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褪尽时，我已站在青城山山门。青石板路浸着夜露，像被谁用清水细细擦过，泛着温润的光泽。山风裹着竹香漫过来，混着草木的潮气，吸进肺里，竟带着点微甜——这是青城给我的第一份见面礼，清清爽爽，不带半分俗世烟火。
拾级而上，路两旁的楠竹便密了起来。竹竿笔直地往云里钻，竹叶在头顶织成绿伞，漏下的光斑在石阶上跳着碎步。偶尔有风穿过竹林，叶尖相碰，簌簌地响，比寺里的木鱼声更让人静心。我刻意放轻脚步，怕惊扰了这份宁静。却见几只灰雀从竹梢掠过，翅尖扫过叶片，抖落一串露水珠，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声来像是山在轻轻咳嗽。
行至五洞天，忽闻水声。循声拐过一道弯，便见一脉溪流从石缝里涌出来，清得能数见水底的卵石。水流不急，慢悠悠地绕着青苔石转，遇着陡处，便跌落成碎玉似的小瀑布，溅起的水雾沾在额头眉梢上，凉丝丝的。溪边立着块老石碑，字已被风雨磨得浅了，依稀能认出“洗心”二字。我蹲下身，掬一捧溪水，指尖触到的凉意顺着血管漫开，倒像是真把心里的尘嚣都洗了去。
再往上，雾气重了些。白纱似的云霭在竹间游弋，前一秒还看得见对面的亭台，转身的工夫，便只剩一片朦胧。石阶隐在雾里，像被谁抽去了尽头，走在上面，竟有几分踏云而行的错觉。忽闻远处传来钟声，沉沉的，从雾里钻出来，撞在竹上，又弹进溪水里，余音袅袅，让这山更显清新脱俗。同行的人说，是上清宫的晨钟。
寻着钟声往上，雾渐渐薄了。上清宫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金，飞檐翘角挑着几缕残雾，是古建筑在轻轻呼气。院里的老银杏树该有上千年了，枝桠遒劲，伸向天空，叶片绿得发亮。树下有个道士，穿藏青色道袍，正用竹扫帚扫着落叶。见我们来，只颔首一笑，继续低头扫地。扫帚划过青石板，沙沙，沙沙，与远处的溪声、竹声和在一处，竟像是天地间最古老的歌谣。
转到殿后，有块平台临着山谷。此时雾已散尽，谷里的竹林铺成一片绿海，风过时，浪涛般起伏。阳光穿过云层，在绿海上投下金斑，像是谁撒了把碎星子。山风拂过脸颊，带着草木的清香，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空寂。忽然想起“道法自然”四个字，原来不是玄奥的道理，只是这般——竹在生长，水在流淌，云在游走，一切都顺着本心，不慌不忙。
下山时已近黄昏。夕阳把竹影拉得很长，落在石阶上，像铺了层金线。溪水被染成琥珀色，叮咚声里也带了点暖意。回头望，青城山隐在暮色里，只剩黛青色的轮廓，安静得像幅水墨画。
走出山门时，衣上还沾着竹香。城市的喧嚣在耳边渐起，可心里那片被青城山浸润过的地方，却依旧清宁。原来有些风景，不只是看过，是会住进心里的。就像这青城山的雾，这溪的凉，这竹的静，往后想起，总觉得有股清意在血脉里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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