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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家乡的风景
春节假期前,南方迎来了一次大面积降雪,受暴雪冻雨等恶劣天气的影响,途径南方一些省份的部分高铁列车晚点,个别路线甚至不得不停运,而一列绿皮火车在暴风雪中穿行的视频却登上了热搜。
一时之间,“绿皮祖师爷”、“绿皮火车为什么不怕风雪”、“绿皮火车顶着一路风雪送温暖”等很多个词条,相继出现在各个媒体平台的搜索关键词中。
纷飞飘扬的大雪里,一片银白的世界中,一道绿色的身影踩着寒风从其中穿行而过,或许在经过某个地段的时候,它还会发出一声响彻天地间的长鸣。它就这样突如其来又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它让不分年龄不分老幼不分种族的人们在那个时刻把它的身影深深镌刻在了脑海里,它那奔驰而过的身影看在人们眼里是那么得美丽、是那么得亮眼、又是那么的温暖与热烈。
看到视频的那一瞬间,我与绿皮火车曾经的故事就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一闪现,让我忍不住也想要去记录回忆一番,记录一下我与它的曾经,回忆一下曾经的苦涩与美好。
相比于普快和高铁,我与绿皮火车可以说是更熟络一些,因为绿皮火车曾经是我们那个小县城直通往北京城的首选交通工具。就是现如今,它也仍然是我们那里通向北京的交通工具,不需要中途换车,只不过现在的它变成了其中之一而已。
二百多公里路,乘坐绿皮火车需要将近六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平均十几分钟到半个小时之间就有一个站点,需要停靠两分钟,随着进入眼帘的山越来越多,需要穿越的隧道也越来越多,数都数不过来。如果遇到普快,就算是非站点,它也得发扬风格,停下来给人家让路。坐一次绿皮火车下来,鼻孔里的煤灰都能洗下来一层,我一直以为煤灰太多是因为它的终点是在山西的某个城市的原因。
不仅火车的外观是绿色的,火车里边的座位也是绿色的,座位上是没有座套的,是那种一擦就能把灰擦掉的那种材料。三伏天里,火车上的制冷措施就是头顶上来回转圈的电风扇,寒冬腊月里坐在火车里,穿着厚厚的大衣也仍然不会出汗。不过坐在火车里欣赏沿途的美景倒是不错的选择,如果不是行走一段火车就要进到黑乎乎的隧道中的话,如果坐火车的大部分人的家都不在山区里的话。
自从一趟普快加入了它的行列,最开始的那段时期,如果有十个人的话,大概也许会有八个人仍然会选择乘坐它,不仅是因为普快的票有点儿难买,普快的票价也比它贵了两倍。近几年,大巴车加入了它们的行列后,它的首选位置就一降再降。毕竟二百多公里的路程,不堵车的情况下,大巴车比它快了不止两倍,而且可以选择的时间也多了很多,尽管大巴车的票价是它的将近六倍。
但是,选择乘坐它的人们依然很多,它就像一道风景,长鸣活跃在山川隧道之间,因为它不会堵车,因为它一直在那里。有那么几次春运时候,它被调到了其他人多车少的线路,坐这趟线回家的人都变得困难了很多。还有那么几次旅游季节来临,因为它要经过的沿途景点儿,这条线上多加一趟绿皮火车。它就像我们那个小县城的一个忠实朋友一样,在你想起它的时候,它总是在那里。
二 灰色的记忆
第一次坐绿皮火车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真实的火车的时候,那是发生在我上初二的那一年。乍暖还寒,春天的脚步已经渐渐来到了人间,只不过因为我们那里地势高,春天的脚步来得稍微晚那么几天十几天而已。
那一次坐火车的记忆并不美好,应该说,那一年的记忆都是灰暗的。
那个时候,我们上初中是在距离村里二十里地的外地上的,周五下午回家,周日下午返校,来回都是走路的。那一年的某个星期天下午,在我返校之前,因为一些原因,我挨了父亲一巴掌,我哭了,哭得很伤心。未等母亲给我拾掇好东西,我就哭着踏上了返校的路。在路上走着的时候,我边哭边暗暗下定决心,下个周末的时候,我不要回家了,我要在学校里过周末。
