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雁门关,无雁。
残阳,血色如火。晚风在滚滚浓烟中哀嚎,战鼓震天作响。
高台上,柴火烧得正旺,水在大鼎内沸腾。
银轮法王眼角一抹愧意闪过,一咬牙大步上前,居高临下大喝一声:“张正!你家女娃儿在此,尔等若是不乖乖束手就擒,休怪本法王将她烹而分食之!”
张正心头一凛,一双铁掌又连连击毙数百金兵方气沉丹田,“湘儿!你可怕死?”
这一呼喝犹如龙吟虎啸,围攻的金兵皆骇然止步,有者甚至惊吓得瘫软趴下。银轮法王亦不由暗赞一声,“张正果然真英雄啊!”
张湘昂首慨然应道:“爹爹!女儿不怕死!”
文家兄弟刷刷两剑击退百余敌军,一跃上前急道:“师父!让我们冲上去救了小师妹吧!”
“混账!你们在法王手下能过上三招吗?再说了,大丈夫岂能为小我而不顾大我?”张正一顿训斥后即转向高台大笑,“哈哈!好!不愧是我的好女儿!”
银轮法王脸色一阵煞白,一把提起张湘:“可惜啊!本法王原来还想收你为徒呢,你也莫怨我,要怨就怨你是张正的女儿吧!”
张湘并不怕死,她只是遗憾不能再见他一眼。一念及他,张湘凄然望向远方,“韦大哥,祝福你和杨姐姐此生再不分离。”
银轮法王高举张湘轻叹一声:“愿你来世莫再当乱世之人呐。”
“啊!我这是在做梦吗?韦大哥,真的是你吗?”
“韦无过?他来了!?”银轮法王心神一慌,只见高台下人仰马翻,一只大鹏鸟俯冲而下。
“法王!别来无恙啊!”
一道人影自大鹏鸟背一跃落下高台,右手重剑黝黑如炭,左手长袖随风飘荡——正是断了一臂的韦无过!
2
“费哥,这,这,这是你的原创小说?”
高小庄双眼离开电脑屏幕,咽下满嘴苦涩的口水,仿佛受了惊吓似的望着葛优躺的费城再三求证,“我的意思是……这些都是你自个的构思?”
“嗯,怎么啦?有问题?”
费城是一名作家,不对,严格来说是一名当红的作家。他的名字对出版商而言,就是稳赚不赔的代名词。
许多人都说高小庄许是祖上积德,又或者是费城上辈子欠了他,所以这辈子注定是来报恩的。不是吗?比高小庄条件好得多的出版商多了去,可费城偏偏把自己卖给了他。
可高小庄明白,真正的原因应该是费城默默无闻时,他已经交上了这个朋友。
说到费城此人,其实并非一夜爆红,他从一个热血青年一直写,一直写,从春天写到冬天,年复一年不停地写,直到变成油腻大叔才开始崭露头角。
讽刺的是,让费城爆红并非是创作出什么惊世之作,而是让人口诛笔伐给骂红了。
因为抄袭,洗稿被人揭发,继而在网络与人互怼,结果莫名其妙就爆红了。
费城为此不无感喟:“人就是好奇的动物,只要你不认怂,又怼得似是而非,群众自然因为好奇而蜂拥前来关注你。”
都说抄袭是文人的底线,费城当然非常清楚,所以他也有自己的底线:“20%,只要作品借鉴不超过这条底线,没事。”
然而,高小庄却被费城的新作彻底吓傻了,惊吓之后忍不住又恼火:“你别跟我说这是向大师致敬,这他妈分明就是偷!赤裸裸的抄袭!”
“抄袭?哈哈!你刚才说的这话呢,还不就是那个世界大导演昆汀. 塔伦蒂诺说的。他的原话是伟大的艺术家总要偷桥段,是偷,不是他妈的什么致敬。”
费城说完坐直身子,从衣袋掏出烟盒优雅地取出一根香烟叼在嘴边,慢条斯理点着后才笑道:“小庄啊,你别尽说我,你自个还不是照样偷了名导的话,对吧?”
高小庄以沉默跳过费城的坑,半响又开始抱怨了:“我知道你现在很红,可也不能这般任性吧?你这部小说一出版铁定挨告,我可没法负责。”
“告?我说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天下文章一大抄,这就和天下武功出少林是一个理,又不见少林去告武当,峨眉?”
“这,这哪能一个理!你不能强词夺理啊!”
“啧啧”,费城发出一声明显轻蔑的冷笑,“我看啊,你也是中了原创的毒!这观念不对,得改!这世界哪来这么多原创?还不是你抄我,我抄你!”
高小庄见费城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反倒觉得自己理亏般不自觉往后退缩了几公分:“费哥,可你这新作……不明摆着吗?就算把那只雕换了只大鹏鸟,可断臂啊,法王啊,这都和原著没差吧?”
费城眼角一抽,高小庄在他眼中就像一头驴,而他不得不开始对这头驴说一些道理:“小庄啊,你不懂,这抄袭和创作也就一线之隔,我的作品有别人的影子也很正常不是?再说,他的作品就没别人的影子吗?”
