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爸爸就跟我说,自己活到50岁就行了。我一直不太懂,责怪他对自己太没有信心,给自己一个这么不吉利的预告。后来,真的到他50的时候,果然理解了其中的理由。那时候的我成家,有了孩子,还有一份自己喜欢并为之奋斗的事业。可是,唯一不顺当的是他的身体。他的年纪并不大,刚刚熬出头,在乡下这是开始享福的年纪。这个时候生重病按照客观条件上来说,治病的条件更成熟了,金钱和陪护本身都不是问题了。可是,没有想到更大的问题来了,放下了外界的条件之后积极治疗的理由太少了。意识到了这一点,才意识到他低落的情绪和关于后悔手术的话语。
尽管还在壮年的父亲,在人生阶段上已经开始奔着老年而去。生老带病,有什么价值?作为关键人的我,是怎么看待这里面的价值?我和父亲都是那么喜欢责任的人,只是他更有自知之明,更多的承担起的是对家庭的责任和对亲朋好友的责任,也从来不拒绝对境况不佳的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他甚至是柔软的,默默的接受我给他写的信,牵我手散步到婚后都是如此,陪我玩很傻的游戏。他还谦和并且智慧的,几乎没有说过什么大话,虽然不是当官的却小有威信。这些好是他身上很美好的品质,这些品质对我影响很深。
不带有责任的生病,让我更有机会体会他的好大概是深入思考之后的好处之一。对于他来说,生病也是一次机会可以看到身边的人身上美好的一面,而这些美好跟他是有着很深的联系的。很残酷的是,生病前的人的价值很容易被物化,例如年薪多少,为儿女做了多少的贡献,对周围人是否出手大方等。生病反而将人无价的那一面显现出来了,在我父亲那里,我看到的无价包括对子女的爱,对曾经伤害他的人的宽容,对我妈妈独立生活的担忧等等。这些情感的链接让我们再次紧紧的团结在一起,为彼此的爱而作战。
对于他们这一代的人来说,基本上都是在为别人负责任的思维下生活和工作的,鲜有机会和自己链接。所以爸爸在生病的时候,很容易看到的是疾病对自己的身体以及家人的折磨,很难看到自己更高级的精神需求。我这样猜想我爸爸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自己也很难回答这样的问题,无法想象我如果在处他的位置如何去在生病中找到和自己更深入的链接,或者和生命本身更深入的链接。换句话说,就是寻找小我以外的生命意义。我这时才知道,现实中的我是多么幸运,因为受父母以及外在教育的影响,听从内心召唤要去做利他的事业是反而更容易找到那个生命意义的。每个人的天命不一样,寻找的过程遭遇的磨难也各不相同。过去,父亲在我的天命寻找过程中给到了很多的支持,当下,我需要给到相应的支持才是。这类的支持既需要机缘也特别需要智慧,我在练习中。下面是练习的一部分分享。
迎着早晨6点钟的太阳,我们一家三口在病房里说笑。幸运的是,爸爸的病床靠窗,不用起身就能看到阳光下的上海早晨。我跟爸爸聊起了这个事情,我们再一次的感恩有这样的床位。爸爸甚至还低声说,这个床位风水好,中间那个床位风水不好,因为前面三拨病人都在手术后直接送到了重症监护室。因为抽烟和胸腔积水的原因,爸爸总是觉得气喘不过来,就是这样的他竟然总觉得姑姑送的康乃馨有味道。我和妈妈无奈将花丛床头挪到了窗台,还浇了些水,花显得越发娇艳并且父亲躺着也能看到花了。我们也因此谈起了姑姑,也是她的妹妹,其实是真正关心他的。到了周末就来看他,只是希望不添麻烦所以就没有过夜,另外一方面是姑姑也在练习怎么更好的和父亲链接。父亲有所体会,在我离开病房去上班的时候,起身坐在床边笑看我离开,说等我走了自己就下床走走。这样笑着看我离开是第一次,以往就是背着身体或者闭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