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力圈


當驅使我們採取行動的是自我,而非能力時,我們便會產生盲點。若你清楚自己真正理解的事物,就能知道自己相較他人的優勢所在;若能坦誠面對自身知識的不足,就能明白自己的弱點以及可改進之處。了解自身能力圈,有助於提升決策品質與結果成效。

為充分發揮這一思維模型的效用,我們將從以下幾方面展開探討:

- 何謂能力圈?

- 如何判斷自己是否具備能力圈?

- 如何建立並維護能力圈?

- 如何在能力圈之外開展行動?

## 一、何謂能力圈?

設想有一位終其一生都生活在小鎮上的老人,我們稱他為「在地人」。多年來,小鎮上發生的大小事,沒有一件能逃過他的眼睛。他熟知鎮上每個人的家族血統、行為舉止、處世態度、從事的工作、收入狀況以及社會地位。這類知識,是他透過長時間對小鎮事務的觀察與參與,一點一滴累積而來的。

這位在地人清楚小鎮上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知道誰欠了誰的錢、誰與誰相處融洽、小鎮的正常運轉離不開哪些人;他也知道市長曾經逃稅,知道小鎮某次泛濫時水位漲了多少英寸,更清楚當時誰伸出了援手、誰又袖手旁觀。

再設想有一位從大城市來的「外地人」走進了這座小鎮。僅幾天時間,這位外地人就認定自己已完全了解小鎮——他見過市長、警長、酒保和店主,也能熟練地在小鎮裡穿梭。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個小鎮,並沒有什麼新奇之處。

在這位外地人的心裡,他篤信自己幾乎知道在地人所了解的一切。他憑著所謂的「敏銳眼光」,很快就對小鎮做出了判斷。他根據目前掌握的資訊做出各種假設,並認為這些資訊足以讓他完成要辦的事。然而,這種自信是虛假的,往往會讓他在不自覺中承擔更多風險。若沒有深入了解小鎮的歷史,他憑什麼確定自己選對了可供開發的土地?又憑什麼確定自己談到了最優惠的價格?

畢竟,與在地人相比,他所掌握的「知識」究竟有多少含金量呢?

在地人頭腦中縝密的知識網絡,與外地人淺表的認知之間的差距,正是「處於能力圈之內」與「處於能力圈之外」的差別。對一個複雜領域的真正了解,是無法偽裝的。在地人能輕而易舉地問倒外地人,反之則絕無可能。因此,只要在地人在自己的能力圈內行動,他對現實的理解就一定更深刻,從而能做出更合理的決策。深厚的知識儲備讓他在面對挑戰時更具靈活性——幾乎每個問題,他都能找到多種解決方案。與此同時,這種深度還能提升他的效率:由於掌握了問題的全貌,他能迅速排除錯誤選項。

若認真對待「在地人與外地人」這一概念,並試圖仔細劃分自己在哪些領域是在地人、哪些領域是外地人,會發生什麼呢?雖然並沒有明確的清單可用來判斷,但如果你在某個領域沒有至少幾年的經驗,也沒有經歷過幾次失敗,就不能認為自己在該領域具備了能力圈。

「不知山林之險,難以善用地利;不憑當地嚮導,難以暢行無阻。」

——孫子(《孫子兵法》)

對大多數人而言,攀登珠穆朗瑪峰(簡稱「珠峰」)都在自身能力圈之外。我們不僅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攀登,更可怕的是,即便嘗試攀登,我們甚至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什麼」。或許透過認真鑽研,我們能掌握一些基礎知識,比如訓練方法、所需裝備、攀登流程、合適的季節等——這些都是外地人能快速了解的資訊。但到了哪個階段,你才能確信自己掌握的知識足以讓你順利登上山頂並安全返回呢?對自己的這種判斷,你又有多少把握呢?

珠峰上大約有200具登山者的遺體(更不用說那些已被移走的),這些人當初都認為自己能安全往返。嚴寒的氣候將他們的屍體完好保存,幾乎像是在發出警告。登山者在向山頂挺進的途中,會路過那些曾與自己有著同樣夢想的人的遺體。

自1922年有記錄以來的首次珠峰攀登嘗試開始,所有登山者都依賴雪巴人的專業知識來應對山區地形。雪巴人是該地區的原住民,在珠峰腳下長大,獨特的生長環境讓他們得以建立攀登珠峰所需的能力圈。

雪巴人丹增·諾爾蓋率領團隊完成了人類首次珠峰登頂,此後所有登頂紀錄中,有四分之一是由雪巴人創造的(部分雪巴人甚至登頂過16次)。儘管珠峰對所有人而言風險都相同,但大多數登山者一生只會嘗試一次;而對雪巴人來說,在山區工作、攀登山體的各個部分,不過是日常工作。若沒有他們的協助,你還會嘗試攀登珠峰嗎?

