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这是纳兰容若的《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柬友同时也是柬人生柬自己。每个人的遭遇何尝不是如此,人生变故难以掌握何尝不是如此!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这是唐伯虎,我们的江南第一大才子,囹圄之灾之后,建造桃花庵,似乎安于写字卖画为生,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一切都是闲适安逸,“彼何碌碌我何闲”似乎应该羡慕他。
二十年余别帝乡,夜来忽梦下科场。
鸡虫得失心尤悸,笔砚飘零业已荒。
自分已无三品料,若为空惹一番忙。
钟声敲破邯郸景,仍旧残灯照半床。
这 也是唐伯虎的诗 ,这首诗比那首《桃花庵歌》创作时间更晚,是在唐伯虎晚年去世前不久所创。诗人晚上又做梦了,梦到自己又进了科场,一切似乎还是当年那种幻失幻得的心境, 果真回到了当年吗?他是否想起当年轻轻松松拿下乡试第一名,想起当年的恃才傲物,想起当年在京城同江南富家子弟王经睥睨天下谈笑风生?或许无论是诗,是 字,哪怕是画,在唐伯虎的内心深处都是不屑的,或许他真真正正想要的,也不过是名满天下、封妻荫子的名和权罢了。或许,他只是遗憾,遗憾自己已经走到了人 生的晚年,可是仍然觉得该做得事情似乎还没有去做。想起当年的科举,想起当年应试时候那幻失幻得的恐惧,可是即便恐惧,不是年轻吗,一切都还有希望,可是 现在,残灯空照半边床,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无法重来了,过目不忘又能如何,才轻天下又能如何。
夜来欹枕细思量,独对残灯漏转长。
深虑鬓毛随世白,不知腰带几时黄。
人言死后还三跳,我要生前做一场。
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
这也是唐伯虎的创作,“人言死后还三跳,我要生前做一场。”“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读这些句子,让我有一种痛,就比如看到一位晚年的将军在抚摸自己的战刀,可是他用尽力气,依然拿不起当年叱咤疆场的战刀,这刀属于他自己,也不属于她自己,因为属于她自己的那个年华已经逝去了。如今的他老了。
最近看电视剧《无心法师》里的无心,看钱钟书和杨绛还有他们的女儿钱媛的人生轨迹,看唐伯虎,看春秋美人息妫息夫人,这些人的一生都是一样的,因为都是一 场幻灭,可是这幻灭,却有着残酷的真实。当年的他们知道,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这种幻灭和真实。可是每一个人都无法选择别的路,或许本就没有别的路。
无心法师,他不死不灭,他有着让人羡慕的永葆青春的肉身,每过一百年都要沉睡一次,醒来,这一百年所有的喜乐都将忘却。这种忘却是属于无心的幻灭。他无法逃脱,哪怕他再用心去爱,都不能换回来一点往世的记忆,哪怕他永远活下去,可是这活在人是一种最深刻的痛。
钱钟书他懂意大利文、拉丁文、英文、德文、法文,曾经在北大用意大利文写板书一时震惊了那些学生,他过目不忘而又努力勤奋,一本大英字典被他一字不落的注 解了一遍。可是即便这样又如何,知道他这一生的才懂得,他的能力完全没有施展在他那个时代,苦苦谋生,有时候为等待一份职业束手无策,就像现在拿着简历等 待面试的学生。他的女儿钱媛完全继承了他的能力,可是依然在命运里挣扎像一朵不曾绽放的花朵。
息妫,美人。一女嫁两夫,在她是永远抹除不掉、遗忘不了的羞辱,苟活也好,为了自己的男人能活下来,甘愿自己蒙羞披垢也好。总之,她的一生,仍旧是一场让人心痛的戏,“吾一妇人而事二夫,不能守节而死,又有何面目向人言语呢!”美人之伤,苍天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