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心事,月亮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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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那抹笑,没人看到,除了那晚的清风,高悬的明月,还有藏在草皮下聒噪的秋虫。


近来江湖不甚太平,各派纷争不断,各方势力也蠢蠢欲动,妄图取代盟主的位置。

正在这时,盟主覃胜得一子,可谓是喜忧参半,为了儿子不受歹人觊觎,覃胜趁着雨夜把儿子送往了旧友的饮水涧。

饮水涧,是江湖人的医馆,涧主是位妇人,一身医术了得,江湖人士赠匾“妙手回春”,可见其威望。

妇人名为引秋,少时也曾名满京华,后来嫁给一位小郎中,归隐江湖,占山建了这饮水涧,怎奈何医者不自医,她相公后患绝症,驾鹤西去了,独留妻女在世。

引秋独自抚育女儿,并给她取名为念卿。

念卿念卿,念卿何故去,独留子与妻?

那日,覃胜叩响房门,引秋看到他怀中的孩子,心下了然,道:“你且放心把孩子交给我。”末了,又说道:“你曾多次帮扶我,我感念你恩情,这个孩子,我定待他视如己出!”

覃胜眼眶湿润,躬身一拜,“大恩不言谢!”

引秋接过孩子,转身进了屋,覃胜在门外徘徊许久,长叹一声后踏着泥泞默默离开了。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引秋抚育二子已有数十载,她给覃胜的孩子取名为引歌,平日对他的宠爱一点也不亚于自己的孩子。

虞念卿大引歌月余,总是欺负他。

引秋让他去晒草药,她背着竹筐,一手牵着引歌,一手捏着根狗尾草,出了院门就用狗尾草不停的搔他下颌。

引歌痒得涨红了脸,就是不肯笑,一双眼睛憋的通红,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一笑,虞念卿逗他便越发狠,他得憋着!

说来也怪,往日虞念卿逗他,他不理睬,她自讨没趣就歇了心思,偏偏今日她就是不停手了!

引歌下巴的痒意愈来愈浓,脸几乎涨成李子色,红的滴血。

“还不笑?小古板这么能撑?那你撑着吧,姐姐我今天还就和你杠上了。”

引歌委屈,还在死撑着,最后忍不住了,挥开下颌的狗尾草,大呼了几口气,眼角都沁出泪来,他抽了抽鼻子才慢吞吞道:“师姐,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板着个小脸,十几岁大的小孩子偏偏做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虞念卿吸了吸牙,满脸都写着一言难尽——就不能指望这小兔崽子能说出服软的话!

她泄愤般捏了捏引歌的小肉脸,“小古板一个!真不知道你是随了谁。”

引秋希望引歌能入仕途,就给他请了教书先生。在虞念卿看来那教书匠就是腐儒一个,一天天的之乎者也,看把自己活泼可爱的小师弟给教成什么样了!

二人一路打闹,走得很慢,行至坡地时,已经日上中天,虞念卿惯常是会享受和指使人的。她寻了个阴凉的地方一躺,扯过一旁的梧桐叶盖在脸上,“小古板,把筐里的地黄晒晒。”说罢,头一歪睡去了。

“……”

引歌无奈摇了摇头,勤勤恳恳地干活去了。

日渐西沉,晚霞铺地,虞念卿脸上的叶子不知被吹到哪,夕阳打在脸上,刺醒了她。

“小古板?”她揉揉眼睛,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腿脚。

“在的,师姐。草药我收好当筐里了,走吧。”说罢,引歌主动揽过竹筐背在背上。

虞念卿懒懒地跟上,嘴里念叨着日落的不是时候,打断了她的美梦。

“师姐梦里有我吗?”

虞念卿立刻否认。

“那有谁?”

“我爹。”

“师姐的爹爹长什么样?”

“不知道。”

“梦里不是有吗?”

“梦里也看不清,模模糊糊的。”她的情绪陡然低下,“我哪里知道他是圆是扁,我哪知道…”


引歌咬咬唇,“我也不知道我爹什么样……”



饭桌上,虞念卿规规矩矩地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引歌,死丫头怎么欺负你的?”引秋的手指一下下点在桌上,漫不经心地声音莫名的气势逼人。

“师父,师姐没有欺负我。那是我应该做的,师姐是姑娘,应当被惯着的。”引歌虽是睁眼说瞎话,小脸也摆得一脸正气,看不出丝毫破绽。

引秋挑眉看着女儿,“你调教的好师弟,被你卖了还给你数钱,好手段呐。”

虞念卿来了精神,“给孩子一点表现机会,不能挫伤人家积极性!”

“要不要脸?”

“不要!”

……她被引秋揪着耳朵教育了大半个时辰,耳朵都揪红了,引歌看着心疼,出来打圆场。

“你师弟心疼你,我今天就不和你计较了,不能有下次!”

