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龙终于见到了担保部的全部同事。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光头，大家都叫他郝会计。还有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应该就是郑敏了。郑敏主要负责注册业务，也是贾总给他安排的顶头上司，以后杨天龙就跟着郑敏负责注册公司的业务。郝会计好歹还跟杨天龙点了点头，郑敏压根就当杨天龙不存在。杨天龙在办公室看了一会书，办公室里只有周大伟敲击键盘的声音，那声音时而舒缓，时而迅疾，让人烦不胜烦。郝会计每隔半个小时就要出去抽一支烟，而后再把他的杯子灌满。郑敏一声不吭绷着个脸。办公室的气氛怪怪的。

　　杨天龙主动上前示好：“敏姐，我是新来的杨天龙。贾总说以后你就是我的领导了。”

　　郑敏闲闲地转过头，用质疑的口吻道：“贾总跟你说的？”

　　杨天龙点了点头。

　　“那贾总才是你的领导。你找他去。”郑敏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其时恰逢郝会计抽烟归来，听到郑敏的酸言酸语，他的脸上却有耐人寻味的笑意。

　　杨天龙完全懵了。郑敏怎么回事？他们之间的对话根本不像同事之间的正常交流。吓得杨天龙不敢说话。杨天龙再想想，觉得也无所谓，落得清闲，正好有时间看书。

　　“我好像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郑敏突然疑惑道：“是不是有人动我东西了？”

　　“没有。”杨天龙赶忙辩解：“我是擦桌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

　　郑敏听杨天龙如此说，于是不好意思再找杨天龙的麻烦，转而询问周大伟的工作进展：“我前几天让你的材料，复印好了吗？”

　　周大伟拿出了复印的材料，杨天龙恍然大悟，那些复印好的材料可都是杨天龙的劳动果实。杨天龙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只有四个人的部门，竟然如此勾心斗角。他对周大伟的蔑视无需刻意努力，但是杨天龙无法忍受郑敏的神经质。

　　第二天还是如此，杨天龙心想这种生活也不错。贾总注意到了无所事事的杨天龙，就问杨天龙怎么没有和郑敏一起出去跑注册。于是杨天龙坦陈了他在担保遇到的困难，杨天龙委婉地描述了郑敏的对他的排斥，并且表示他并不介意郑敏的反应，杨天龙顺带旧事重提，说他还是想去财务部。

　　贾总叹了一口气：“女人是真麻烦。”

　　这天贾总来到担保部说要开个会，杨天龙知道会议肯定和刚才的谈话有关。开会前杨天龙听见郝会计念叨是不是要涨工资了。郑敏却以嘲笑的口吻答道：“你觉得有那个可能吗？”

　　杨天龙发现贾总脸上多了一副眼镜，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异样。郑敏趾高气昂，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郝会计还是抱着他的大茶壶，周大伟眼神呆滞，像个二傻子，似乎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会了，仪式还是要有的。”贾总说：“首先请大家起立。”于是大家都起立，然后在贾总的要求下坐下。

　　贾总说话了：“今天的会议主要是明确一下分工。我们现在人手也够了。郑敏，注册业务要抓紧，要抓紧。以后小杨协助你的工作，小杨这小伙子也挺不错的——”

　　郑敏嘀咕道：“反正我一个月就那点工资，有什么明确不明确的？

　　“工资的事情我需要协调。你不要着急嘛。”

　　“我着什么急？我着急有什么用？”郑敏说。

　　“你就不能消停会。我都跟你说了，我会向董事会反应的。”

　　“不是我小气，这点工资都不够我油钱的。我还要忙着应酬，有时候还要给人家一点小恩小惠，工商，税务，哪一个是好跑的？我也又我的成本——”

　　“你说完了没有？”贾总咆哮道：“你说工资低，我跟上面协调。你说累，我给你把人招过来。你自己说说我是不是一直在为你考虑？再说，我都说了，现在我们是在明确分工，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单独跟我说，你这样闹一点礼貌都没有。”

　　“礼貌能当饭吃，能给车子加油？”

　　“你这是无理取闹！”

　　“那你知道我的难处吗？”郑敏拍着胸脯道：“我才买了工商局小童的一口袋洗衣粉，还有上海银行的基金。天天麻烦人家，欠了多少人情，人家张口我就不能拒绝——”

　　贾总把眼镜扔在了桌子上，也扔下了正在进行的会议。郝会计脸上流露出难以察觉的微笑。郑敏回到办公室还是不依不饶：“我才不管什么假总真总呢？大不了辞职走人。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当初说得比唱得都好听，什么员工持股，季度奖励。我什么都没看见，就中秋节发了两盒破烂月饼。他分明就是一个大忽悠。他不是爱面子吗？我偏不给他面子，我偏在人多的时候让他难堪。我要让他知道做人得说话算话——”