丹增·諾爾蓋這類雪巴人,才是真正的「在地人」。然而,外地人往往忽視他們的建議,最終將自己置於險境。

僅僅是抵達珠峰山頂所面臨的身體挑戰,就已極為艱巨——珠峰地區本就不適合人類生存。那裡空氣稀薄、氧氣不足,山頂時常遭遇時速超過150英里(約241公里)的強風襲擊,其威力超過五級颶風。登上珠峰從來不是憑一時衝動就能實現的,安全返回也絕非靠運氣。諾爾蓋曾做了多年徒步搬運工,並在1935年參與過一次珠峰攀登行動。經過20年在該地區的攀登與徒步經驗積累,他終於在1953年成功登頂。他的專業能力,是在無數次「幸運的失敗」中逐步建立起來的。登頂珠峰後,諾爾蓋開辦了一所登山學校,培訓當地人成為嚮導,同時成立了一家徒步旅行公司,帶領其他人前往喜馬拉雅山攀登。

在攀登珠峰所需的能力圈方面,諾爾蓋可謂是最接近「在地人」的人。

## 二、如何判斷自己是否具備能力圈?

處於能力圈之內時,我們會清楚知道自己「不知道什麼」。我們能快速且相對準確地做出決策,也能明確知道要全面理解某個問題並做出決策,還需要哪些額外資訊,甚至能判斷哪些資訊是無法獲取的。換言之,我們能分清「可知之事」與「不可知之事」的界限。

面對質疑時,我們能預先防範並妥善回應——因為這些質疑我們過去曾遇到過,且早已通過學習積累了足夠的知識來反駁。在能力圈內遇到問題時,我們也有更多解決方案可選。對所處領域的深刻理解,讓我們能調動不同的資訊資源,並清楚哪些內容可以調整、哪些內容是固定不變的。

能力圈無法速成,沒有人能一夜之間成為「在地人」。它不是靠參加幾門課程、從事某項工作幾個月就能建立的——成為在地人,需要的遠不止是淺嘗輒止的了解。正如亞歷山大·蒲柏在《批評論》中所寫:

「一知半解最危險,

不如深研或不碰;

淺嘗泉水易醉倒,

暢飲方能清醒。」

理解事物從無捷徑可走。建立能力圈需要數年的經驗積累、不斷從錯誤中學習,並主動尋求更優的實踐與思考方法。

## 三、如何建立並維護能力圈?

建立能力圈的核心要素之一,是永遠不能將其視為理所當然。你不能把能力圈看作靜態的事物——一旦獲得,就終身擁有。世界是動態發展的,知識會不斷更新,因此你的能力圈也必須與時俱進。

建立並維護能力圈,需要堅持三個關鍵做法:保持好奇心與學習慾望、持續跟蹤記錄、主動尋求反饋。

### 1. 保持學習的意願

學習的過程,是經驗與反思相互作用的過程。你可以從自己的經歷中學習,也可以透過閱讀書籍、文章或與他人交談,從別人的經驗中學習。僅靠自己摸索來學習,不僅成本高,效率也低——畢竟個人的經歷有限。而借鑑他人的經驗,則能更高效地積累知識。面對自己的能力圈,你需要始終保持好奇心,主動尋求能幫助你拓展並鞏固能力圈的資訊。

「從別人的錯誤中學習吧——你活不了那麼久,無法親自犯遍所有錯誤。」

——佚名

### 2. 跟蹤記錄自身表現

你需要跟蹤記錄自己在「已具備能力圈」或「希望建立能力圈」的領域中的表現,並有勇氣誠實面對這些記錄,以便利用反饋來提升自己。

研究表明,大多數人在駕駛、人際關係、管理、交易等諸多方面的能力,都比自己認為的要差——這體現出我們普遍存在過度自信的問題,而根源就在於我們難以誠實地自我評價。我們不願意記錄自己的真實表現,因為我們其實不願意面對自己的優劣勢。在深入理解現實的過程中,自我(ego)是最大的障礙。

但如果你想評估或建立自己的能力圈,這種逃避的態度是行不通的。例如,若你從事股票投資,就需要精確記錄每一筆交易;若你處於管理崗位,就需要觀察並記錄自己決策的結果,並根據預期目標進行評估。你必須坦誠面對自己的失敗,才能透過反思從中學習——這是建立能力圈的必經之路。