“谢主隆恩。”她象征性地屈了下膝,撒丫子跑了。

若非引歌给她求情,自己今晚可能就得灌一碗苦汤药了。

虞念卿后怕地拍拍胸脯,“引姑娘真是个母老虎,也不知老爹怎么受得了她的……”

从那以后,虞念卿虽嘴上不饶人,却很少指使引歌做活了,偶尔还帮他跑跑腿,引歌颇不习惯。就像是被压榨了多年,突然被人捧起来的感觉一样。


时光一去似穿针,引歌已及弱冠,长的也愈发俊俏了,文章做的更是一绝,教书先生也换了好几个,莫不是被他的才学惊艳到,纷纷请辞了。

引秋对此很满意,常夸他聪慧,将来肯定是个状元郎。虞念卿颇有微词——夸就夸,还非当着自己的面夸,言语中夹杂的对她的讥讽是几个意思?

“瞧瞧我们家引姑娘高兴的,是不是特可惜这儿子不是你的呀?”虞念卿翘着兰花指,吊着嗓子,把青楼女子的样子学了个七八分。

引秋睨她一眼,也学着她的样子道:“是挺可惜。你若是有本事也给我拐一个这样才貌双全的好女婿?”

虞念卿立马就怂了,拉过她娘的手把她好一顿夸,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要钱似的往外蹦。端得一副贴心孝顺好女儿的样子,可把引秋恶心坏了。

在两人都没注意的角落,引歌的嘴角不住的上扬,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欢喜。

此后,引秋以引歌要专心看书,考取功名为由打发了虞念卿,勒令她不许来打扰,免得碍了她宝贝徒弟的仕途。所以,家里什么杂活都落到了虞念卿头上。

她想不明白,家里不缺钱,买几个打杂仆役怎么了,可她娘就是抠着银子不肯松手。

“我要存钱给你当嫁妆的。”

“你歇了这心思吧,你不给我买仆人,我就不嫁人。”

“不嫁算了,你那脸谁看得上,我留给我乖徒弟做聘礼,总归不便宜了你。”

虞念卿看着引秋离去的背影,愤愤咬牙,“亲生的就是比不过别人家的,有机会了。我也认个师傅,就专挑有钱的!”


引歌闭门苦读已有数月,每日卯时起,亥时睡,眼见身上的肉越来越少,把引秋心疼坏了,日日做了滋补药膳送过去。

虞念卿看着引秋出了门,贼兮兮地到厨房里熬了一碗汤亲自给引歌送去。

明日戌时三刻,河坝上等你,带你散散心,闷在屋里别憋出了毛病。

读完信,引歌把字条放进一方锦盒里收好,这里面装的都是他的宝贝——虞念卿给他编的小蚂蚱,虞念卿给他缝的小荷包,虞念卿给他捏的小泥人……都是有关虞念卿的。

天色沉了下去,薄云迫不及待地捧出一轮圆月,星子也不甘落后,卯足了劲地闪。

引歌推开房门,踏出院子,他嘴角漾起一抹笑,月亮看到了,满天的星子也看到了,就连地下的秋虫似乎都被他的愉悦感染,愈发聒噪。

虞念卿在河坝上踱来踱去,烦躁地很。忽的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她转过头,展颜一笑,“你提前到了两刻钟。”

“嗯。”我想早些见到你。

“走吧,我带你转转,你好久都没出过门了。”她习惯性去牵他的手,只当他还是那个及肩际的小少年,引歌躲了一下,虞念卿没碰到他。

“嗳你——”她的不满戛然而止,引歌握紧了她的手,走到她前面。

“我比你高,你走后面。”

“喔。”

她这才注意到昔日在她身后板着小肉脸,张口闭口圣人训的小少年现在已经高处她一个头了。虞念卿任他牵着,脑海里默默回忆着两人小时候的趣事。一时间寂静无声,但闻水声叮咚。

虞念卿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以后有什么打算?”

“考科举,入仕途,做达官。”

“目标挺宏大,你好好考,以后师姐沾沾你的光,吃上官家饭。”

“师姐想以哪种身份沾我的光?”

“这还要什么身份?”虞念卿有点迷。

“我觉得,当家主母的身份不错。”

虞念卿差点脚底打滑栽进河里。

“你什么时候的念头?”

引歌低下头,声音暗沉,带着蛊惑意味,“这个不重要,师姐,你愿意吗?当家主母的身份,以后我的俸禄,我的私财,包括我,都是你的。”

这个,貌似很有诱惑力啊。

虞念卿推开他,向后几步,“看不出来,你个小古板野心挺大。”

引歌低笑,“嗯,小古板想吃天鹅肉。”

你还真敢承认了!

虞念卿转过脸,声音略带纠结,“那什么,也不是不行,你把引姑娘的钱要来给我当聘礼。”

“好!”



