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9年4月13日夜,祖母朱邝氏走了,享年九十三(虚岁)。
从此,父亲失去了母亲,我失去了祖母,我们家族失去了最最敬爱的长辈。
祖母,朱邝氏,身份证登记出生日是农历1927年10月11日,即公元1927年11月4日。她本是江埔街(原江埔镇)鹊塱村郭塘队邝姓人,约在1945年前后,嫁到同一个镇上的凤院村大陂田,一晃已七十余年了。
祖母出阁之前,在鹊塱村郭塘队的少女时光,是怎样度过的,我已无从知晓。我只深知婚后这七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她是在艰难险阻之中、在千辛万苦之中,挺过来的。她的一生,概况起来,可谓是“少年辛劳、中年丧夫,继而丧女,晚年丧子,最后安享晚年,儿孙满堂,高寿而终”。
祖母为祖父育下五男两女。我的父亲生于1958年,排行老六,身后还有一个小妹。就在父亲开始上小学的时候,祖父不幸因大时代的运动英年早逝(被同村社的欧阳兄某人用秤砣等硬物狠毒击打,抢救无效)。因此,祖母享受到的夫妻恩爱的甜蜜时光,只有短短的二十年左右!她的后半生,甚至大半个人生,竟要独守空房了。尤其是在子女们纷纷成家之后,从1983年至2019年,整整三十六年,祖母一直在她的小屋子里,过着漫长的寡居生活。
祖父走的时候,祖母还未满四十岁,甚至还不能说人到中年。虽然,那一年她的长子、次子,我的大伯父、二伯父均已成年,可以帮忙照料一下五个弟妹。但是一九六零年代末,孤儿寡母一家八口人的生活,依然捉襟见肘,十分拮据。那些年,祖母强忍着悲痛,挽起袖子去干农活,去挣工分来养家糊口,来把未成年的五个子女拉扯大。这期间,多亏了村里人的接济,也多亏了祖母两个弟弟常常从鹊塱村过来帮忙(早年开始是翻山越岭徒步而来,后来则是骑自行车过来)。祖父虽有一个亲弟弟,但他自己也要养家糊口,大多数时候都是有心无力了。
没过几年,祖母还未走出丧夫之痛,又遭遇了一次沉重的打击。父亲唯一的姐姐,祖母的长女,才刚成年不久,竟不幸病逝。祖母头发未白,便要“白头人送黑头人”,实在令人不胜唏嘘,不忍耳闻。
祖母忍着悲伤,含辛茹苦,终于把六个子女(父亲五兄弟以及我姑妈)抚养成人,并看着他们陆续成家、生儿育女。从1983年父亲成家开始,祖母算是放下了心中的巨石。虽然期间她还是忙得喘不过气来,要帮忙照顾十几位孙子孙女,但,那已经是累并快乐着的美好时光了。
光阴似箭,一转眼,孙辈们都长大了,也陆续成家了。祖母却在这个四代同堂的幸福时刻,遭遇了晚年丧子之痛。2008年1月16日,二伯父竟也不幸病逝,享年五十九。那一年,祖母刚刚踏入人生第八个十年,她一夜之间多了许多白发,苍老了许多。再一次的“白头人送黑头人”,成为祖母晚年最大的悲痛,最大的遗憾。这种悲伤,也许比两个亲弟弟的先后离世还要悲伤。
万幸的是,祖母再一次从悲伤之中站了起来,继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默默耕耘着她的两分薄地,经营着她的一个小蔬菜园,保持着健康的体魄。这也让她得以静下心来,安享晚年,看着儿孙满堂,看着玄孙辈也一天天成长。在儿孙晚辈们的关爱中,在天伦之乐的温暖中,祖母慢慢老去,欣慰地走向了生命的尽头……
回顾祖母的一生,她刚嫁来大陂田的时候,估计是有点委屈的,甚至可能是掉过泪的。因为当时的大陂田,人口(邻居)少得可怜,耕地也少得可怜,交通更是差得可怜。跟她的娘家相比,大陂田可谓是穷乡僻壤。
但是祖母和祖父努力生育、狠抓生产,跟着村民们一起开荒种地,挖沙采石,搭桥铺路,改善交通。祖母能生、会生,不仅奠定了我们家族今天八十多人口的基础,也为大陂田村的人口发展作出了极大的贡献。祖母是我们家族开枝散叶的最大功臣,也是大陂田村各项事业发展壮大的重要参与者、贡献者、见证者。
祖母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我们朱家,奉献给了我们大陂田村。她却不知道何谓高铁,也从未坐过飞机,甚至没有踏出过从化,没有到过六十公里以外的省城广州。人世间的许多美食、美景,她都未曾体验过,欣赏过。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她还是我们家族受教育程度最低的、识字最少的那位。
也许,祖母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但她又是一位历尽了旧中国与新中国的世纪老人。她又是见过“大场面”的。她经历过饥寒交迫、动荡战乱等各种天灾人祸,也享受过许多人都羡慕的四代同堂式的天伦之乐。她的子女虽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没有一个不守孝道,更没有一个作奸犯科,她的孙辈亦如是。她无悔嫁入朱家,无愧面对祖父及列祖列宗。她去而无憾,去而无悔,更去而无愧矣。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祖母终究是永远离开了我们,与祖父在天国团聚了。祖母高寿而终,我们本可自我安慰说是喜丧。只是,父亲从此无父无母于世上,我从此也没有祖父祖母在人间了。父亲的余生,想再当面尽些为人子之孝,也已经不可能了。“闲时携母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的那种温情,也只待成追忆矣。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父子、我们全家还是会陷入无尽的哀伤,父亲之哀伤尤甚。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矣。但愿父亲也能早日走出哀伤,化思念为动力,去好好保重身体吧。
祖母走了,留下了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在近二十位儿孙辈之中,大概只有我最喜欢写点文字。为祖母而写,我责无旁贷。但这寥寥两千余字,诉不尽对祖母的哀思,只愿家族后辈诸君能通过本文了解她,思念她,缅怀她。
祖母走了,今夜是民间所说的头七。窗外,天阴雨湿声啾啾,下着从化地区今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雨。此情此景,像极了某歌曲中的唱词——“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可是,故人真的不会醒来,不会再来,我们只能好好珍惜眼前人,好好生活,好好去爱……
祖母走了,她的墓志铭应该是这样的:
一位勤劳的女性,
一位忠贞的妻子,
一位坚强的母亲,
一位慈祥的祖母。
(写于2019年4月19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