記錄個人表現日記,是最簡單且私密的自我反饋方式。日記能讓你跳出「自動化思維」,並問自己:「哪裡出了問題?我如何能做得更好?」透過跟蹤自身表現,你能發現以往無法察覺的規律。這類分析往往會讓自我感到不適,但這也正是它有助於建立能力圈的原因——若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就無法改進。

### 3. 主動尋求外部反饋

外部反饋不僅有助於建立能力圈,對維護能力圈也至關重要。

許多專業人士都存在「自我認知偏差」:他們對自己的看法,與他人對他們的看法並不一致。要做出改變,首先需要了解他人的看法。我們需要向自己信任的人尋求反饋,讓他們誠實地指出我們的特點——這些人能觀察到我們在能力圈內的表現,因此能就我們的能力提供有價值的觀點。此外,僱用專業教練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阿圖·葛文德是美國頂尖的外科醫生之一。當他希望進一步提升自己的手術水平時,他僱用了一位教練。對任何人來說,這都需要極大的勇氣,對醫生而言更是如此。起初,葛文德感到很尷尬——自從醫學院畢業後,十多年來他從未被他人評估過。他質疑自己:「我為什麼要讓自己暴露在他人的審視和批評之下?」

但這位教練的幫助最終起到了作用,葛文德獲得了兩點寶貴收穫:第一,他認識到了自己在技術和手法上的不足——這些問題不僅他自己無法察覺,其他人即便注意到了也未必會指出;第二,他學會了如何更好地為其他醫生提供反饋。

若沒有外部視角,要維護能力圈極其困難。我們自身往往存在太多偏見,無法僅靠自我觀察來全面評估自己。主動尋求外部反饋需要勇氣,因此當你感到防禦心理湧現時,不妨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希望實現的目標上。

## 四、如何在能力圈之外開展行動?

成功運用能力圈思維,不僅包括認清自己何時處於能力圈之內,更包括知道自己何時處於能力圈之外——即知道自己並不具備做出決策的足夠能力。既然我們不可能在所有領域都擁有能力圈,那麼當我們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到處都是在地人,唯獨自己是外地人」的環境中時,該如何行動呢?我們無法永遠「待在自己熟悉的領域」,因此必須掌握一套方法,來應對那些時常出現的「能力圈之外」的情況。

成功在能力圈之外行動,需要做到以下三點:

### 1. 掌握基礎知識,並認清自身定位

至少要學習你即將涉足領域的基礎知識,但同時也要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是「外地人」,而非「在地人」。不過需要注意的是,基礎知識容易獲取,這往往會讓學習者產生不必要的自信。

### 2. 向該領域的「在地人」請教

花時間做一些基礎研究,明確自己需要提出哪些問題、獲取哪些資訊,才能做出合理的決策。若你直接讓對方替你解答問題,那不過是「向人要魚」;但如果你提出詳細且有深度的問題,就能學會「如何釣魚」。此外,當你需要他人建議(尤其是在高風險情境下)時,要透過提問來探究對方能力圈的邊界,並思考當前情境可能會如何影響對方提供的資訊。

### 3. 運用基礎思維模型彌補知識不足

利用對世界基礎思維模型的廣泛理解,來彌補你在陌生領域的知識缺陷。這些模型能幫助你識別該領域中最核心的概念,從而為你應對當前情境提供指引。

即便在你擅長的領域,也難免會有「外地人」的時刻——我們的能力圈永遠不可能覆蓋所有事物。即便我們謹慎地認清能力圈的邊界並認真對待,也無法永遠在能力圈內行動。生活本就如此現實:我們可能需要在不精通心理學的情況下做出人力資源決策,在完全不知道如何修復的情況下引入新技術,在對客戶理解不全面的情況下設計產品。這些決策或許在能力圈之外,但我們仍必須做出選擇。

## 五、激勵機制的問題

激勵機制的差異,會嚴重影響你對他人能力圈的信任程度,這在金融領域尤為明顯。直到近年來,幾乎所有推銷給我們的金融產品都附帶傭金——也就是說,無論建議是否合理,理財顧問推薦某類產品能賺到更多錢。幸運的是,隨著股票和債券指數基金等產品的興起,這一問題已在很大程度上得到緩解。

在金融諮詢這類情境中,除非你詳細了解理財顧問的報酬機制,否則無法確保其建議的可靠性。

這種情況同樣出現在購買家具、房屋或零售商店的洗衣機時:那些「專業顧問」從你的購買行為中能獲得什麼好處?

