳间,去到那个我早就想归去的永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世界,然后在外婆温暖而宠溺的注视下,一点点如雨水滴下,归于泥土,化为乌有。
当我离开墓园,离开外婆,远离故乡孤寂一人的时候,我胸口跳动的心,已经变得平平静静而充满勇气。
女儿的记忆里有我的姐姐,那个最宠爱她的我的姐姐。可她也同样不明白,我的哭,是因为我心里那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疼痛。
我的姐姐葬在南山,我本已把重庆他乡作家乡多年了,因着这个缘故,重庆又变回天边的一朵云,抬头可望,伸手难触。
突如其来的疾病和万般努力后的离去,让我心里充满了对未来未知的恐惧。我仿佛守在悬崖边上,眼巴巴地看着我的姐姐一点一点地从我们手心里滑落,我们拼尽了全身的力气,还是眼睁睁看着我们的手掌最终虚空。
不管是不是清明,只要心里想念的紧,或者心里空虚的慌,我总会驱车去南山。
有一次是夜晚。我站在她的墓前,平眼望去,是葱葱的山头,空旷的天体迎来一轮月亮,清清楚楚,毫无遮挡。月色温柔,虽不十分明亮,但也是如水般倾泻下来,照得墓园里纵横交错的小路闪着象牙白的微光,在桂花树和常青树间若隐若现。远处的山路也露出随意的弧度来,在月夜里延绵,时不时有闪着大灯的车子蜿蜒驶过。
“我达达的马蹄声是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我最爱的诗句,一闪而过。一种无望的守望,低到尘土,挣扎着想要开出花来。
莫里斯·梅特林克的《青鸟》告诉我,故去的人都住在一个回忆国,那里的树木高耸入云,那里的居民过得很快乐,不会继续变老,从不生病,也不会有痛苦和不安。去回忆国的路并不太远,只要一直往前走,就不会迷路,只要被人想起,那里的人就会出来与你相见。
清明时节雨纷纷,打湿的岂止白梨的小花心。且让我以字为祭,用思念字符的敲打声,叩响另一个世界的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