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被这个梦疼醒：梦中，我的小小孩要从几里外的小学放学跑到我的学校吃饭，可是那么小的孩子啊，要穿过几次马路，我的学校都过了饭点了，他爸爸都吃过了，而且把仅有的一块肉都吃掉了，可是他还没有到，外面大太阳炙烤着他，他身上还穿着厚厚的衣服啊，他到了哪里呢……我心疼啊焦急啊无奈啊……各种混杂的情绪如汹涌的潮水就要决堤……醒来觉得心给一小块一小块3665刀凌迟了，每一块扯下来都看不见血，却比流血还让人惊恐窒息。各种情绪在喉咙里冻结，成一块垒，不断扩大，扩大，……我的喉咙堵得满满的，感到若不释放，我就会崩溃……
我知道这个梦的来源，是那些我作为一个母亲藏在心底永远不能触碰的痛，越深深隐藏越是屡次行诸于梦。真有肠一日而九回的痛和悔啊！
我是一个无知的妈妈。
我不懂得怀了孩子不能偏食，不懂得到期分娩不出的严重后果。我的子宫里没有你需要的营养――羊水，我不知道你靠什么孕育成熟的。到最后又因为害怕剖腹，差点让你见不到这个世界，那绕颈至你窒息的脐带和极度的饥饿该是你来到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
一套你满月时别人送的纯棉的黄色连帽棉袄，里面是薄薄的丝棉，你穿着很可爱很漂亮。其实你生下来就很漂亮，白白的，虎头虎脑，呆萌呆萌的大眼睛特别灵动，里面藏着星星太阳月亮，一撮小嘴儿像含笑的花苞，胖胖的小脸颊隐着红晕，圆圆的下巴颏儿弯下去还有俏皮的叠层，身上的乳香我闻也闻不够……总之，比电视广告里的婴儿漂亮可爱无数倍，那么完美，谁见了都想来啃上两口。你生长得很快，小而瘦弱的妈妈根本抱不动你，所以你十个月就会走路，我不懂走路早其实对孩子是一种伤害，而更不懂的是这套衣服对你更深的伤害。因为随着你的长大，我没有给你及时更新衣服，以为还穿得。你爸爸还喜欢帮你把帽子合上头。有一次我给你脱衣服你，竟发现你脑袋上半圈深深的勒痕。我的孩子，那衣服已经限制了你的生长，我竟然给你穿了那么长时间，我要有多粗心和无知才会那么长时间没有发现。那道勒痕，至今仍然勒在我的心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紧，每每想到，我都有窒息感。
走路不稳的你特别喜欢追着人跑。回姥姥家，你姨哥在，你粘着他，追着他楼上楼下蹿，一脚踩空，从二楼平台上直接坠下来，脸着地，我在厨房跟我姐说着闲话，听见重重的砰的一声，跑过去，你已经满脸血肉模糊，额上肿了拳头大的瘤。那时姥姥家的地是毛水泥啊，你的细皮嫩肉跟它狠狠摩擦，怎能不全面“开花”！这还只是皮外伤，你的脑袋上的那个瘀血的紫色的大瘤，会不会危及智商甚至生命呢？可是妈妈束手无策，只能抱着你。你疼在心而易怒的爸爸竟然不准你哭，我们两个都没想到要去医院给你检查检查，就用绿药膏和红霉素软膏给你搽搽伤口，哄你睡觉了。我不知道那时你是怎样的疼啊，你的眼泪含在眼睛里，抽噎着慢慢睡去……那个大瘤多天消失后，一个不经意你又磕到那儿，再次立即起了个瘤，我心里那个疼啊，后来摸你的额头，有块骨头撬着，你竟然没有因此而痴呆，真是老天保佑。现在想来，我们要多愚昧无知才让你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这件事我不能想，一想就自责得要死，恨不得随手给自己几个耳刮子。孩子，你遇上我这样的妈妈，真的很糟糕。
小时候你三天两头去门诊挂青霉素，以至于你早早产生抗药性，因为总易感上风寒肺炎，那些大大小小的针眼每一个都是对我不会带孩子的控诉。放到现在，我怎敢如此无知而轻易地这样对你。
现在，育儿经书和讲座漫天漫地，妈妈只要百度一下就能搜出好多育儿的文章，可是那时，连电话都没有，一切闭塞，资讯不发达，只能随意养育着你。你生得不是时候啊！
我是一个没有心的妈妈
