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和阿诺娜躺在这冰凉的湖边,望着星辰密布的夜空。
纳木错的星空像一条长长的银河,美得惊艳。闪着银光的星星那么近,那么凉,那么的干净。
这是我到达纳木错的第15天。
每天我同阿诺娜干完活,便会相伴到这清冷的湖边,赏星。
我在想阿城,她在想戈塔。
阿诺娜告诉我,她与戈塔自小一起长大,她的阿爸在她5岁的时候就病死了,阿妈决然离去,戈塔的阿爸阿妈不忍小阿诺娜无依无靠,便将她带到身边抚养。
她和戈塔常常在帮助阿爸阿妈忙完农活后,手拉着手来到这寂静的湖边,一起遥望星河。
在这美丽的星空下,戈塔肆意放声歌唱,阿诺娜手持画笔,笑眯眯的望着他、画着他。他的梦想是音乐,她的梦想是他。
戈塔有一只吉他,那把吉他是一个旅行人送他的,他非常珍惜。他弹着吉他,唱着动人的歌,阿诺娜则用格桑花的花汁将戈塔的身影描绘在纸板上。
“看,这就是我的戈塔哥哥”阿诺娜将纸板递给我,
纸板虽凹凸不平,格桑花的花汁虽色彩不够浓郁,但阿诺娜与生俱来的画技将戈塔英俊的面庞和伟岸的身姿描绘得栩栩如生。
“你的戈塔哥哥去哪儿了”我轻声问她,
她大大的眼睛黯了黯,说起了那个叫明月的女孩。
明月不像她的名字这般温柔清冷,她梳着脏辫,右手胳膊纹着一只老鹰,化着厚重的烟熏妆,嘴角挂着邪魅的笑容,她是那么桀骜不驯、美艳动人。
她是一个旅行歌手,一路跋山涉水来到纳木错,在车站被小偷偷了钱包,只好在车站卖起了唱。
她撕裂的摇滚唱腔吸引了正在车站送人的戈塔,戈塔主动与她攀谈,知晓她的境遇,便将她带回了家。
明月的桀骜不驯和对音乐的执着像罂粟一样吸引着戈塔。自此,湖泊的星空下,便时常有了明月撕裂的歌声,而望着她的是戈塔。
阿诺娜望着戈塔追随明月的样子,她心里十分难过又十分惊喜,因为戈塔说明月是他的知音,她惊喜的是有人能够懂戈塔。可她难过的是,这样明媚的喜悦不是她带给戈塔的。
终于有一天,明月带着戈塔走了,戈塔只留了一封信在家里,寥寥数语间表达了戈塔想要走出纳木错的心愿,想要实现自己的音乐梦想,他拜托阿诺娜照顾阿爸阿妈。阿诺娜捧着这封信,落了一宿的泪水。
“他会回来吗?”阿诺娜问我,我只得苦笑。
他会回来吗,即使回来他还是那个星空下肆意歌唱的少年吗。
“阿诺娜,你想过要嫁人吗?”我问她,
阿诺娜闭上眼睛沉默,良久,她才轻声说:“我要等戈塔哥哥。”
莫名觉得心酸,我霍的坐起来,厉声问:“等,万一等不到怎么办,万一他和明月....难道你要赔上你的一生吗?”