饮水长情-引秋番外

泊扬镇有家小医馆,匾额题的很大气——悬壶济世。坐堂的是个顶好看的男子,一双桃花格外撩人。他弱冠左右,长发总是松松垮垮地系在脑后,风吹进来,扬起他的发,也撩动一池少女的心。

虞尤坐堂时,医馆里的姑娘就来的特别多,不是心口疼就是头疼,总归各种理由,能骗得虞郎中靠近她们的就是好点子!

这日,引秋正欲去城中陈员外家讨要诊金,路过这家医馆,她仰头看去,嚯!烫金大字,百年梨花木匾。

“有钱人,有钱人。”她往里看去,正好与虞尤打个照面,一双桃花眼就直直跃进她心坎里。

引秋吹了个流氓哨,抬脚进了医馆。虞尤在写药方,她低下头去看,“鲜支,黄蘗,苦楝,侧柏……”

怎么尽是些至苦之药?多大仇多大怨,心里想着,话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虞尤幽幽道:“若姑娘也是心口疼,这药方给姑娘开一份也无妨。”

引秋惊喜,“白给的吗?”

虞尤抬眼看她,少女娇俏的容颜跃进眼底,他别过头,“姑娘若是愿意日日来医馆,这药白送给姑娘喝都行。”

引秋脸色立马变了,谁愿意天天喝这玩意?别以为你长得下饭,就能乱忽悠人!她眼珠骨碌碌地转,“奴家生性嗜甜,公子可否另开良方?”

虞尤忽地听到她细着嗓子说的甜腻话,手上一个用力,在纸上画出长长的一条墨痕。

他放下笔,耳尖透着红,“姑娘,若是无甚病痛,还请离开。”

引秋看到他表情,心里乐开了花,却又装作生气的样子,剜了他一眼,小脚跺得当当响,踩着门槛出去了。

虞尤不解,这姑娘缘何偏爱缠着他,明明无甚病痛,却日日来踏他的门槛,一连数月,实木的门槛被她踩得锃亮。

“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辰时至,虞尤在正堂坐下,一手肘撑在桌上,一手拿本《本草纲目》。不一会,熟悉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他指了个位置,引秋权当没看到,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下。

引秋探头探脑地看,脖子伸得老长,瞪大了眼睛才看清了书上的内容,“看书呐,我也想看。”

虞尤把书往她那里递了递,静静地看了会书,引秋又不安分了。

“虞郎中,你念给奴家听嘛,好不好嘛。”

又是这种语气!又是这个调调!虞尤拿她没辙,总归是个姑娘,不能开口骂人。

喝了口清火茶,他清了清嗓子,道:“李,绿叶白花,树能耐久……”

“树能耐久,其种近百,其子大者如杯如卵,小者……”

两道声线,一温和,一清丽,一低沉,一快和,在医馆内回荡。

……

几柱香时间已过,引秋的肚子适时地咕了一声。

虞尤合上书,“我差人做了吃食,一起?”

引秋愉悦地眯起了眼,嘴角浮起一个小小的梨窝,“好啊好啊!”

到了正厅,引秋左顾右盼:青花折枝花果纹大盌,五彩龙纹双耳抱月瓶,穿莲龙纹天球瓶……

“虞郎中,大手笔!”

虞尤笑着摇头,“不过是些仿品,我若有这手笔,何故开个医馆?”

引秋点头,想来也是,若他真的家财万贯,脑子进黄连了才来开个穷医馆。

虞尤引她落座,一一介绍菜品,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引秋又在医馆赖了半日,直至天黑透了才磨磨唧唧地蹭到门边。

秋风送凉,引秋看了眼天色,佯装道:“好冷啊。”

虞尤阔步走近,解下身上的外衫,把她裹了个严实。他俯下身往前凑了凑,二人的额头几乎抵在一起。

“明日再来时穿厚点,别惹了风寒。”

引秋顶个大红脸笑得眉眼弯弯,“我若是病了,虞郎中你照顾我呀。”

“我这双手,妙手回春,姑娘可别是受惯了我照顾,赖着不肯走。”虞尤掰正她的脸,学着她的小语气。

引秋仍是每天都来,每次都能看到一个眼巴巴地望着她来的方向的小郎中。

你这小医馆生意也不好,把它关了吧,镇上那么多医馆,不缺你一个。

虞尤说好。

咱们去隐居吧,像话本子里的一样,找个江湖之地,占山为王?

虞尤说好。

那我们在江湖里开医馆怎么样?我给你题匾!

虞尤说好。

题什么字才好呢?引秋敲敲小脑袋。

我把你喜欢的字写下来,你抓阄,抓到什么就题什么名。

引秋一蹦三尺高,梗着脖子才凑到虞尤的颈边,费力地亲了一下,“快去写!”

饮水涧——引来秋水入心间,我曾不负少年意。


古风沐沐作者 :秋潇禾。暴躁小秋,勤恳码字。生性嗜甜,偶尔嗜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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