可是周末的时候,学校是不供暖的,而且学校里边的孩子都回家了,偌大的学校只剩下我一个人的话,那该有多恐怖。于是过了两三天,我就改变主意了。我决定,周五放学的时候,我还是要回家过周末的。不过,回到家的话,我不要跟父亲说话。
又经过了两天的沉淀,我心里的气儿已经消失殆尽了,只是心里还有着些许的小别扭,所以周五回到家的时候,我佯装与邻居聊天,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进家门。我是被母亲喊回去的,当时的我还纳闷,为什么以前每次都在家门口等着我的父亲这次却没有见到,我还觉得父亲小气,明明是他打了我,他还不来接我。
可是当我进到家的时候,母亲悄悄告诉我,父亲病了,在炕上坐着呢。我一惊,对父亲的怨怼顷刻间烟消云散,我急忙撩开门帘,然后看到坐在炕上的父亲对着我笑,我眼圈一红,未等我说话,父亲笑着说:“回来了,饿了吧。”声音听上去没有以前的洪亮,但是那种满溢关怀与疼爱的语气跟以前一模一样。夕阳的光温柔地洒在炕上,就跟之前的每一次回家一模一样。
我与父亲就这样和解了,我们都以为父亲的病就是普通的感冒,村里的小诊所给开的药也是普通的感冒药。
在家过了一个被父母关爱的周末,星期天的下午,我又返回了学校。我还背诵过了一大段的英语,被老师表扬了,想着周末再回家的时候,给父亲背上一段,让他也欣喜一下。
可是,未等到周末,一天下午,我正在教室里上政治课,班主任把我叫了出去,让我去他办公室接个电话。电话是母亲在县城的医院打来的,我已经忘记了母亲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我匆匆请了假,坐上车,惊慌失措地奔向了县城的医院。
当我害怕又忐忑又不知所措地走进了医院的病房,映入眼帘的是父亲瘦弱苍白的脸,他虚弱地靠在后边坐着的母亲怀里,笑看着走进门的我。本该能挡住母亲身影的高大的父亲,那个时候,在母亲怀里显得那样瘦小。
后来,县城的医院宣布无能为力,让我们转院去北京。母亲和舅舅带着父亲还有我踏上了去北京的绿皮火车。
第一次见到真实火车和坐上火车的真实感夹在父亲生病的不真实感中,显得那样渺小,甚至是那丁点儿的兴奋感还未来得及形成就已经无影无踪,我甚至都想不起来那个时候,在我眼里的火车是什么样子,只记得火车上嘈杂、人声鼎沸、乱和臭。
因为正赶上周末,出游的学生、回城的人们都很多。那些学生在火车上打扑克,而我们坐的那个车厢尤其多,那个声音简直能把车厢吵翻。父亲被吵得紧皱眉头,同行的舅舅好声好气地劝了几句让他们小声点儿,可是效果并不好,他们没有安静几分钟,声音又高亢起来。农村出来的我,第一次对大城市的学生不再只是单纯的羡慕,有一种隐隐的讨厌情绪隐匿其中。停、走、停、走……只能默默地祈祷着火车快点儿,再快点儿,再再快点儿。
火车的速度没有变快,它以它独有的速度咣当咣当地行驶在既定的轨道上。车窗外是光秃秃还没有泛起新绿的荒山,车窗内是对未知担忧害怕恐惧与不知所措的我和我的家人。而那一次,是父亲带着我第一次坐绿皮火车,也是我们一家人一起乘坐的最后一次绿皮火车。
三 长久的陪伴
六年,足足有六年的时间,绿皮火车未再在我的生命里出现,尽管我和它在同一个县城里生活了四年,而它的轨迹与我就像两条平行线,没有交集,也没有遇见。
随着岁月的流逝,那程灰色的行程渐渐湮灭在了时间的长河里。只不过偶尔有时候,心头会涌上些许无力与晦暗。可是不管怎样,生活还得继续。
我开始了大学生涯,从此,绿皮火车成了我与家人离别和再见的纽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火车在我们县城出发的时间从傍晚改到了清晨。八月底的清晨带着些微的凉意,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天边的那颗启明星此时还眨着眼睛。姐姐背着我的行李,同母亲一起把我送到了车站。
破旧的车站里满是人,睁着困顿的眼睛迷茫地看着哪里的小孩,脸上挂着不舍与牵挂的大人,说说笑笑的孩子和大人们,整个车站热闹得就像是赶集一样,分不清哪些是送行的人,哪些是要离开的人。