阿诺娜用手捂着脸,我看到一股晶莹的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我不会嫁给别人的,我的心里只有戈塔哥哥,他是我的一切。无论我嫁给谁,都无法付出全部真心,我不能伤害别人。戈塔哥哥不在,阿爸阿妈又对我有恩,我要照顾她们”阿诺娜坚定的说。
我红着眼睛望向星空。许愿,如果真有神明,愿阿诺娜是戈塔生命里的女主角。
我将行囊里的速写本和彩铅全数送给了阿诺娜,她欣喜若狂,当即为我画了一副肖像,她笔下的我,明眸皓齿,看起来是那么的亲切温柔。
我捧着她送我的画,激动的久久不能言语,我惊讶的问她有没有学习过绘画,阿诺娜灿烂笑答没有。
若戈塔真如阿诺娜所说是天生的灵魂歌者,那阿诺娜岂不是天生的灵魂画匠。
她的画色彩明朗,线条流畅,更难得的是她对事物、人物的神韵捕捉得非常到位。
“你有没有想过,走出纳木错?”我抓着阿诺娜的手问,
“不,我要在这等戈塔哥哥”阿诺娜温顺的摇头,
“你的心里只有戈塔吗?你没有自己的梦想吗!你满脑子只有爱情吗!”我懊恼的说,
“不是的,戈塔哥哥是我的一切,他是我全部的灵感来源,是戈塔哥哥为我做的第一支画笔,为我研磨的格桑花颜料,若没有他的鼓励和关心,我什么也画不出来的。现在戈塔哥哥去追求梦想了,我理应全力支持他。”阿诺娜抱着我的胳膊紧张的说。
是啊,曾经的阿城又何尝不是我全部的灵感。
若不是阿城的鼓励和贴心,我早就向现实妥协了。也正是对阿城的爱,推着我变得更好,因为我想让他看到更好的我。他曾经也是我的全部灵感,是我的一切。
我的失魂落魄使阿诺娜不知所措,她抱着我的胳膊不敢言语,只是红着双眼,吸着鼻子。我回过神,搂着她的肩头,骂了句傻丫头,她才开怀傻笑。
02
又在纳木错呆了5天,这五光十色的星空仿佛永远看不厌。
今天的湖边只有我一个人,阿诺娜生病了,秋季的冷风终究使她染了风寒。
我拍拍身上的泥土,往家里走去,刚踏入门口,就见阿诺娜的阿妈,加玛大娘急冲冲的走出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忙拦着大娘问怎么了,大娘苦着脸说阿诺娜高烧不退,开始说胡话了,要赶紧去找城中的葛中医才行。
听罢,我快步走进屋内,阿诺娜躺在床上,脸烫的绯红,她断断续续的喊着戈塔的名字,泪水早已浸湿了被褥,
她抓着我的手,含糊的喊:“戈塔哥哥,别跟她走,别走,别离开...没有你我怎么活下去...”我泪流满面,安慰她说戈塔不走,可她只是一个劲的喊,一个劲的哭。
人,只有脆弱无助的时候,才会卸下一切伪装。
阿诺娜总是坚信戈塔会回来,她每天每天的骗自己,每天每天的给自己希望。
她心里清楚,戈塔可能不会回来了,他永远也不会娶她,他爱的或许只是明月和音乐,他心里没有自己。
可阿诺娜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她难受到无法自拔,甚至忘了该如何呼吸,这般窒息的感觉给了她绝望,她无法爱别人,可又承受不了爱不得的折磨。
于是她骗自己,反复的告诉自己戈塔心里有自己的,戈塔会回来的,她怀着这份爱年复一年的在星空下绘画,画戈塔画阿爸阿妈画星空画纳木错的一切,甚至画明月。
现在她病了,病怏怏的她拿不起画笔,看不到星空,她无所适从,那份爱不得的真实感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只好乞求哭泣。
我抱着阿诺娜,失声痛哭,星空下的阿诺娜、病怏怏的阿诺娜不正是我的模样吗?我跋山涉水来到这里,表面是为寻找写作灵感,其实我知道,我是在逃避,逃避阿城移情别恋的事实,逃避阿城离婚的坚决。
清晨,金灿灿的阳光撒入,经历一夜痛哭的我和阿诺娜,精神颓靡,对这热情似火的娇阳兴趣缺缺。
我起身摸摸阿诺娜的额头,烧居然退了,但她依旧虚弱不堪,我下床给她倒了一杯水,阿诺娜虚弱的冲着我笑,拉着我的手说:“谢谢你,陪我痛快的哭一场。”
我苦笑,我何尝哭的不是自己。我喝了杯水,清清嗓子,对阿诺娜说:“我该走了,阿诺娜,你要幸福的活着。”该回去了,面对本应该面对的一切,是时候和星空说再见了。阿诺娜红肿的双眼再次湿润。
阿诺娜病好后的第三天,我收拾好了行囊,留了些财物给大叔大娘,在他们不舍的目光中,和阿诺娜去了车站,我问阿诺娜:“你,有明月的画像吗?”
阿诺娜愣了愣,她拿出画本,翻到最后一页。圆脸厚唇,美目流转,一头脏辫,一身短皮衣,一袭深枣色花裙,个性不失美艳,这就是明月。我记住了。
我捏了捏阿诺娜的脸,跟她说:“她没有你漂亮”,阿诺娜笑着打我,我拥了拥她,轻声说了再见。
03
辗转反侧,终究到了属于我的城市。
站在这个生活了7年的房子面前,熟悉而陌生。家中无人,我不在的日子,竟然落了不少灰。阿城在她那吧。我拨通阿城的电话,用清冷的声线说:“约个时间,离婚吧。”
坐在这个熟悉的咖啡馆,四周仿佛还能听见我们曾经的嬉闹声,向彼此报喜讯的欢呼声...这里承载了好多消不散的记忆。11年了,这里什么都没变,可我们变了。
我在阿城灼灼的目光中,签了字。这个让我爱了11年的男人,终究是放开了手,这个签字的落笔是他自由的开始,却不是我的救赎,时至今日,我心中的绞痛从未停止。
我目光清冷的望着他,不知要多久,我才学得会不爱他,才会放下对他的牵挂和期待。但不论多久,我都会努力。
我站起身,步伐坚定的离开,阿城喊我的名字,我停住,他说:“你永远是我的缪斯女神”,我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他接着说:“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我转过身,苦涩一笑,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说:“阿城,就此别过吧。不要说朋友这样的话,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缺朋友。不要再联系,不要再有瓜葛,让一切留在回忆里。前半生牵绊,后半生彼此放过吧。你幸不幸福都不要告诉我,但我愿你幸福。”
我看到阿城眼神中闪过一丝痛楚,他懊恼的说:“你总是这样,不留一丝余地!你又有多爱我!如果你一开始肯低头,也许.....”