當然,這不僅限於銷售領域。無論何時,當我們尋求建議時,提供建議者的激勵目標與我們自身的目標往往並不一致。認清這一事實並採取相應行動,並非多疑,而是理性之舉。

例如,當我們想把車送到修車廠維修時,大多數人(尤其是在當今時代)在汽車維修領域都是徹底的「外地人」,因此很容易被忽悠。這不僅是因為我們與技師在汽車機械知識上存在差距,更因為雙方對汽車當前具體故障的了解也不對等——我們從未打開過引擎蓋,但技師卻對車況了如指掌。我們清楚技師的激勵目標:在留住我們這位客戶的同時,讓我們花更多錢。因此,除非你與某位技師建立了足夠的信任,否則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硬著頭皮」學一點汽車維修知識。

幸運的是,在互聯網的幫助下,如今學習這些知識並不困難,而且無需提前學習,可「按需學習」。具體來說,面對大修建議時,你可以先推遲做決定,花時間透過網絡資源查閱相關資訊,至少確認技師沒有「漫天要價」或「無中生有」。

「你看不出問題所在,但請相信我。」

當伊麗莎白一世登上英格蘭王位時,她的統治地位並不穩固。她的父親(亨利八世)、哥哥(愛德華六世)和姐姐(瑪麗一世)統治期間的動盪歲月,讓國家陷入了極其脆弱的政治局面:英格蘭面臨宗教危機,國家政權穩定受到威脅,國庫也幾乎空虛。

伊麗莎白清楚,治理國家的某些方面超出了自己的能力圈。她接受過良好的教育,且過去的大半人生都在「求生存」中度過——或許正是這些經歷,讓她能認清並坦誠面對自己的知識盲點。

在首次以女王身份發表的演講中,伊麗莎白宣布:「我將以良言善策指導自己的一切行動。」在闡述了自己即位後的目標後,她開始組建樞密院——這實質上是皇家諮詢機構。她並沒有效仿前任君主,將樞密院變成「好好先生俱樂部」,也沒有讓那些僅有財富卻無能為力、且與自己宗教信仰相同的人進入樞密院。相反,她採取了「新舊結合」的方式,既確保政權穩定,又實現政策的延續性。她將樞密院的規模控制在較小範圍,以便成員能進行真正的討論;她希望成員能提出各種不同的觀點,並進行質疑與辯論。

很大程度上,正是憑藉樞密院的建議(這些建議源於公開辯論,融合了每位成員能力圈的智慧),伊麗莎白將一個充滿內亂與迫害的英格蘭,帶向了一個能激發民眾忠誠與創造力的國家,並為日後掌控全球四分之一土地的「日不落帝國」播下了種子。

在那個女性極少能擔任公職的時代,伊麗莎白一世憑藉自己的力量領導國家。她能坦誠面對自己的不足,並願意向他人尋求建議——這正是她的力量與智慧的證明。

## 六、結語

至關重要的是,我們必須銘記:自身能力圈的範圍是有限的。在某些領域,我們具備做出準確決策的能力;但在另一些領域,我們則不具備。在任何特定情境中,總有一些人已建立了相應的能力圈——他們投入了時間與精力,真正理解了相關資訊。

同樣重要的是,沒有人能擁有覆蓋一切領域的能力圈。一個人能深入理解的事物,终究是有限的。因此,認清自己的能力圈、掌握在能力圈之外行動的方法,就顯得尤為重要。

「無知往往比知識更能催生自信。」

——查爾斯·達爾文

### 堅守能力圈

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司的沃倫·巴菲特,曾很好地闡述了投資領域的能力圈概念。當被問及投資建議時,他認為每個人都應堅守自己的專業領域,不輕易偏離。因為一旦偏離過遠,我們就會進入「不僅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領域——我們可能連該問什麼問題都不清楚。

為了闡明這一觀點,巴菲特舉了一個例子:一位俄羅斯移民女性負責管理他旗下的企業之一——著名的內布拉斯加家具商城。這位CEO名叫羅斯·布拉姆金,她英語不流利,幾乎不會讀寫,但卻精通兩件事:數字與家居用品。她始終專注於這兩個領域,最終打造出了美國最成功的零售企業之一。巴菲特是這樣描述的:

「我當初收購這家公司時,不可能把價值2億美元的伯克希爾·哈撒韋股票交給她——因為她不懂股票。她懂現金、懂家具、懂房地產,但不懂股票,所以她從不接觸股票。如果你在我所說的『她的能力圈』內與布拉姆金女士打交道,你會發現:只要價格合適,她今天下午就能決定購買5000張邊几,也能瞬間決定購買20種不同的零批地毯。這是因為她懂地毯。但即便通用汽車的股票跌到每股50美分,她也不會買100股。」

