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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先生从小就是一个礼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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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先生觉得张先生是一个奇怪的人。
马先生坐在餐厅咬着咖啡的搅拌棒发呆,明明是甲方,单独约自己出门吃饭就已经很不妥了,现在又迟到了整整三分钟二十三秒了。
三分钟二十三秒诶,可是要扣全勤奖的啊。
马先生感觉很不妙。
“我可是在约你吃饭啊。”
马先生恍惚间觉得这句话好像听到过。张先生是和他是同一时期进入一个公司一个部门的实习生,两年前就被跳槽到另外的公司了。昨天穿着昂贵的毛呢西装出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甲方的项目负责人了。世事难料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马先生作为助理上前握手,张先生打着布满蓝色小海豚的领带,领带夹上还有海蓝色的宝石。这是大海的颜色,马先生心里想。张先生礼貌的躬身,在马先生耳边说了这句话。
“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马龙?”
这样的问法不是一个礼貌的人会说的。马先生心里嘀咕着,在公司里才不应该称自己为马龙的。应该叫马先生啊马先生。
搅拌棒快要被咬烂了,马先生等的无聊开始翻手机相册。两年前的自己还是和张先生一起赶地铁,两个人举着便利店的豆浆从地铁站一路狂奔到公司大门,张先生的上唇还会粘着豆浆的泡沫。马先生想伸手去帮忙擦去豆浆泡沫,手却停在了空中。
张先生说马先生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啊。
因为,因为豆浆太烫了啊笨蛋。
是吗,豆浆太烫了呀。
马先生想起来当年公司底下有一只流浪猫,头顶是一片黄色的花纹,背上是黑黄的花纹的三色花猫。头顶的一片v字形的花斑像极了张先生染了红毛的后脑勺。
花猫特别粘张先生,远远的看见张先生走过来就会喵喵叫的迎上去,用尾巴蹭张先生的脚踝。仰起小脸蛋盯着马先生看。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啊,马先生喃喃道,从公文包里掏出特地准备的罐头。
“给我吧,我来喂吧。”张先生蹲下身向马先生伸手。清晨雾蒙蒙的阳光透过公司门厅的毛玻璃,只能形成一小片光晕。张先生伸出的手指碰到马先生的掌心,也许是马先生内心作祟,他觉得张先生在挠自己的掌心。轻轻柔柔的触感挠的马先生心里和掌心都痒。
“你看你,又把自己弄的满脸脏兮兮的。”张先生轻声哄着花猫,毛茸茸的后脑勺和花猫的脑袋像两颗毛球。
张先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
所以温柔的人会那么用力的推开餐厅的门并且急匆匆的拉开对面的座位吗,马先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许应该要出台一套礼貌法则,刚刚提到的两条就应该归入禁令。
张先生弹了一下马先生的额头,“你在发呆吗?”
马先生皱了皱鼻子,把菜单推出去,张先生您要吃什么啊。马先生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抬起头认真打量张先生。张先生早就把西装换掉了,休闲的黑色卫衣衬的张先生好像更好看了。好看了一丢丢吧。马先生连忙挪开了眼神,忽然觉得这样不太礼貌,才勉强又看着张先生说,路上很挤吧张先生。
“哎呀,你跟我怎么还那么客气啊,马龙你真的太有礼貌了。”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啊,我又不是和你吃工作餐啊,我可是在约你吃饭啊。”
马先生忽然想到了他是在什么时候听到张先生说这句话的。是在张先生跳槽前和马先生吃饭时说的。
“马龙啊,以后就可以不叫你马先生了,就可以叫你马龙了。”张先生的西装扣子已经解开了,马先生和他坐在街边的烧烤店里。油腻腻的地板,发黄的盘子和趴在脚边呼哧呼哧喘着气的小黄狗,马先生想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吗?张先生确定要在这里吃饭吗?