我和你爸上班，两个不同的学校，没人带你，三岁便送你上幼儿园。每天天一亮便送去天黑才带回。那时我们老有开不完的会，每次去带你，老远就看见你扒着园门巴巴地向外探望，眼睛里满是焦急渴盼和无奈寂寞。园里就剩下你一个人了，校园寂静得连灯火都感到孤独，我不知道你当时害不害怕，可是每次你看见我去，你都欢欣雀跃，拿起小书包就跟着我跑，从来没有半句怨言。
就这样你习惯了没有我们照顾的日子，小学每天都是自己起来自己去学校。你的时间与我们不同步，你七点去上学时，爸爸妈妈早就赶着去学校上了早读课了。你没有谁给你做早饭，那时妈妈也想不到要给你买零食。只是每天给你一元钱让你去巷口买一根油条。可是你从来不买，去学校小卖部买干脆面麻辣条，又没空吃完，回来书包里都是渣渣。我就骂你打你。中午你的学校限制你们必须在校吃饭，而跟我一样挑食的你往往就只能吃到几口白米饭，小小的不锈钢碗，摊在碗底的一点米饭，没有人给你菜，你们匆匆扒几口就要赶到教室听老师上课。晚上放学，爸爸妈妈都是很晚回来，我不知道那时你懂不懂得饿，一天就这一点点饭食，大剂量的脑力体力消耗，你是怎样熬到天黑，熬到父母回来做饭的？漫长的六年小学啊，你吃的饭菜可数，没人专门伺候你的三餐，没人管你饿不饿渴不渴。我这个当妈的还算是妈妈吗？如果是现在，我就是不要工作也会先护你一日三餐的周全啊！
我是一个偏执急躁狭隘的妈妈
上小学已经没人接送你上学放学了，家里的钥匙就给你一把，你放学回来开了车库自己在里面做作业，拉二胡，很有些自律，就是有些大人也做不到。门前同龄的小伙伴儿多，你也跟他们打闹游戏。那时拍纸片打玉球没有一个孩子是你的对手。等我们回来看见了，就骂你不用功贪玩，可是你的作业早做好了。有几次回来看你背着书包在外面晃，一问钥匙掉了，我立即就大打出手，埋怨你贪玩，害怕若是钥匙给人家拾去家里不保险，打完还逼着你去玩过的地方找。找不到又是一顿暴打，你没办法分辩，只是眼睛里满是忧伤。如是者三，我就用红绳把钥匙挂在你脖子上，可是你总喜欢拿下来把玩，过后又掉了，为了这事你不知挨了多少揍。
前几年我清理你小时候的衣服，那件你小学穿了几年的夹克还在，我一摸插袋，只有半指深，我立即明白了小时候你是多么冤枉。若是换作谁，这袋子里也放不住东西啊。可是我怎么从来没有为你想过啊！我怎么就偏执认为是你玩掉了的呢？那么多饱拳，你都受了，你却从来没有怨恨过我，我不仅不算是妈妈，我就是一个不讲情理的人啊。
你爸爸往往比我还会揍你，他是绝对没有耐心跟你磨嘴皮子的，不知道因为小事打过你多少回，在这样双管齐下没有温情是家里，你怕爸爸，也怕妈妈，孩子，这个“怕”字，让妈妈情何以堪呀！我不配做一个妈妈。比之教育别的孩子，我对你没有一点点耐心！
孩子，我们的无知我们的粗心我们的贫穷，让我们待你连小猫小狗也不如。妈妈因为虚荣，曾一心扑在工作上，只为别人的几句赞美而弃你不顾；因为贫穷，曾经想离开你一走了之；因为自卑，曾经想不顾后果证明一切……
一桩桩一件件的愧悔，长成了我心上的大大小小的刺，拔不出来，一碰就疼，时光也湮没消磨不了，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触动，被深扎。甚而至于行诸于梦，更深阑静之时，最是悔不当初之际啊。！
孩子，天下最不配做母亲的人是我。自己幼稚得如孩子，又怎么去照顾和教导另一个孩子；自己的工作生活自顾不暇，一团乱麻，又如何顾及到孩子的感受。你生在我家里，是你的不幸。我的简单和粗暴，偏执狭隘急躁虚荣，像一支支毒箭，每一支都准确无误地射向了你。所有的后果，你都默默担着，从来都以理解的态度，不跟我们计较。你说，妈妈，咱们家实在穷，实在没人帮到我们！
可是孩子，我那时是的的确确见识短浅，比井底蛙还不如；也的的确确心胸气量狭隘，受一点的委屈就把你当作最好的撒气对象，因为你比我还弱，你有口难辨，你抗争不过大人，只能承受。那时的我凭着幻想和荷尔蒙去理解追求一切，哪里曾回过头去看一看你！