我深吸一口气说:“再见,再也不见。”阿城,我比你想象的更爱你,这般冷漠只是我最后的尊严,我妥协了乞求了太多次了,我累了,如果你要的爱,是卑微至尘埃的爱,那我给不起。我也无法带着深爱和伤痛微笑着做你可有可无的朋友。
在你的小女朋友找上我的那一刻,我们就结束了,在你说你爱她的那一刻,我们的故事注定就画上句号了。
你的生命里,再也没有我的角色,彼此退场是最好的结局。
望着舞池里肆意摇摆的人群,我冷淡而无言,将手中的长岛冰茶一饮而尽,不知道阿诺娜怎么样了,这个傻丫头,还在仰望星空,思念那个杳无音讯的戈塔吗?
一个修长的手指握住我正要送到嘴边的酒杯,不用转头我也知道,顾铭。
他嬉皮笑脸:“听说你离婚了,怎么,一个人庆祝?”,顾铭总是有本事让我想揍他。
“姜城那个人渣,不要也罢,他本来就配不上你”他将我手中的酒杯夺去,一饮而尽。
“走,我带你去吃点东西”他熟稔的捡起我的包和外套,
“我要吃火锅”我歪着头,睨着他说,
“行,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他大笑的拉着我出门,笑得像个中了彩票的二百五。
我狼吞虎咽的吃着肉,一股浓烈的劣质香水味拂过,呛得我不停打喷嚏,抬眼望去,一个烟熏妆女孩抱着吉他疑惑的望着我。
我脑子里闪过两个字,明月。“能为我唱首歌吗?”我诚恳的说,
烟熏妆女孩勾了勾嘴唇:“可以,10元一首,点歌吧。”
我点点头说:“一生所爱”,不管顾铭复杂的眼神,我点了这首歌。
她清清嗓子,调了调吉他的音乐,用磁性、富有金属气息的嗓音开始歌唱。一曲歌罢,四周都鼓起了掌,果然是一副唱摇滚的好嗓子,即使是一生所爱也唱出了撕裂感。
“你叫什么名字”我边给钱边问她,
“名字不重要吧....”她防备的回答我,
“当然重要,你的名字代表着你的歌啊,我总得知道是谁唱的这么好”许是我真诚的目光触动了她,
“我叫明月”她淡淡的说,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定数,我竟然真的遇到了明月,虽她已经没有脏辫,但她的美目和桀骜不驯和阿诺娜的画中神韵完美契合,阿诺娜真是天生的画匠。
“戈塔跟你在一起吗?他在哪里?”我邀请她坐下后,沉声问,
“那个傻小子啊,走了啊”明月冷笑一声说,但她眼中的那丝悲痛还是没能掩饰住,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我紧跟着问,
“你谁啊,问他干什么”看得出来,明月虽极度不耐烦但听得出她很焦虑,她躲闪的眼神让我坚定要问个清楚。
“阿诺娜在等他”我清冷的说,昂着头的明月顿时失了神,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反复抓着衣角,断断续续的低吼着:“管你什么事,管你什么事.....”
顾铭握着我的手,用眼神询问我,一种不好的预感迎上心头,我示意顾铭去结账,扶起明月,柔声安慰她:“你别激动,冷静一点,我是阿诺娜的朋友,和你一样,去纳木错旅行,我借宿在戈塔家半个多月。”明月泪流满面,凄苦的望着我,我拥着她,带她回了家。
我给明月兑了一杯蜂蜜水,给她披了一件羊毛毯,待她冷静下来,再细细询问她,戈塔的事。
明月美丽的脸上布满了凄楚,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祈祷戈塔千万不要出事。
顾铭拉了拉我的衣角,疑惑的望着我俩,我这才回神发现这人还在我家,我将顾铭拉到一边,跟他说:“我今天没事了,你先回去吧,这事我明天跟你说。”
顾铭甩开我,一脸警惕:“不,她一个陌生人,在你家,我不放心,我今天在这陪着你。”
我给了他肩膀一巴掌:“你都是个已婚的人了,还有没有自觉性!”