直到进入了长长的站台,天已经亮了起来,远处的天边变成了青灰色。人们三五一群站在那里等着火车的到来。我的耳边是母亲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嘱咐与牵挂,我一边哼哈答应着,一边带着紧张与兴奋看着火车驶来的方向。
随着一声长鸣之后,火车车头的灯光进入了人们的视线,紧接着,绿色的火车缓缓驶进了站,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咔嚓一声响之后,火车停了下来。
背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人们一窝蜂似的瞬间涌向车门,我和姐姐被人从前边挤到了后边,因为车票上写着站票,又因为我们根本也挤不过人家,索性就排在了最后上了车。坐了好几回往返车之后,我才知道,人们之所以那样争先恐后地向前边挤,是因为我们县城的这一站卖的所有票都是站票,而其实车上是还有空座的,先上去的人可能会幸运地找到一个座位。
对未来学生生涯的向往与对外面世界的憧憬冲淡了离别的不舍,看着车窗外追着缓缓离站的火车一边摆着手一边还在说着什么的母亲,我红着的眼圈并没有流出泪水。阳光穿透车窗照亮了整个车厢,火车越开越快,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再一次坐上绿皮火车的我,哦,不对,站在绿皮火车上的我的心里逐渐涌上了期待与兴奋。
在我们县城前面车站上车的人们大都是有座位的,从我们县城车站上来的人大多都是站着的,火车未行驶多久,站着的人们就在过道上坐了下来。车窗外的群山在眼前忽闪一下子就过去了,火车发出的哐当声不时地传入耳朵里,我和姐姐用手扒拉着一个座位努力稳住随着火车前行而不断晃动着的身体,挪动了好几次,才找到了站稳的窍门。
火车呼啸着穿过了无数个隧道,忽明忽暗地灯光一点儿也不影响车厢里很热闹,聊天的,大笑的,打扑克的。我和姐姐一边小声地聊着天一边看着眼前的热闹,再给来来往往上厕所的人、接热水的人和售卖小食的小推车时不时地让一下。
几乎每一站都有上车的人,却很少有下车的人,车厢里越来越挤了,车厢里香香的开水冲泡面的味道闻的时间长了也觉得有点儿恶心了。
终于有下车的人了,但是又上来了一拨人,人人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杏子、李子、榛子、青核桃、玉米,她们一边叫卖着一边从一节车厢艰难地挤到另一节车厢,等到车再停下的时候,已经空了篮子的人带着喜悦的笑脸下了车,而篮子里还有剩余的人又从之前走过的车厢艰难地挤了回来。
车厢里越来越热了,疲惫的我和姐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也渐渐地终止了聊天,只是麻木地挪着左脚和右脚,机械地给来往的人让着路,车顶悬挂着的电风扇也终于在越来越热的空间里呼呼地转起来,给闷热的车厢里带来了些许的凉意,吹散了人们越来越焦躁的心绪,只不过空中飘扬着的看不见的黑煤灰给人们的鼻孔添加了一个度的黑。
放假,回家,开学,离开,再到放假,回家,离开,工作,这一段路,绿皮火车陪伴着我走了很多、很多次,它似乎一直都是那样得吵闹与焦躁,它也似乎一直是那样得安详与平静。看不见的尘灰在空气中流动,忽明忽暗的光影在空中跳动。直到有一天,坐着绿皮火车开始静静欣赏窗外的风景。
四 圆梦西藏
或许是城市里的生活太浮躁,也或许是城市的脚步太匆忙,更或许是匆忙脚步中的心情太苦闷,突然有那么一天非假期,坐着绿皮火车回家的途中,被车窗外已经见过无数次的风景迷住了心绪。
荡漾的雾气中,青色的山,潺潺的溪,绿色的树,粉色的花,红色的砖,灰色的瓦,或黄或白或蓝的墙,湛蓝的天空舞动着的白云,一幅美丽安逸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无边无际。那一刻,什么烦恼,什么忧愁,什么苦闷,都显得那么渺小与无趣。那一刻,风在笑,云在笑,心在笑,天和地也都在笑。
从此,我喜欢上了坐着绿皮火车的旅行。
