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送走了男人,回到了空荡荡的家。
从来没有过的孤独感袭上心头,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使得她的身体沉下去,沉下去。
从早晨直到黄昏,她要么枯坐冥想,要么起来彷徨。从客厅到厨房,从卧室到卫生间,她来来回回,寻寻觅觅。
这一天家里一直是她一个人,她把孩子托给父母照管,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可是只要一抬头就看见男人忙碌的身影。
一早男人做好早餐,在餐桌上摆好: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黄黄的煎鸡蛋、外脆内酥的烤面包、烫好的苹果。男人朝她招手,她走过去,男人不见了,餐桌上什么也没有。她愣了一下,恍然明白,再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她叹一口气,又见餐桌上,皮蛋瘦肉粥、杂粮煎饼、草莓……以前男人给她准备的早餐常常一周不重样,她流下泪来。
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倚着靠垫,昏昏沉沉地打起盹来。男人在拖地,到跟前了轻轻唤她抬一抬脚,还说回房睡吧,别着了凉。见她没动,男人走过来给她盖上毛毯,她醒了,哪里有人。走到卫生间,男人在刷马桶,回过头来朝她莞尔一笑。她也笑,却发现满脸都是泪水。
以往的中餐他们各自在单位吃,孩子上小学了,在学校吃。今天她没吃。
晚上,男人匆匆忙忙下班卤了她爱吃的鸡爪,煲了她爱喝的羊肉冬瓜汤,煎了她最爱的秋刀鱼,外加一锅小米饭。忽听见儿子大喊,妈妈是女皇,爸爸就会讨女皇陛下开心。
她摇了摇头。这才发现天色早已昏沉,该开灯了。
女人去按开关,按了几处,灯都没亮。大概是保险丝坏了。女人不会修,她到处找蜡烛,东找西找,终于在客厅电视柜下面的一个抽屉里找到一个小本子,上面详详细细地写着蜡烛、电卡、煤气卡、水费卡、保险丝、工具箱等日常用品分别放在哪个地方,十分详细。
小本子的封底写着一句话:“亲爱的老婆,没有我的日子好好照顾自己。”女人看到这里痛不欲生,终于痛哭失声。
那年夏天她去上大学,他进城打工,他们坐了同一列火车,两人的座位紧挨在一起。她晕车吐了自己一身也吐了他一身。他没嫌弃,拿出自己的水杯接水给她喝,帮她擦衣服上的污物。他们聊起来,他家境不好,高中一毕业就出来工作,打工的地方就在她学校附近。他一路照顾,最后把她护送到学校,安顿好了才离开。后来她按他说的地址去找他,才发现他根本不在那个地方上班,是为了专程送她而撒了个谎。
再一次相遇是在寒假的时候,她放假后在学校图书馆看了几天书,回去时竟然遇到了他回老家。原来他们是同一个地方的人,只是她家在县城,他家在乡下。他大她两岁。
他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慢慢地,他们熟了,相爱了,她大学毕业就和他领了证。
她的父母是不同意的。她家经济条件好他家很多,她的学历又高他很多,她的父母觉得这个男人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女儿,怕他们没有共同语言,怕她将来后悔。她不顾父母的反对,一意孤行地嫁给了他。
男人非常感恩,但也非常自卑。挣的钱不如女人多,文化程度不如女人高,唯有在家庭中默默付出。男人承担了所有的家庭琐事:带孩子,做饭,洗衣,搞卫生……刚结婚的几年女人觉得很幸福,也很满足。
久而久之,女人浮躁了。家庭经济大部分由她承担,男人又唯命是从,女人的口气越来越不好。她整天数落男人的无能,挑男人的毛病,男人忍气吞声,却始终念着当年是女人没有嫌弃自己。
因为长年的情绪低落,终日的操心劳神,几个月前男人查出患上了肝癌,已是晚期。
女人摩挲着手上的小本子,长久地凝视封底。男人已经走了,留下的是对她死不瞑目的关爱。可是她给男人的是什么呢?是长久以来无休止的责备和挑剔。
女人的世界坍塌了。
偌大的房子里剩下孤零零的一个她,女人再度嚎啕,哭声在空荡荡的家里回响。
女人开始思忖。
是什么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势却不自知呢?是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收入上的差异和事业上的存在感。似乎是经济权决定了话语权。许多年男人在这个家里一直唯唯诺诺。人怕伤心树怕剥皮,他的心怕是早就凉透了。
那些琐碎的家务事,带孩子,操持一个家,一点也不比干好一份工作容易,几乎操碎了爱人的心。这种默默的付出因没有一个量化的标准和体现的绝佳方式,统统被自己忽视了。
人的情感付出是有一定的极限的,超过了这个极限人就崩溃了。女人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已经晚了。
女人再度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