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来德国学习和生活了二十多年了。想要落下点字迹,却觉得记忆已经模糊却又沉甸甸的。模糊是因为久远,有的甚至潜意识里想要遗忘。沉甸甸是因为有着青涩痛彻心扉的眼泪和天真发自肺腑的笑容。怎么重新拾起大海边被时间的浪潮冲涮的早已不见的脚印。让我来慢慢回忆,分享彼时的经历。就像我的花园荒芜到繁盛。读者,请给我一点时间。 把故事从头讲。
像是一线蛛丝,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记忆就从青春时代开始吧。回到大学的课堂。晴朗的午后,除了学习可松可紧,那段时光很是缓慢。先讲一个大学里日语课本上的故事。是所有课文中印象最深的。一个罪恶累累的强盗,被佛祖惩罚,落入地狱,受尽折磨。佛祖一丝怜悯之情坠落,化成蛛丝。强盗顺着坚韧的蛛丝爬将上来,一回头,却见好多地狱里受刑者也跟着他身后爬了上来,他怕蛛丝经受不了这么多人的重量,就割断了蛛丝。佛祖叹息一声,关上了地狱之门。这个强盗了断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生机。现在的我清理老旧的房屋,常常有蜘蛛。我丈夫一定要消灭他们,我总是麻烦一点点放生他们。不是怕佛祖怪罪,是体会了佛祖的怜悯。
日本,充满了洁净与细致。死亡的幽灵在哪里并不可怕。可能因为火山地震多发,习惯了灾难。那时的我并不懂得日本。后来看一部日本电影叫做燕尾蝶,才知道有元盗这个名词。就是非法入境,为了努力赚日元为改善生活才去日本的一些人吧。可是之所以学习日语都是因为另外一个原因。因为一个瘦高清秀的男子。那时他只是一个男孩子。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都在一所寄宿学校里住校学习。至此以后,大家就可以把我的字当小说看了。不希望有人对号入座。
他的名字里有雨字,我们就这样称呼他吧。雨。他的肤色黝黑,外号小黑。因为是回族人,也有同学叫他小回。我知道还有一个女孩子喜欢他,她的名字是 风。风很白净,个子娇小。当时觉得她最有魅力的地方是嘴角边边上的小酒窝。一点点的浅笑都会随着律动。我向来对美丽的女孩子是欣赏的。风能歌善舞。我不能判定自己是先喜欢风,还是先喜欢雨。因为注意到了风,所以竟而喜欢雨也是有可能的。混乱懵懂,我就更是晚熟的那一个。不知从何时开始,看到雨,就会觉得羞涩难言。他闯过运动场的时候,我就默默一直注视着他长长的身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就是写这样的感觉吧。但是不知雨什么时候开始是知道了一点点的。数学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他的问题我常常回答不上来。雨的位置和我很近,一个过道,他会常常小声提醒回答不出问题的我。后来因为他,我常常觉得上课不能集中注意力,就决然的决定换到最后一排去,换座位时,他偷偷和我说,别去最后一排吧,那里听不清老师讲课啊。我还换了座位,可是心里默默的欢喜。运动会,四乘一接力赛,我被赶鸭子上架硬让我去。我没有准备,他不知从哪里借到的跑鞋,穿过人群,递给我,什么也没说。鞋的尺码是对的,合适的。还有一件事,现在想想,有点好笑。有段时间,我们走读,我们俩的家住的也不远,是同一条路,我骑车快到学校的时候,他从后面超过我,也不和我说话,仰着头就骑过去了。我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在风里站了一会儿,才磨蹭进了教室,看见他正求另一个男生给他翻眼皮,原来他的眼睛被沙子迷了。我暗地里又笑了。那些被时光击碎的碎片,让我这样拼凑,就似乎出现了镜中的他。水中花,镜中月。我的手指从来不曾触及他的脸庞。想必是温暖的。我们的英语课分成两个小班上,有一个小教室,不上课的时候用来自修。我靠着窗坐,他靠着墙坐,可是当时我们总把桌子扭过来,面对面坐。夏天的窗外,白桦树沙沙的响,后来我在我的毕业留念册上画了一个在窗前读书的女子。他在我的本子上写了很多,留了一首诗里的两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我在后面续到,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毕业季真的来了,大家都紧张的准备考试,只有我桌上还有大部头的 穆斯林的葬礼,飘,那时候我好像还看柏杨的中国人史纲,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等等。但是因为我们学校向来有很多的保送名额,是不需要经过统一高考就可以上大学的。他被保送到了北京的知名大学学习日语。当后来老师问我想继续学英语还是日语时,我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日语。
有些事情,你去回忆的时候似乎嘴里心里都含着糖块儿,慢慢融化的感觉吧。有些事情却像尖利的沙粒飞进你的眼里,只有疼痛的眼泪似乎才可以快快冲刷干净,得以平静。
