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读于右任先生的手书对联“荷风送香气,松月生夜凉”,对联语中的意趣没有什么具体的感觉,只一味地对书法的兴致。前不久我去了趟古都岳阳,其间,拜访了当地书画名家毛燕忠先生。第一次相遇,毛先生居然为我写了幅荷韵图,我很是感动。其间,他的爱徒钟明女士也为我写了幅同题材的荷花,取名《清韵》,荷叶舒展顾盼,章法疏密有序,繁简相生,不愧名师高徒。
其实燕忠先生的清荷写得更具仙佛之气,纤尘不染。我见过他的一幅更大的《荷韵》图,六尺整张,墨色清丽,层次分明,荷叶上水气淋漓,疏密有间,舒展的花瓣以焦墨写成,独处在水墨的隐约背景下显得尤为夺目,焦中带润,将浓遂淡,荷叶上几滴水珠,在清月的映照下,闪闪发光,摇摇欲坠,一幅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的荷韵图跃然纸上。我见过不少画家写荷叶荷花,但没有见过这么静动相生,层次多变,生趣盎然的作品,我以为,毛先生身处芙蓉之国,阅荷无数,是真正懂得荷花荷语之人。请原谅我的短浅见识,这幅画顿然在我面前跃动起来,如一阵风过,送来荷香阵阵,清芬款款;亦如我观荷的意绪。
记得那年仲夏,据说东林寺净土苑内的荷花又开了。居家禅修的朋友来邀一同赏荷。其时正是烈日炎炎,高温难耐。正欲觅个清凉之处消此永昼,我很愉快的就答应了。池掘在大殿后院的正中,面积不大,却石面玉栏,池方荷净,碧绿的荷叶融融总总,密不透风,中间偶尔灿出一朵两朵荷苞,或红或白,有的含苞未放,有的半掩娇态,有的张开花瓣,蕊吐芳华。不少的游客围着汉白玉栏杆观赏,或合影拍照,或特写芳姿,更有甚者,近花探蕊,一吮清芬。我俩围着栏杆,转了一圈,见游客渐多,人荷喧哗,便徐身而退。
我以为,赏荷品莲不需要太过铺张。一人不孤,二、三人即可。太过喧嚣总觉得与莲意不合,容易破坏莲花处清处静的意趣。最好是夜月微晕之际,或微云,或微风,或微雨,只要不是高阳烈日,或众荷喧哗,赏荷品莲的妙趣还是能寻得出来的。
德玄师是我多年的朋友,我们游过之后顺便拜访了他。他的寮斋清静雅洁,檀香缕缕,书架上、案台上摆放着不少的佛学典籍。记得第一次来,他就赠我几本佛典,只因典籍玄奥,难得要义,读了几页,便不敢再渎圣典,只有合上供奉。今见师到处是书,更深感惭愧。师高瘦丰神,目光平善,白晰而骨感的手指娴熟而舒缓地操弄着各式茶具,伺以莲茗,和我们随意聊起了别后种种。我说,这茶有些清苦。师说,这是用莲子芯泡制,初饮即苦,苦后回甘,有淡然清味。我们遂多饮了几杯。我说,净土苑的荷花开得很好,每年我们都要来观赏荷花。师介绍说,东林寺自慧远师创建以来,目的是精修念佛三昧,誓愿往生西方净土。我说,常见佛祖与莲花相依,这有什么内在关系吗?师说,《维摩经·佛国品》曰:不著世间如莲花,常善入于寂行。《诸经要解》说:故十方诸佛,同生于淤泥之浊,三身证觉,俱坐于莲台之上。莲花代表由烦恼而至清净。尽管它生于淤泥,绽于水面,却出淤泥而不染。同时莲花在炎热夏季的水中盛开,炎热表烦恼,水表清凉,也就是说,在烦恼的人世间带来清凉的境界。我说,原来如此,怪不得佛教圣地都植有莲花,原来为人世间带来清凉。师说,自慧远师以白莲结社,一直沿续至今,最为有名的是"虎溪三笑"的传说。我说,是呀,当时的陶渊明、陆修静真的参与了白莲社吗?师久笑不语。现在恐怕只有佛祖知道,我们姑且听之。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师很健谈,没有那种故作高深的架式。他又说,早年在全国各新闻媒体上奔波,见过太多人世繁华,一朝阅尽,便觉莲花清静,回思过往,总有一种云烟之感。我举杯近唇,将饮未饮,若有所思,仿佛眼前是那朵方池中的清莲隐约。
当我们再次移步方池时,已是夜深人静,新月生凉。远离了日间的喧嚣,脚步也一步步慢了下来。此时的方院,虫鸣唧唧,蛙声隐隐。一轮清月,正高悬中天,流动的月辉照见地上的人影、树影、荷影一片朦胧,像敷上了层厚厚的牛乳。深夜的山风吹来,伴着月色清辉,更觉凉意侵人。我们半倚石栏,静默不语。苏东坡云: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此刻池中的荷花在溶溶月色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动静顾盼,柔婉多姿;空气中弥漫着冉冉清香,这份薄意,给人心底更添几许柔情;耳边松涛阵阵,流云依依,一派山岚天籁,几臻化境。此时的我,早已没了日间的浮躁与不安,尘烦涤尽,与周遭的大境一样,一片安详,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所谓宁静吧。此情此景,方不负这满池清荷。感觉观荷赏莲,当待良月起,清风徐,二三子,正当时。当年慧远师送陶、陆二公过虎溪时亦是夜深人静,松月清凉,我们此时的心境大概也与古人有几分相似吧。后人唐英(1682-1756年)题庐山东林寺三笑亭联最为有趣:桥跨虎溪,三教三源流,三人三笑语;莲开僧舍,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佛曰 :水不洗水,妙契法身;尘不染尘,返作自己。人生的脚步也许太匆,当我们感觉哪儿不对的时候不如放慢步履,调整心态,笑看风云,静赏花开;淡然过往,心静无澜,感觉才是赏荷的最好心态。心静荷静,万物自然得映,刹那便是永恒。
我似乎对于先生手书的联语有了些切身的体验。
2018.7.15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