　　杨天龙本以为只要贾总一句话就能化解他在办公室的尴尬处境，可是从刚才的情形看，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复杂。郑敏对贾总有很大的成见，这是确定无疑的，可是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杨天龙想来想去，只能把原因归结于自己运气不好。杨天龙越想越郁闷。

　　还是郝会计看出了杨天龙的心事。快下班的时候，郝会计喊上杨天龙一起抽烟。杨天龙跟着郝会计来到了走廊尽头，郝会计递给杨天龙一支烟，点燃之后，郝会计说：“怎么，有心事？”

　　“你怎么看出来的？”

　　“都写在脸上了。”郝会计说：“你知道问题出在哪吗？”

　　“我和他们相处不来。”杨天龙说。

　　“你这么想就不对了。首先他们针对的不是你。郑敏是因为工资的问题。大伟是什么活都想往后面躲。这个我都能看见，其实这个孩子不坏，就是喜欢玩。记住一句话，你怎么对待别人，别人就怎么对待你。鸡毛蒜皮的小事别往心里去。你得学会做人知道吗？”郝会计如是说。

　　杨天龙虽然听不进去，也只能连连点头。

　　郝会计又接着说：“还有，你说你要学习会计。你以为只有看书考试是学习？处理人际关系不是学习吗？会计只有做账的时候用，人际关系时时刻刻都要用，只要你还活着，你就得用。”

　　郝会计的一番话点拨了杨天龙。他是得处理好人际关系。思来想去，杨天龙买了一只烤鸭，他打算请担保部的三个同事吃个饭。郑敏则是谈饭色变。

　　“晚上我不吃饭，我要减肥。”郑敏说：“晚上我只吃水果和麦片。”

　　郝会计笑着说道：“这是人家小杨的一片心意，吃一点能张多少肉？回头你再减掉不就行了？”

　　“坚决不吃。”郑敏捶胸顿足道：“我是喝凉水都长肉的。”

　　郝会计笑道：“喝凉水都长肉，不可能，照你这么说，还有人种粮食吗？你还是吃得多，光喝凉水肯定能减下来。”

　　郑敏笑了，大家都笑了。杨天龙总算在担保部听到了一些笑声。郑敏拒绝晚饭，郝会计也不去。至于周大伟，杨天龙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单独请他吃饭。不知为什么，郑敏让他心烦意乱，可是杨天龙根本就没有把周大伟放在眼里。

　　晚上杨天龙又买了两瓶啤酒，在会议室里刚准备开始，周大伟就冒了出来。杨天龙惊异于周大伟灵敏的鼻子。杨天龙本不打算搭理周大伟，可是周大伟趴在门边上两只眼睛放着光，喉咙上下滑动，杨天龙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只能客气道：“吃饭了吗？要不一起来点？”

　　周大伟却一语不发地跑开了。杨天龙以为又得罪了周大伟，不料周大伟很快又回来了，不住地甩着双手，原来洗手去了。周大伟也不客气，拣起一只鸭腿就往嘴里填。周大伟似乎很久没有粘过荤腥了，吃东西的样子有些骇人。杨天龙也加快了速度，很快桌子上就只剩下了一撮鸭骨头。

　　周大伟斜倚在床上，拍着肚子道：“感觉还是没吃饱。算了，抽烟吧。”他递给杨天龙一支烟，自己也沉醉在了烟雾里。酒后周大伟话特别多，通过周大伟之口，杨天龙了解到有关公司的一些情况。半年前贾总把郑敏从一家公司挖了过来，挖人的人时候估计说了不少好听的话，人是过来了，可是之前的诺言没有兑现。于是郑敏推说工作量太大，一个人忙不过来，工作太累什么的。郑敏的弦外之音不过是想涨工资，希望贾总兑现之前的许诺。贾总竟然无法领会员工的诉求，还真的给郑敏招来了一个助手。

　　“你就是那个助手。”周大伟哈哈笑道：“自从听说你要来，郑敏就请假了。”

　　杨天龙这才恍然大悟。他不过是郑敏和贾总博弈的结果。杨天龙觉得委屈，这件事至始至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其实我才不稀罕什么注册业务呢。”杨天龙说。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周大伟说：“就是一个窗口一个窗口办业务。关键是有熟人好办事。”

　　聊到金祥担保的有关工作，周大伟尽是不屑。在他看来，这帮福建大老板想尽一切办法从银行拿贷款，用他的话说就是“空手套白狼”，不满之中又无比羡慕。贾总其实也是狗屁不懂，“他以前在工商银行干过，不过是靠银行的老关系混饭吃”……国产电影不行……刘德华也开始走下坡路了……

　　这顿饭过后，杨天龙对周大伟的称呼改为了大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