记忆的尘封是为了保护你的伤口不被再次撕开。多年以后,再想起那些事就像用手轻轻整理了一下你被风吹乱的发丝。嘴角微微上扬,大踏步的向前走去了。
有一种相对论很好,就是教会你小马过河的故事。水的深浅和你的身材,你的见识,你的阅历密切相关。况且你也永远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
大学的日语课开始了。第一堂课,老师是这样说的,学英语,是哭着进来,笑着出去。学日语,是笑着进来,哭着出去。据他讲,英语对于我们汉语象形文字为母语的人是字母文字比较不易入门。日语因为有当用汉字,易入门,可是有古日语,最后会比较难。更深层的文化背景与含义她没有说。后来,经历种种情感,种种流浪,才意识到某些文化的冲突,不兼容。在自己头脑里的较量和平衡。我着实消化了很久很久。
那一年,夏天。正是花褪残红青杏小的时节。不见雨已经有一个学期了,有一种少女的惆怅在胸口慢慢酝酿起来,不知不觉已是饱满。他偶尔有信来。都是鼓励我好好学习之类的话吧。还有一次寄了日语磁带。因为家就紧邻着大学,没有住校。有一天,在家中接到雨的电话。很是意外。因为我们直接面对面说话的时候很少。虽然一直有所期待,回答他的时候确是紧张多过欢喜。他在电话那一头问:是否有空去他家。我答应他,我会来。他家离我家很近。
天气非常的温暖,大太阳真好,好多年后我还是喜欢晴空,夏日多一些。不知是否来源于那一天的记忆的烙印。
我步行,头发新洗过,有香波的清香,自己也闻得到,路边有一丛丛的紫丁香,那香气混和在一起,加上夏天的温热。心情有一点点喜悦过多了的焦灼。一条宽松的过膝白裙子,白凉鞋。脚步轻快。远远的,看见了他在阳台上侧出半个身躯,手里竟挥舞着一条毛巾,大声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笑了。他下楼来接到我。上得楼来,就分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只是坐着,很久没有一句话。我倒是不觉得尴尬。估计他想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就说:你好好学习,将来我们一起去日本读研究生吧。我的心里瞬间被甜蜜充满了。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我竟然连一个好字都说不出来。阳光倾洒在他家的地板上。鱼缸里有鱼在缓缓的游。安静的不能在安静了。后来,又是他说:我爸爸可能快回来了。我不说话,万分不愿意离开。坐着不动。忽然,门响了。他爸爸,一个中年男子走进来。我像一个受惊的小兔子似得,霍的站起来。叫了声叔叔,说,我该走了。就飞也似的逃离了。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这次一别,竟就没有再见了。
今日活泼善言的我和那日羞涩木纳的我见了面,恐怕两个我会不能相识,甚觉讶异。
他回北京了,偶尔还会有信来,风也有信来。我都回。风也去了北京,和他在同一所大学读书。
1993年,我们开始上大学的时候。中国的改革也如火如荼。象牙塔里的我们还没有察觉到外面的世界剧烈的变化着。1993年,我不知道广东大亚湾核电站建立了。1993年,我不知道,中国申请2000年奥运会失败。许多人流了眼泪。1993年,我不知道,香港特别行政区筹备委员会第一次全会举行,1997年香港回归。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不知道的变化。我的眼睛只看到阳光,却不知道有阳光的地方必有阴影。我是一个个常常穿着白体恤,牛仔裤,还有那条藕荷色长裙,留至今天,已经褪色,一点点紫色的痕迹,我做了家居服。
每一个浪花每一颗小小的心脏,都是大海的组成和动力,都是大海的心跳,脉搏。
每一朵浪花都是渺小的,不由自主的,群体的力量,左右着你,你欲罢不能。
我想去北京,想法出现后,就不能抑制。因为有信从那里来。我想要有一点钱,有一点路费,旅费。
一天, 我路过当时城市里一条最繁华的街道。一条写在黑板上广告引起我的注意。招聘服务员。月工资800元。当时800元数目的工资就可观了。写个小插曲。我上小学的时候,数学老师是班主任,面对一个个不到10岁的孩子。她问,你们长大了想做什么呢?很多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知道那时候我们这个年龄我们的课本的内容:毛主席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毛主席对华主席说,你办事,我放心。邓小平,我还没听说过。许多的同学都说,要做科学家,要做老师,我的回答是,我要做 服务员。老师听后,脸上飘过非裔莫测的神情,艰难的表情,她似乎不知怎么面对一个她照着课本教给我们这些小孩子的 为人民服务。
老师似乎想和我说点什么,但最后没有说。幼小的我还不知道什么是蓝领和白领的差别。其实即使今天的我,也不介意这个差别。每天在自家的花园里拔野草,挖野树根,就是我现在每天的工作。因为心里一直有个梦想的花园,所以带着梦想劳作,一点也不觉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