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蓉:我只是一条适意而流的河

作者:  见伊

转载人:  闵凯莉

第一次知道席慕蓉是高中时代。

也许正在背诵英语单词,也许正在求解数学习题,从繁重的功课里抬起头,一本《七里香》突然飘至我的案头。

我并不是立意要错过

可是    我一直都在这样做

错过那花满枝桠的昨日    又要

错过今朝

——《送别》

早读,还在背诵慷慨激昂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午后,遇见这样清浅美丽的句子,年轻黯淡的心,震动可想而知。从此,我狂热地摘抄能看到的她的每一个句子。

当我逃离高考的桎梏,步入大学后,好友送我一本《时间草原》,包含《七里香》《无怨的青春》《时光九篇》以及刚发表未结集的新诗,这是当时席慕蓉最完整的诗集。

我如获至宝。这本诗集,成了我的枕边书,是乍见之欢,也是久处不厌。

当席慕蓉风靡海峡两岸时,有人批评她的诗,意象单一,情感单一,缺乏深邃的思考。甚至,有人鄙夷她的诗,流于大众化,类似畅销书。这于诗作来说,也许不是好事。可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无疑是幸运的,说明她遇到的是爱是暖。

席慕蓉祖籍内蒙古,出生在四川,跟随父母辗转重庆、上海、南京,来到台湾,之后又到欧洲留学。颠沛流离的日子,让她孤独也让她敏感,这是她写诗的开端。

在比利时鲁汶大学中国学生中心,她认识了后来成为先生的刘海北。这个男生不仅知识渊博,而且善良敦厚,他会为猫做舒适的窝,会送聚会落单的女孩回家。他陪席慕蓉打乒乓球,总会有风度地输几个球。

席慕蓉爱上了腼腆的刘海北,尽显游牧民族的奔放特质,主动出击,最终两人走到了一起。在欧洲学业结束后,他们回到了台湾,在乡间住了整整十年,教学画画,生儿育女。

刘海北永远比她早起做早餐,在孩子熟睡后与她携手散步,是她作品的第一个读者,在她难产时哭着说“再也不生了”......

嫁给爱情的她,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女。

青春的迷惘,爱情的纯美,时光的静好,乡愁的浓烈,席慕蓉用素淡的笔划细细描摹,那样一览无余地展现在读者眼前,犹如一幅幅她笔下的夏荷图。这个迷恋荷香的女子,自有她的洁白芬芳。

所以,我固执地认为,唯有女人最懂她的诗。

如果你面对分离,那么《渡口》最应景。终于要说再见了,轻轻抽出握住的双手,让思念生根。“我”如此不舍,可“我”拼力仰起头,把热泪流回心里,汇成河流。万般无奈的凝视里,“我”想说什么又打住,没有可以相送的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让这朵永不凋零的花,一直开在你心里。

如果你远离故土,那么《乡愁》最惆怅。那个被父辈挥手告别的故乡,那个魂牵梦绕从未到达的故乡,在“我”心里,它的面目是模糊不清的。可是一提起大草原,“我”就会热泪盈眶,滔滔不绝,清远辽阔的思念,如同床前白月光反复来袭,最后变成一棵没有年轮的树,绵延不老。

如果你等待爱情,那么《一棵开花的树》最温柔。没有你的日子里,“我”化作一棵树,吸收养分,向着阳光,枝枝蔓蔓努力长成最美丽的样子,如何才能让你看见?“我”在佛前虔诚地求了五百年,等在你必经的路旁,一花一叶都早已表达得淋漓尽致,亲爱的你呀,千万不要无视地走过。

如果你坠入爱河,那么一首《他》最甜蜜。“我”是任性倔强的女子,一直希望,也害怕不能遇见一个包容的爱人。“我”终于可以本真地展现自己,快乐地流泪,从容地写诗,一点也不用担心出糗,原来“我”是这样受纵容的幸福到极至的女子,就像沐浴着春日阳光,恣意盛放在自己园中的蔷薇。

如果你爱而不得,那么《月桂树的愿望》最慰藉。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叹息,“我”为什么还要爱你呢?山依旧,树依旧,那个口口声声说永远爱“我”的人,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可“我”并不是顾影自怜,“我”们都一样,没有谁能逃得过思念。所以,即使有一天分离,“我”也感谢曾经认真爱过。

你的每一个心情,都能契合在她的浅吟低唱里。正如她自己说的,“因为简单,所以容易亲近,仿佛就刚好是你自己心里的声音。”

每个睡下的夜晚,每个赖床的周末,我随意读上一篇,仿佛走近溪水潺潺,芳草萋萋,鸟鸣啾啾,余韵袅袅,那样可遇而不可求。

不要以前辈诗人的“重量级标准”去预期她,余光中的磅礴激健、洛夫的邃密孤峭、杨牧的雅洁深秀、郑愁予的潇洒妩媚,乃至管管的俏皮生鲜都不是她所能及的。但她是她自己,和她的名字一样,一条适意而流的江河......但至于那河有多深沉或多惆怅?那是那条河自己的事情。

张晓风将席慕蓉的诗定义为牧歌,这个定位是十分准确的。我想,她们是互相懂得的。

她的诗从来不是深刻的,甚至也不是经得起推敲的。你看,她的蒙文全名叫穆伦•席连勃,就是“大江河”的意思。她只是一条适意而流的河,声韵天成,节奏舒缓,去哼唱去喜悦去感动就好。

这样直白澄明、淡雅剔透的句子,由我这样浅浅地诵读着,心被轻轻地触动,也是刚刚好。就像青春年华里爱上的那个人,也许不是最好的,可是千金难买喜欢。

席慕蓉的另一个重要身份是画家。台湾师范大学艺术系毕业后,赴比利时深造,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布鲁塞尔皇家艺术学院,专攻油画,曾获比利时皇家金牌奖等许多荣誉。

但她从来没有把自己目为画家、诗人,毫无功利地画着,写着,就是想单纯地记录每个美好瞬间,她是多么害怕消失与忘记。

经年累月,我手上的这本诗集亦泛黄、散页。可是,哪一道折痕里没有藏着爱与哀愁?

江南的小雪天,断不会下雪。天欲晚,听冬日的小雨落下,翻开满是岁月痕迹的诗集,捡起一首风中的牧歌,想想生命里最初的那些人,那些事,我们来纵容一次那些不胜嘘唏吧——

回顾所来径啊

苍苍横着的翠微

这半生的坎坷啊

在暮色里竟化为甜蜜的热泪

——《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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