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山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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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春暖花开之时,父亲就该收拾行囊穿行在钢筋水泥中了。
而今年,他却未能成行。
当父亲说起要出远门时,年过八旬的二老干瘪的眼里流出了浑浊的眼泪,一言不发地站在院坝里,木然地望着远方。那身影像极家门前干枯的古树,摇摇欲坠,满目寒凉。
老人终究输给了岁月,担水劈材早已体力不支,言语间尽是对子孙的依赖,又因疾病缠身,死亡成了离他们最近的节日。
在贵州教学期间,我听到了好几位老人晚年喝农药自杀的故事,缘由竟如此相似,都因子女离家远行,多年不回家看一眼,老人的期待一次次落空,让他们不得不早早结束自己的余生。从那时起,我对“对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的体悟变得更加深刻。
这一次,我对父亲说,我不想再看到您远行的背影,就像二十年前那样。
父亲一言不发,眼眶红红地,闭着眼点点头,然后又无助地耷拉着脑袋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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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脑子里还没有“留守儿童”这个概念,只知道父母为了生计远赴他乡,一年才能回家一次。那些年,年味很浓,短暂的相聚成了最温暖的节日,年幼的孩童总是急切而热烈地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只是离散的亲情才刚刚焐热,他们又要如候鸟一般,在尘世里漫无目的地开始迁徙,故而每年又最怕这一天的到来,因为不想看到父母远行的背影。
那个年代,父母离家前都会将行囊装满,带着故乡的味道、家人的期盼、心中的理想出发。记忆里,他们对于钱财的存放更是格外小心。临行前几天,父亲便会在裤子里面再缝上一个小包,装上重要的财物,以防路途中被别人盗取。
似乎每一次远行,父母的离开都是在我的梦里,当我还在熟睡,他们便披星戴月,走上几里的山路去赶最早的班车了。待我醒来,望见父母不在,便会嚎啕大哭,可那时没有手机,只能数着他们回家的日子,放学后总会在村里唯一的那部有线电话旁等一会他们的消息才向家的方向走去。
那些年,一年的365天,每一天都能清晰地感知时日的久远和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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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我从山里到县里,从县里走到市里,祖父祖母开始看到两拨远行的背影。春节后父母离乡北上,开学时我负笈南游。
离别似乎成了一个节日,显得那么庄严而伤感。
而少不经事的我,总觉得好男儿志在四方,对离别开始变得麻木,甚至有点想要逃离这个小乡村。
等到大学毕业,工作假期不长,每年陪伴在父母膝前的时日更短,终于成了最早离开的背影,才开始体悟别久的温情,懂得别离的况味。忽然肩头开始变得很沉,脚步开始迈得很重;渐渐明白远行的背影里承载了多少酸涩和孤苦。
夜静无人时细细想来,生命的两头竟是如此地相似,年少时,父母离家我们会哭;到老时,我们离家父母落泪。
看到渐老的双亲,以及更老的祖父祖母,这一次,我不想再看父亲远行的背影,因为有两个老人再也不能承担起生命之重,同时也有一个稚嫩的肩膀开始学着承担起了生活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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