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家的小伙,也和一切恋爱中男孩子一样,感情谈到一个时期了,便是把他心目中无与伦比的女神往家里带。
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未过门的媳妇第一次去婆家,心跳得厉害,惴惴不安。
他们一家子已经在那里严阵以待了,像迎接天兵神将的降临,深深的庭院,一连串小院子,从外间到里间,从里间到卧房,来来回回,里里外外,布置得整洁雅丽,一个个忙得脚丫子朝天,他母亲在厨房里焚琴煮鹤,到了中午时钟敲响十二点,才迟迟治出一桌子饕餮盛宴,号称当地名菜。
那婆婆五十开外的年纪,身段玲珑,后面的头发齐瑧瑧地剪短了,显着干净利索,笑呤呤的旋过来折过去,活泼泼的把头一摔一扭,发放着价格不赀的红包见面礼,一件白低篮花衬衫汗透了,从布衫的深处,一蓬一蓬发出它內在的热气,粼粼然一匝一匝黏贴在肩背。那公公老实木讷,说话嗡嗡作响,看到陌生的媳妇先是语无论次,笑嘻嘻的寒暄一番之后就躲进房间不出来了,小姑子娇滴滴,烟视眉行像戏曲舞台上的俏丫鬟,桔黄色的连衣裙飞着一只只篮蝴蝶,脆生生拉着她嫂嫂瘦怯怯的玉手指,轻飘飘一路四顾她们家的三宅六院,小叔子不敢怠慢,在筵席上恭恭敬敬,站起来忙着布菜,献酒敬茶,把握酒盅侍立一旁,一家人看似融融泄泄,不亦乐乎。
但是內心却并不是这样的,在那觥筹交杯中都隐匿着一种钝钝的恨毒,怪那未来的媳妇儿掳掠了他们家的人与财。
后来从实生活里才知道,越是在婚前对你隆重,越是婚后要百般挑剔,千般肇事,仿佛要把之前丧失的东西,尽情地在儿媳妇身上连本带利还回来。
精明能干的婆婆,八面玲珑,犀利的眼光,笑靥上四溅的细细森森的笑花,无一不在声声向她敲着警钟,这是一个蛇蝎心肠的老佛爷,那公公虽然掘朴有致,也是一颗随风吹倒的墙头草,摇摇晃晃没主见。小姑子小叔子嘁嘁喳喳一足堆,更不是一盏盏省油的灯。
可是这云里雾里的迷茫,谁又能看得真切,透得细致。当时只觉得半边身子虚飘飘的,酥麻麻的毫无感觉,纤瘦安静温柔的沉默着,也没有说什么呢,只是笑笑。她当然要特别地留神一点的,不能把快乐写在脸上。
然后回到家里,却另是一番天地了,自己是一个被人宠被人爱,有恃无恐的娇娇女。立刻就快乐非凡,感觉心都在涨大起来,快要炸裂了,却还在一阵阵地膨胀,挤得透不过气来,又像心头有只小银匙在搅一盅煮化了的莲子茶,又甜又浓。这一天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不同凡响的快乐。
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让习习凉风吹吹身上的热气,穹门外殷红的海棠花大朵大朵开得正艳,头上的天已经淡蓝,有几颗星星在一闪一闪的了。
但是,多年以后她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在含笑饮毒酒!以泪洗面,掩面痛哭的日子在那里等着她!一张张狰狞的笑脸在那里张着血盆大口,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