虽然说散伙饭很难听啊,但是马先生觉得这也许是和张先生吃的最后一次饭了。马先生忽然有点心悸,即使他不知道这种心悸应该叫做什么。高中的女同桌说看见隔壁班的篮球球衣8号的男生会心悸,会喘不过气来。马先生一直觉得她应该去看一下医生,心脏不好可是很影响健康的。可是女同桌趴在窗边看见8号走过来倏地躲起来的样子可是非常精神,特别是红扑扑的脸,马先生几乎觉得她现在是非常非常,活泼且开心的。
好吧,马先生承认自己似乎也不是真的心悸,他只是舍不得张先生而已。没有张先生陪着一起坐的地铁那十二站是无趣的,就连便利店的豆浆都失去了吸引力。马先生说服自己那是因为第二杯半价的缘故。
张先生对于自己来说到底是什么存在呢,马先生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他似乎早就习惯了张先生的存在,张先生很不礼貌的闯入自己的生活,并在马先生心里扎下了根。马先生听说胡杨的树根会扎进土壤深处,就算土地上的部分干枯了死亡了,在地底的密密麻麻的复杂根系依然会存在数年,那么张先生也就是胡杨吧。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一和张先生面对面坐着,马先生还是忍不住想到张先生说的话。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张先生离开公司的730天里,马先生会有700的夜里会想起张先生说的这句话。喜欢吗?张先生真的是喜欢吗?
床头的夜光闹钟还泛着光,马先生又一次失眠了,他琢磨着张先生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可是那不是开玩笑的表情才对啊,马先生为此买了微表情的书,把书翻透了最终得出结论是,张先生是在认真的告白。
那么自己的仓皇逃离果然是很不礼貌的呢。
“所以两年前我说的话,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马先生根本不用再多问一句话就明白了张先生说的是什么。所以说张先生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两年前的事情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可是那你又是在干什么?马先生心里一个声音响起来,你不是一样记得如此清晰吗?又是为什么和张先生有关的记忆都那么清晰呢?清晨差点睡过头是因为张先生的电话才急急忙忙赶上地铁,周五晚上一起加班,张先生被老板教训了一顿后在门口做鬼脸,周末晚上到酒吧放松的两个人却因为忘记带钱包差点没被扣留洗杯子,马先生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却连昨天晚饭究竟吃了哪个味道的面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马先生回想起来,张先生第一次升职兴奋的给马先生打电话说,大家都要加油啊,要一直一直一起努力啊。马先生恍然大悟,他一直以为张先生的侧重点在于努力,可是现在他明白了,张先生的意图可是在一起啊。
在一起努力。
这难道不就是张先生最青涩又最浪漫的爱意彰显吗?
马先生不知道谈恋爱的感受,他吸收关于恋爱的知识等唯一途径就是看电影。他还记得昨天窝在沙发上看的电影里女主角的话。
我不想再错过了。
是的,马先生对自己说,我也是。
马先生当时不明白,可是现在明白了他一直不明白的心悸到底叫什么。马先生现在管它叫心动。
可是这样也太草率了吧,马先生说道。
“那如果我写好了提案交给您的话,您会答应吗?”
那我就考虑考虑吧。马先生微笑着回答。
这真是一顿愉悦的晚餐,马先生心里想,他和张先生走出餐厅,天已经完全黑了。张先生说这条路最近在施工,路上坑坑洼洼的。话音未落,马先生就差点脚一崴掉进一个泥土坑里。幸好张先生眼疾手快,一把搂住马先生的腰将他扶起来。
这样让你操心真是太不礼貌了,马先生紧张的不敢看张先生。
“其实吧,你对我可以做些不那么礼貌的事情呀。”
“就比如叫你继科,可以吗?”马先生拘禁的说,右手手指绞着衣角。
“当然可以,还比如在路上牵起他的手。”
说罢张先生捞起马先生摇摇晃晃的手,扣在手心里。马先生的手要比张先生的小,张先生看着乖巧的躺在自己掌心的汗涔涔的手,笑了。
然后马先生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