儘管面臨重重障礙,但布拉姆金仍憑藉對「自身擅長領域的極度專注」,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 補充概念:可證偽性

卡爾·波普爾曾寫道:「一個理論若要成為經驗科學的一部分,必須能與可能的經驗事實相衝突,也就是說,原則上必須能被經驗證偽。」這一觀點的核心在於:若你無法證明某件事是錯的,那麼你也無法真正證明它是對的。

因此,用波普爾的話來說,科學需要具備可檢驗性:「若觀察結果明確表明預期的效應不存在,那麼該理論就會被推翻。」這意味著一個優秀的理論必須承擔「被證偽的風險」——也就是說,在特定條件下,它必須有可能被證明是錯誤的。

在真正的科學領域(不同於偽科學),我們可以輕易地做出這類表述:「若X事件發生,則理論Y將被證明是錯誤的。」隨後,我們可以設計實驗(無論是實際實驗還是思想實驗),來判斷X事件是否真的會發生。可證偽性與可驗證性相反:你必須嘗試證明理論是錯誤的,若無法做到這一點,理論的可信度才會提升。要理解這一概念在現實中的應用,不妨想想達爾文的演化論:隨著突變的出現,自然選擇會淘汰那些不適應環境的物種,從而提升剩餘物種的適應能力。

我們可以結合波普爾對「可證偽性」的探討,來分析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該理論主要研究被壓抑的童年記憶如何影響潛意識,進而影響人的行為。波普爾明確指出,我們無法證明精神分析理論是對是錯,至少無法完全證明。我們只能說「不知道該理論是否正確」,因為它無法做出具體的、可檢驗的預測。該理論中或許包含許多合理的觀點,但我們無法透過科學方法來驗證。若要讓它成為科學理論,就必須重新表述,使其能被經驗事實證偽。

波普爾的另一重要觀點,是對他所謂的「歷史決定論」的批判——這種理論認為,歷史存在固定的規律或趨勢,這些規律或趨勢必然會導向特定的結果。秉持這種觀點的人,往往會透過過去的例子來斷定未來的走向。

波普爾認為,這類思維屬於偽科學,甚至更糟——它會催生危險的意識形態,誘使那些試圖規劃國家發展的人或烏托邦主義者去控制社會。他認為,這類歷史決定論的主張不具備可證偽性。例如,如今許多人認為「人類社會的技術複雜性必然會不斷提升」,但我們無法檢驗這一主張是否正確——因為它並不是一個可檢驗的假設。我們不應將其稱為「規律」(或其他類似的、暗示其具有不變性與普遍性的詞彙),而應將其視為「解釋」,否則就會賦予它本不該有的權威性。更為常見的問題是,這些所謂的「規律」往往能抵禦所有反證——無論出現什麼新的證據,都會被強行解釋為符合該理論。

「一個理論若要成為經驗科學的一部分,必須能與可能的經驗事實相衝突,也就是說,原則上必須能被經驗證偽。」

——卡爾·波普爾

例如,我們確實能找到許多「人類在特定定義下向技術複雜性提升的方向發展」的證據,但這是否意味著這是一條不可違抗的「歷史規律」呢?人類是否從一開始就註定要不斷提升技術水平?無論初始條件如何、發展過程中經歷了什麼,人類技術都必然會不斷進步嗎?對這些問題,我們其實無法給出確定的答案。

這正是「試圖斷言人類歷史必然遵循某種基本規律向前發展」所面臨的核心問題:趨勢並不等同於命運。即便我們能總結並理解人類生物本性的某些規律,歷史的趨勢仍取決於具體的條件——而條件是不斷變化的。

伯特蘭·羅素曾用一個經典例子來解釋這一概念:一隻母雞每天都會得到餵食,在它的觀察中,餵食是每天都會發生的事,因此它認為餵食是自己生活中必然的一部分,會永遠持續下去。直到被宰殺的那一天,母雞才發現,所謂的「規律」不過是一種趨勢,而非預測未來的依據。

另一種理解方式,是看看我們如何看待歷史上的重大災難。我們往往會假設「過去發生過的最嚴重災難,就是將來可能發生的最嚴重災難」,並據此做好準備。但我們忘記了,每一次「最嚴重災難」的發生,都打破了此前對「災難極限」的認知。因此,我們更應該根據物理規律所允許的極端情況來做準備,而非僅依據過去的經驗。

運用「可證偽性」這一標準,有助於我們篩選出更可靠的理論。若一個理論無法被證偽(因為我們沒有辦法檢驗它),那麼我們最多只能判斷它「為真的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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