磕磕跘跘，你一样自顾自长大了，像春天的草，怎样也挡不住它的蓬勃。磨难让你的身高和身体受到影响，你依然乐观开朗自信，并且用你的勤奋奉给我大把大把的欣慰，大朵大朵的笑颜。
回顾前半生，满是荒草沙砾刀剑荆棘愁云惨雾，一片荒凉，你是这片荒凉中唯一的暖色。我的青春只是无知和贫穷困窘的代名词――那时无依无靠的一家三口在一条小船上，迎着一波波风浪左摇右晃，几次都差点翻舟。若不是你镇着，若不是你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透出的无辜和忧伤让我无法释怀，若不是你的凝聚力和向心力，这条船真的就零落成一片片的木头分散得无影无踪了。你是镇家之宝，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灵魂的天使。你以你的苦难让我醒悟我的失败，并看清了我的业障……真的，孩子是每一个母亲的天使，母亲养他育他是人类自然延续的本能，算不得高尚。而孩子对父母却意义重大，除了能让大人享天伦之乐，还让人生不那么虚无虚无缥缈滑稽可笑无稽之谈离题万里！
孩子，我写这篇文章时，每落一笔就泪珠成串，一个不称职的母亲，怎么后悔也无法挽回对你的伤害造成的后果。罪犯杀了人，最可怕的不是肉体的惩戒，而是灵魂的折磨。我犯的错，也一样折磨着我的灵魂。我这永远也赎不出的罪孽，时时警醒着我，教我学会从别人的角度看问题，去感同身受别人，做一个善解人意而不是片面武断的人。教我我对待我的学生，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上心 ，不敢马虎一点，因为他们是每一个妈妈的心头肉，每一个宝妈妈的天使，不管美丑贤愚，每一个孩子都必须要人善待宠爱的。
孩子，也正是因为你，我格外盼望我们这个国家能处处都好，山明水秀，没有大气污染，食品添加剂，甲醛超标，没有农产品中的生长素和农药使用过量，没有砍伐森林，开发商乱盖楼房，没有地沟油，交通混乱，沙尘暴，贩卖人口，没有大众传媒里的色情和暴力，没有校车事故，滥用抗生素，滥杀无辜，没有分数至上，没有潜规则，核辐射，战争，地球变暖，没有诈骗抢劫……因为这些都可能伤害到你。可现实是我没有能力遏止这些，也无能力给你创造出新天地，就连助你移民也是遥不可及的梦。我嫉妒北欧美国加拿大澳大利益新西兰等等在那里生存的人们，嫉妒他们能理所当然享受着一切文明的优越性，却避开了发展带来的侵害。我多么多么盼望我们生存的这一片土地上人们醒悟过来，把每一个人都当做自己的亲人去爱护，从而不再循环生产互害模式，不再把金钱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孩子，妈妈写这篇忏悔文，那是下了狠心把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好让你有前车之鉴，记得以后怎样去对待和养育自己的孩子。你可知道，每回忆一节，我都万剑穿心，不能面对，并且写不下去。我梦中对你的愧疚和心疼，找不到疏通的出口，让我不得不拿起手机打字。
孩子，如果上天让你提前晓得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你还来不来做我的孩子？现实是，上天让你降临我家，我没有给你童年多少的幸福，但我一直都让你做一个善良的人，做一个自力更生的人。将来你不管怎样，都要依你的心去做，闻香则告，见善则迁。不管做什么，都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我不盼你有多富贵有多能耐，只盼你快乐，哪怕就回来做一个农夫，也是最开心的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