二零一七年,十九个小时的硬座旅程,我到了青海。从高楼大厦到绿水青山,从繁荣热闹到杳无人烟,从湖水荡漾到戈壁荒滩,等来了日落的苍茫旷远,看到了日出的壮观浩渺,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地上,牛羊马儿欢快地吃着草,广阔无垠的天空上,鸟儿云儿在风中轻快地跳着舞,古老浑浊的黄河水从车窗外惊鸿一闪,连绵的山峰间暮霭晨雾如幻境般飘逸神秘……
这就是我曾经去青海的路上看到的风景。欣赏着这样的美景,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看过这样的风景,还有什么是忍不了的,经过了长途跋涉后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心里又该是多么地欣喜与满足,耳朵里传来火车的咣当咣当声又是多么地悦耳与动听。累吗?当然累,可是这点儿累与眼睛享受到的欢愉比起来,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四年之后的二零二一年,一个背包,一个行李箱,还有我,再一次登上了这趟绿皮火车。期盼许久并没有计划很久的西藏之行终于实现了,那一刻内心涌起的激动与喜悦是绿皮火车陪伴着我的。
就像曾经在视频中看到过的一样,我背包行李箱与绿皮火车合了影,车厢铺位玻璃窗小桌子的影像也留在了手机的图册里。这不是我第一次拍绿皮火车的身影,但是这确实是第一次摆拍了好久才留下的影子。
曾经看到过的风景又一次出现在了车窗外,高山流水,苍松翠柳,草原戈壁,日出日落,牛羊马儿……一切都还是那样地美,那样地让人舍不得错过每一处精彩的瞬间。
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在进藏之前火车停留的间歇,车上的很多人都下车了,人们一边说笑着一边挥动着双手勤快地把车窗擦了又擦,这或许是每个坐着绿皮火车去西藏寻梦的人都曾经做过的事情,看上去有一种仪式感蕴藏其中。
当曾经近距离看到过的青海湖在车窗外出现的时候,眼前立刻浮现出它涌动着的清澈水波,那荡漾着的波浪,那缓缓升起的朝阳,与远处天山湖相连在一起的雪山一样神秘。
晚上八点多钟,太阳下山了,渐渐地,青墨色渲染了车窗外的整个大地,远处的苍穹在天边若影若现,头顶的繁星把墨色的天空装饰得美轮美奂。
夜静了下来,卧铺里的灯熄了,人们躺在床上,伴着耳边咣当咣当的响声,在火车的摇晃中渐渐进入了梦乡。或许在梦里,人们会看到在蜿蜒苍茫的大地上,一辆绿皮火车沿着轨道在浪漫迷人的星空下穿梭行进着,翻越了空旷神秘的可可西里,翻越了壮美璀璨的唐古拉山,距离心目中圣洁的布达拉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当黎明的一道光透过车窗帘的缝隙调皮地照进车厢的时候,很多人已经收拾好坐在床上等待着纳木错的日出,当阳光洒满整个大地的时候,车厢里逐渐沸腾起来,人们忙碌地打开自己的手机相机,记录着车窗外草地上吃着草儿的牦牛和远处在阳光下发着光的连绵洁白的雪峰,不多不少,不偏不倚,不增不减,一切都那么刚刚好。
三十九个小时四十三分钟,绿皮火车带着我圆了心中的梦。
我看到了神秘圣洁的布达拉宫在蓝天阳光下熠熠生辉;我带着虔诚的心随着人群转着山下的转经筒;我闻到了红墙金瓦的大昭寺里经年不散地带着酥油味儿的香火味;我行走在八廓街的大街小巷,找寻着仓央嘉措的凄美爱情;我穿过了圣象天门的“门”看到了纳木措在阳光下泛着碧蓝的涟漪,我看到了纳木措和唐古拉山上的白雪构成的如画美景;我深夜里站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大地上仰望璀璨的星河;我感受到了卡若拉冰川的寒;我吹过了羊卓雍措岸边的风;我观赏到了落日照金山的辉煌与耀眼……
似乎,该结束了,带着圆过的梦和未见到的遗憾,期待着下一次的开始。
那,或许,又是我与绿皮火车的另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