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上海的前一天,我去了龙华寺。
也许我从未信过任何人和神。
可我觉得我想去寺里点上我的第一支香。
去香港,未知的恐惧让我寻求佛的寄托。
我拜了又拜,把香插入香炉里。
袅袅的烟,让我一边心里祈祷一边看清了菩萨的脸。
菩萨的眼神温柔而坚定,我终于心定了下来。
而我不得不走,家里不知道我和梁老师相恋的事情。更不知道我刚堕了胎,是妈妈的陪嫁丫鬟牛姐偷偷给我做的小月子。我已然是个破落货了。
上海,让我觉得身上带着那孩子的血迹,和三姑六婆指指点点的口水。即便她们说的是今晚小菜红烧肉毛拔得不干净,我都觉得她们是在碎碎念我的各种不检点。
在牛姐照顾我的那一个月,我总是哭,哭那可怜的孩子,哭和梁先生断了的音信。他还不知道我和他有了爱的结晶,而我却已经抛弃那小可爱。
牛姐不让我哭,抑郁无法发泄,侵入内心,我日渐萎靡。母亲只当暑假里我至夏害了暑气。我关在自己的蚊帐里如同一只作茧自缚的蛾子,飞不出那厚厚茧。
小月子满了,我觉得我再也无法在上海待下一日一时一分一秒了。
这虽然是生我养我的家、故乡,可我宁愿飞出去这茧子,就算只活几秒,我也是有翅膀的活物了。
凌晨四点的上海,带着煤渣气味的空气,家里老小都熟睡中。唯有熬了一夜的牛妈,红着眼睛,悄悄送我从后门上了牛弟的黄包车。
我带着父亲的破旧老皮箱、几件自己喜欢的衣服、那只我藏钱的扑满、牛妈带给我的三块银元。就这样上了去香港的船。
去香港的船很是颠簸,我攒的钱只够买底舱的票子。留了封信给父亲母亲,想必他们读到信的时候一定是咒骂我这个投靠做娘姨的姑妈是个贱货。
走出空气污浊的底仓,扶着甲板的船栏杆仰望夜空,月亮真好看,星星也一颗颗很大。香港,我的新世界。
听说姑妈的房子在太平山顶,一栋白色的豪宅,人称小白楼。一路舟车劳顿的我,只能提着皮箱一步步走着上山的公路。
皮箱颇有些分量,可里面的东西我一件都不想舍弃。因为都是我的念想。
这一步步,终于知道蹉跎是个什么样子。而我要将未来的每一秒都过的光彩照人。
一辆白色轿车驶过,我只见一个后脑勺。
梳的光亮的油头,左手握右舵方向盘,右手随意的搭在车窗上。
“左撇子!” 我白了一眼。记得弟弟小时候用左手写字,给爹打到从此不敢再用左手。爹说左撇子寿命短,只有怪人才用左手。
我继续一步一蹉跎的走这山路。爬到半山,往下望去,蓝海一片,细白沙滩,椰林树影。也怪不得有钱人要住山顶了。
继续走,只见一片香樟树林,往前又走了十几步。一栋白色建筑豁然出现在眼前。
姑妈的家到了。
黑色的大门关的严严实实。
我按了门铃,无人答应。
我不知道是该再按一次,那会不会显得我很粗鲁不懂礼节。
我把皮箱放下,瘦成纸片人一样的我坐在了皮箱一边躲在铁门的影子下小歇片刻。
手帕已经由白变灰了,可这天气汗实在黏着皮肤,擦过脸后吹点海风倒是凉快。
“呯!”铁门打开了,那辆白色轿车开了出来,一个年轻的男子戴着圆圆的墨镜,依然是左手握方向盘,右手搭在车窗外。
“左撇子!”我小声嘟囔。
“靓女內揾宾果?”墨镜油头粉面男停下车探出头莱问我。
我听不懂广东话。家里老家是天津人,我十岁时举家迁移到上海,在家和父母长辈说天津话,学堂里老师教国语,同学之间邻里阿婆之间说上海话。牛姐是山东人,牛弟生在上海倒是一口的上海话,牛姐的老公牛爸是苏北人,每次牛爸骂人的时候用苏北话骂得战无不胜。
“我…我…”我并不知道我该怎么和这个左撇子说我的由来到去、姓氏名谁。
“哦!我是问你找谁!”左撇子突然说了国语,圆墨镜掉在了鼻尖,趴在车窗上嬉皮笑脸好奇的看着我。
我和他的距离只有一个苹果那么大。
是夏娃吞下的那颗苹果。
不得不说左撇子长得油头粉面的好看,油滑但不让你觉得油腻,粉面但有雄性荷尔蒙的气息。他的眼睛颜色是发亮的浅琥珀色,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檀黑的发丝黏在脖子上,朱唇微翘,唇红齿白,皮肤白到甚至苍白,却又被香港的太阳晒了有些红。
“我,我,我来找我姑妈!她住在这白宅子里。” 我被他看的有些害羞,但说话倒还镇定些。
“上车吧!”
“啊?!”
“我带你去见你姑妈。”
“额?!”
“再不上来,你就等吧”
那我就赌上一把,拿着皮箱坐到了后排。
“你好,我叫乔琪乔。”
油头粉面怪对着我伸出了手,自我介绍道。
“我叫葛薇龙,我是我姑妈的侄女”
“哈哈哈哈哈哈哈。葛小姐不用和我说的那么清楚,到了茶楼你姑妈自然会和我们介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