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篇所要论述的内容并不复杂,但为了说明论点,文章罗列了大量例证。首先是为了说明进言可能存在的风险,举出了伍子胥、孔子和管仲的事例;随后为了说明“以至智说至圣,未必至而见受”“以智说愚必不听”的道理,先是举出了“伊尹说汤”的故事,随后又一口气举出了22个例证,前后加起来达到了26个。
这些事例既有夏、商时期的传说,也有发生在春秋、战国当世的故事,很多典故之间还会有所关联。多少对先秦历史有些了解的读者,对于其中的例证或许不会感到陌生。不过,出于分析文辞的目的,这里我不妨多啰嗦几句,将几个典故按照时间顺序,对其来龙去脉进行一一进行解说。
首先是第17个典故“关龙逢斩”,以及第4个典故“伊尹说汤”,都是定位于夏朝末期的传说故事。
夏朝是中国历史有文字记录的第一个具有国家形态、国家实体的古代世袭制王朝,对应的历史遗迹是河南偃师的二里头文化遗址。其创始人据说是治水圣人大禹的儿子启,其时间上限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1世纪。
据《史记》的记载,夏朝共经历了13代16任君主,历时400余年。到公元前17世纪前后,最后一任君主履癸即位,其人武力超群、能征善战,对外战争多有胜迹;但又荒淫好色、残暴不仁,终于导致民怨沸腾、诸侯反目。
商国的国君成汤见履癸失去民心,趁机扩展自己的势力范围,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使得商国成为当时数一数二的强国,有了与夏朝决战的能力。双方先是在有娀旧地作战,履癸不敌逃至鸣条,结果又吃了败仗,夏朝宣告灭亡。其后履癸被放逐到南巢、死于亭山,死后还被冠以恶谥,是为桀。
典故“关龙逢斩”的主人公关龙逢,据称是豢龙氏的首领,同时也是夏桀的属臣。因不满于夏桀与妺喜终日寻欢作乐,以及建造酒池肉林,大搞炮烙酷刑的荒唐举动,曾屡屡进言劝谏,希望夏桀能节用爱民、痛改前非,只可惜对方根本听不进去。
无奈之下,关龙逢只得每天怒目而视站在朝堂上,以一种很不讨喜的方式看着对方玩乐。夏桀果然被惹烦了,但却并没有悔过自新,反而是命人把这个碍眼的囚禁起来,不久后又将其斩杀。
关龙逢的死,让朝中大臣个个胆寒,从此以后所有人都不敢再进言了,反而找着机会帮助成汤来攻打夏桀,夏朝就这样走向了灭亡。
典故“伊尹说汤”的主人公伊尹,又名伊挚,有时也被称作阿衡、保衡,是商朝灭夏开国之功臣,历侍成汤、外丙、仲壬、太甲、沃丁五代君主,死后以天子之礼陪葬于亳都,奉祀为“商元圣”。
关于伊尹与成汤的故事,在《史记·殷本纪》的记载中,太史公同时采录了两种传言:
一种认为是伊尹为了接近成汤,趁着有莘氏嫁女的机会,以媵臣的身份进入商部族,后又借着品评菜品的机会向成汤进言,才得到了成汤的青睐。
另一种说法则截然相反,说伊尹是一个有才德但却不肯做官的隐士,成汤对其仰慕已久,于是派人“五顾茅庐”才终于说动其同意出山相助。
韩非虽采用了前一种说法,但却在其中夹带私货,填入了进言七十次却未得采纳的桥段。这一段不见于其他史料记载,很可能属于其个人杜撰。
商朝立国有500多年,共历71代31任君主,在考古学上被分为“早商”和“晚商”两个时期,分别对应"二里岗文化”和“殷墟文化”。
二里岗文化后期,商朝出现了一段混乱时期,这一动乱历经仲丁、外壬、河亶甲、祖乙、祖辛、沃甲、祖丁、南庚、阳甲九任君主,故史称“九世之乱”。这其间,商王朝曾经历多次迁都,一直到“盘庚迁殷”之后才逐渐稳定下来。
商王武丁是商朝的第二十二任国君,也是商朝中晚期最有成就的君主之一。武丁唯才是举、知人善任,在甘盘、傅说、禽匕、祖己、小臣妥、妇好等人的辅助下,创造了所谓“武丁中兴”的盛世。死后庙号为“高宗”,与太宗太甲、中宗太戊(一作祖乙)一道,位居商代“三宗”之列。
第13个典故“傅说转鬻”(说音同“悦”,鬻音同“玉”),说的就是武丁在位时期的故事。
据《殷本纪》的说法,武丁即位之初,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佐臣,于是就“三年不言”,把所有国事都交给了大臣们自主决定,而他自己则躲在一旁偷偷观察。
后来有一次,武丁在梦里见到了一位圣人,名字叫做“说”,醒来后一激动就把所有的大臣都召来看,结果没有一个长得像的。大臣们按照他描述的样子到处寻找,结果就在一个叫做“傅险”(又称傅岩,在今平陆境内)的地方,找到了一个修路的刑徒。
大臣们起初是不相信的,但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就把这个从“傅”地找来的“说”带到了武丁面前。武丁见了之后先是眼前一亮,又跟他进行了深入交谈,发现他果真是个人才,于是就火线提拔让傅说做了自己的国相。孟子所谓“傅说举于版筑之间”就是由此而来。
在传世的史料中,傅说原本的身份都被记作“胥靡”,也就是刑徒,猜测应该是在部族之间的战争中被俘导致的。至于说他有没有被当成奴隶转卖过,依据当前的资料还很难得出确切的结论。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在武丁“梦得圣人”之前,作为刑徒的傅说即便是有满腹才华,也无法得到当地部族首领的认同,否则也就不必长期被罚做苦力了。
武丁之后,其子祖庚、祖甲相继即位。祖甲在位期间,痛心于“九世之乱”给国家造成的伤害,于是废除了君位继承“兄终弟及制”,创制了嫡子继承制。但由于其制度设计不够完备,这就给王族之间的斗争和商朝的衰落埋下了伏笔,商朝也由此走上了盛极而衰的不归路。
据《史记》的记载,从祖甲开始,商朝的6代7任君主大都是荒淫无道之徒。如祖甲的孙子武乙,就干出过与“偶人”天神对赌,以及所谓“射天”等诸多荒唐的举动,结果在河渭之间射猎时被雷劈死了。
武乙的曾孙帝辛(也即纣王)更是“好酒淫乐,嬖於妇人”,与宠妃妲己一道向百姓征收重赋修筑鹿台,专于享乐、“慢于鬼神”;平日里经常搞“大聚乐戏於沙丘,以酒为池,县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之类的娱乐活动,荒唐得简直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