顾铭夸张的张大了嘴,惊讶问:“谁告诉你我已婚?”
我睨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刚离婚,你就结婚,满报社谁不知道啊,你可真够意思,我怀着悲痛还得给你送钱送祝福。”
顾铭闻言仰天大笑:“谣言!谣言,我没结!那是我一个疯狂粉丝,到处乱说她要嫁给我,我才不认呢!”
我顿时石化,然后拎着顾铭的领子骂:“那你收我礼金干嘛?!”
顾铭无辜摊手:“你给我打钱,我有不收的道理吗,我傻啊”
我气得无语,抖着手,指着他:“你!你个死不要脸的!你退我钱。”
顾铭拍拍衣袖,嬉皮笑脸的说:“只进不出,嘿嘿”
我看了看紧张得瑟瑟发抖的明月,给了顾铭一拳,咬牙切齿的说:“明天再找你算账。”
我在明月面前坐下,她掩面痛哭了起来,她泪眼朦胧的絮叨:“都怪我,都怪我....如果我不带他出来就好了,都怪我,如果我不招惹那些人就好了,他都是为了帮我.....”
我脸一沉,心里似打鼓,隐约觉得事情不好,于是抖着手抓着明月的肩膀,眼神猩红的问:“他到底怎么了!”
明月哭得伤心欲绝,终于低吼道:“他死了!”
我顿时跌坐在地上,顾铭担心的环着我,我怔怔的不知所措,嘴里只念着:“阿诺娜...阿诺娜...阿诺娜...”
04
后来,顾铭告诉我,戈塔是为了保护明月而死的。
他们离开纳木错后,到了一家酒吧当驻唱,戈塔的清亮干净的嗓音和独特的唱腔非常受欢迎,戈塔的受欢迎度一度超过了明月。
有一天,戈塔在台上唱歌,明月在台下喝闷酒,酒吧里来了几个小混混,直奔明月。
戈塔看情形不对,立刻下台帮助明月,才知道那群小混混的领头是明月的前男友,听说明月在这里唱歌,收入不错,就来纠缠。
戈塔本想劝架,或是掏钱了事,可明月向来脾气火爆、直来直往,三两句就和对方骂了起来,双方情绪激动、互相推搡,场面一度混乱。
小混混们怒急,掏出弹簧刀乱舞,戈塔怕伤了明月,双手环抱着明月,用身体护着她。
许是戈塔的动作激怒了明月前男友,他握着弹簧刀对着明月和戈塔一顿乱捅。
酒吧经理和员工奋力拉开他们,威胁说,已经报警了。
那群小混混见倒在地上的戈塔和手上的血,丢了弹簧刀,仓皇逃走。明月毫发无损,戈塔却未等到救护车来就断了气。
我哭倒在顾铭的怀里,恨极了明月,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害死了戈塔,大叔大娘唯一的儿子,毁了阿诺娜的执念和期待。戈塔不在了,阿诺娜若是知道,即使活着,也如行尸走肉。
顾铭说:“戈塔弥留之际让明月不要告诉阿诺娜这一切,他说对不起她。明月说,戈塔至始至终都爱着阿诺娜,她的自画像,戈塔一直随身带着。”
三个月后,我站在泰山之巅,看着初生的日光露头,这美丽的日出不亚于纳木错的星空带给我的感动。阿诺娜,你还在等他吗?
自我遇到明月后,我就开始以戈塔的名义给阿诺娜汇钱,寄画板、颜料、专业的绘画书籍...只要她觉得戈塔还在,她就还是星空下那个拥有清澈眼波、温柔甜笑的灵魂画者阿诺娜。
我时常以报社的名义,向阿诺娜征稿,我想让世人都知道,在美丽的纳木错,藏着一位灵魂画者。我知道,她的画在,她的戈塔哥哥就还活着。
我问过阿诺娜要不要起一个别名,她寄信告诉我,她想叫银河,因为戈塔说,纳木错的星空就像美丽的银河,而他们是离星河最近的幸运儿。
我的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下,浸湿了她的信。
戈塔写的第一首歌,名字就叫银河,那首歌里有他和她的记忆。每次唱完客人们点的歌,他都会深情的望着前方演唱这首银河。
世人都以为他在唱给明月听,其实他在唱给星空下的阿诺娜听。
他走了,她头顶的星星更亮了,因为他在天上,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