高小庄眨了眨眼,正想开口就让费城果断制止:“你不懂就听我说!咱们认识也不在这一两天,你应该了解我才是。你瞧我这他妈快秃的头壳,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扒桥段给扒没了!”
没了?你这头发也没掉几根吧?高小庄嘴上却说:“嗯,你好像也就两年前突然开窍了,不但产量多,质也不错,只是我再也读不到你以前的味道了。”
费城苦笑道:“是啊,两年之前都白写了……如果不是遇上高人,我这辈子永远都无法靠写作熬出一个春天呐。说起这高人可是真高啊,是他让我摆脱了困绑创意的桎梏,让我从此脱胎换骨。”
“哦,就是你参加过的那个写作课程?”
“你应该也听说过关于他的事吧,他说的对,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真正的原创,可抄袭又违背了我的良知,也因此让我在创作上纠结了那么多年。”
费城猛地一拍大腿:“喝!他是天材啊,竟然能想到把抄袭和创作结合成抄创!小庄啊,原来天下文人在有意还是无意之间都他妈是在抄袭创作啊!你说可笑不?”
“抄创同理,抄创同源……呵呵!他说创造与抄袭,这两者之间的意识反应过程,心理程序和创作动作,从一开始就是完全一样的……可是,真的一样吗?”
费城近乎喃喃自语,直至一根烟燃尽也没顾上再抽一口。
一阵静默,他又恢复了坚定的眼神:“小庄,我的小说还出版,万事我扛着,不连累你总行了吧。”
“就咱们这交情,哪有连累这一说?行!”高小庄也是豁出去了,略一迟疑又补充一句:“其中两处,改改?”
“哦,哪两处?”
“一双铁掌又连连击毙数百金兵,文家兄弟刷刷两剑击退百余敌军……费哥,这里太夸张了,真有这么厉害,哪还用得着守城?”
费城也不婆妈:“哈哈!有理,都改了!”
3
费城的小说如期出版了,同时也没让高小庄白操心,讨伐抄袭的声浪一波接一波席卷而来。
让高小庄意外的是,费城竟然丧失了怼的斗志,不但如此,还选择了公开道歉,同时承诺将小说下架回收销毁。
对于难以估算的损失,高小庄也认了。
一个月后,费城让快递给高小庄送去两张支票,一张足以抵消他为费城出版新作所造成的损失;另一张则委托他捐赠予反抄袭协会。
费城究竟在搞什么?高小庄想当面问个明白,可他却像人间蒸发一般。
三天后,高小庄收到了费城的电邮。
小庄,你是对的,我把自己搞丢了。
关于抄创的课程,我实在无法对你详细透露太多,如果你真想了解,上网搜索即可。
我所要告诉你的,仅仅只是我个人的经历,或许我的理解不全对,但是,在朋友的立场来说,就当作是我的倾诉吧。
在此之前,我坚持自己创作,你也了解我写作过程有多难,可那些都是发自我内心真正的想法,也许就是你所说的味道吧。
为了突破创作瓶颈,我参加了那个课程。当初,“大师”所传授的抄创确实颠覆了我对原创的认知,也许急于求成,我全盘接受并以此开始全新的创作。
他妈的!把旧有的东西打散再重组,保留旧有的框架,以此解构再重构,所有创作都源于旧有的成功例子——这他妈就是变相的洗稿不是!
我当时傻了,也尝试这么去创作,结果是成功了,可我却变成了生产机器,里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灵魂。
也许是我极端了,正如“大师”所说:究竟你是抄袭,还是创造,决定于你的见识,功力和技术。
可我最近却老怀疑这是邪门功夫,愈往深处钻研则愈容易走火入魔啊!
于是有人美其名抄创而将一部电影换个场景,然后重组成小说。有人公然将他人成功的作品模式当作自己的框架再重构。
包括“大师”自己的作品,我如今再读,这他妈的不就是将科幻版的卫斯理整成灵异版的卫斯理吗?
不骗你,这些抄创的作品都是原著的灵魂!这两年我就是一个行尸走肉却如熟练的技术员高效率在生产小说而已。
网上的喷子起哄封我为抄王,实话说,我无力驳斥啊!
我也开始怀疑,这他妈就是以集体染病来形成免疫力的计划!这也就是促使我决定创作那部近乎全“抄创”小说的原因,为的就是引起在乎者的关注。
小庄,请包涵我那些粗俗的用词,也感谢你让我确定自己迷失了。
在我找回自己之前,关于抄创的长远影响,就辛苦你多去了解分析了。
最后,但愿我是错的。
4
一年过去了,费城依然毫无音讯。而抄创,抄袭依然界线模糊混乱。
这是一个创作的好时代,也是一个抄袭的好时代。至于该如何选择,高小庄一直不遗余力强调——用尊严和良知来选择!
这天,高小庄打开电脑浏览,不知不觉便沉浸在一篇小说里。
这是费城的味道!当年那个充满热血,用生命来创作的费城。
虽然小说的作者署名红城,高小庄仍然确定他便是找回了自己的费城;点燃一根烟,高小庄笑了。
为了红城干掉了迷失的费城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