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橙成为雨神的那天，众神来贺。可程橙却并不高兴，她从来没想过当神仙。但司命老头说，这是天意。
程橙问天意是什么？天意是自动生成的还是人为？天意可以改变吗？可以忤逆吗？
司命说，天意是不可逆，已经成定局的事是无法改变的。
程橙趴在云上，透过云彩的缝隙看着人世间的某处一直流泪，因为舍不得，一连好几个时辰。天上一天，人间一年。雨神的眼泪化作绵绵细雨，防止那个人间的某处发生洪涝，司命劝她不要老是对着一个地方流泪，她应该做雨神该做的事，要权衡利弊，雨露均沾。司命交给程橙一本工作簿，每天她的行程都会在上面显示，什么时间布雨，什么地方布雨，都是有行程安排的。一切都要按照工作簿上来做，如果出了差错，雨神的位置不保难说，还会给人间酿成大错。临走的时候司命还特别嘱咐了句：“作为雨神，你要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职责，不要再为了一些不值得的事物犯下错误。”
人间的某处，少年清早推开门，看见湿漉漉的地面，冷风带着潮湿的雨水袭来，他皱眉道：“怎么老在下雨？”
声音传到程橙耳边，这是被嫌弃了？看来她该去需要她的地方，于是她整理好情绪，准备开始作为雨神的职责。
九点布一场绵绵细雨，九点三十分布一场狂风暴雨，九点五十布一场雷阵雨，十点布一场太阳雨......诸如此类，每日每日都是按照工作簿上重复着。
当有一天程橙百无聊赖的趴在云上布雨的时候，来了一个男人，男人身形高挑，眉眼深邃。见过雷公电母的惊悚长相，风神的瘦骨嶙峋，司命的老当益壮，程橙在天上这些日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神仙。
程橙问：“你是哪路神仙？我怎么没见过你？”
男人说：“我是人间的一位山神，我叫方青见。”
程橙说：“山神？到天上来做什么呢？”
“来请雨神帮个忙。”
风把云吹来的时候，沈河正在树下打盹，他不会知道那朵云上站了两个神仙。
程橙翻开工作簿，把行程看了个遍，又看了看云下的这个村子。
她说：“工作簿上没有对这个地方降雨的安排，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了。”
方青见指着下面的土地说：“你好好看看这个地方，它已经两年没有下过雨了，农民颗粒无收，用水困难，雨神难道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
程橙一眼看去，山峰重叠的土地满目疮痍，一片贫瘠，风尘肆掠，人们唉声叹气，怨天尤人。
尽管如此，程橙还是不能帮他，“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帮你，神仙虽然自在，但自在不是随心所欲，不能想对哪个地方布雨就能布雨。”
方青见眉头一皱，沉声问：“雨神在人间的时候，可知道山神？”
程橙微怔，答：“那是个很古老的存在了。”
方青见叹了口气说：“是啊，人们总是不会记得太古老的东西。”
可是，有个孩子，他一直记得。
在人们被迅猛的网络信息时代包围的时候，被高科技新兴事物吸引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会记得山神了。
山神，山丘的神化，他曾保护一方土地平安健康，牲畜兴旺，是被人们崇拜敬重的神仙。可是这年头，人人追求创新，追求新兴科技，谁还会相信迷信神话里的山神呢？
“可是，就是因为时代在变，山神早已不受供奉的影响了，就算供奉你的人少，你作为神仙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啊。”程橙如是说。
方青见深深看她一眼，“你知道吗？神仙也是有感情的。”
程橙摇头：“不，司命说神仙是不该有感情的。”
“你说的是不该，不是不能。”
“感情会误事。”
“只有有了感情，你才不会忘记你曾经是个人。”
“做人好吗？”
“做人不好吗？”
程橙不知如何回答。
当大多数世人快要遗忘山神的时候，有这么一个男孩，他家世代供奉山神，到了他这一代，村子里已经没有人相信山神了。因为两年没有下过雨了，他们举办过祭祀，献上珍藏的美食，诚心向山神祈祷丰收祥和，福泽大地。可是山神没有让他们如愿，一次又一次。于是人们不满，他们愤怒，埋怨，神仙不是要保佑他们吗？果然都是假的吗？于是山神庙不再受到香火缭绕，人们不再相信神仙，不再依赖这座大山。于是他们吃了这座山，让它遍体鳞伤，后来他们只能去求政府，求实实在在的人，比摸不着看不见的神仙要好。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这个神仙是个虚名，连降个雨都做不到。”方青见垂下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但程橙知道，虽然山神不会因为无人供奉而消失，但这座山已经快空了，山神的力量也被削弱。
程橙问：“他们这么对你，为什么还要帮他们？”
方青见说：“我不是帮他们，只是为了满足一个小男孩的愿望。”
一日比一日冷清的山神庙，两年来始终有一道微弱的烛光不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个骨瘦如柴的男孩眼睛里有坚毅的光，他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一次又一次的阻止挖山的人。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呼唤：“伟大的神灵，如果您能听到我，请保佑我。那些对你不敬的人，他们只是害怕，只是懦弱，请您不要责怪他们。请继续守护我们。”
“都说只有孩子的心灵最纯洁，果然如此。”程橙惋惜道。
方青见看着她，露出一丝笑容。
“值得吗？就为了一个孩子。”
“值得，因为这份信任对我是珍贵的。”
“那你可知，我若是违背天意是会付出代价的。”
“连雨神也要放弃这处人间了吗？将人们的希望扼杀吗？”
程橙听着这话若有所思，半晌，她像是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说：“我本来就不愿意做这个神仙，可司命说这是天意，天意又如何？神仙的好坏不一直都是掌握在人们的嘴里吗？神仙做得好，万人敬仰，若是做不好，还不如做个人。”
方青见问：“那么，雨神决定帮这个忙了吗？”
程橙笑而不语。
沈河打盹打到一半，忽然感觉有什么湿答答的东西落在脸上，他下意识的还以为是树上的鸟屎。伸手摸了摸，摸到一股绵绵的湿意，猛然睁开眼，“滴答”“滴答”大颗大颗的雨滴砸下来，原本静谧的村庄一下变得嘈杂。他欣喜若狂的往山上跑去，跑到那个不存在的山神庙前，激动的说：“谢谢！谢谢！谢谢你还愿意守护我们！”
方青见露出一个舒缓的笑，“守护，呵，真是一个沉重的词呢。”
程橙发现神仙一般犯错大多与人间有关，所以那些以为做了神仙就能洒脱重新开始的神仙都错了，神仙永远不能跟人间撇清关系。天上，不过是另一个更残酷的人间。
所以当司命怒气冲冲的来问程橙做了什么的时候，程橙认真的回：“我做了一件神仙该做的事。”
司命问：“你以为什么是神仙该做的事？”
程橙说：“我维护了‘神仙’二字。”
司命叹气，无奈道：“到底是太年轻了，你可知万物都有规律，那个村子本该有此经历，可经你一插手，命运已经发生了改变。你可愿意领罚？”
程橙说：“如果又是天意，那我有反抗的权利吗？”
司命不对这个问题作答，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程橙又问：“山神呢？他会怎样？”
“一个快被世人遗忘的神，可他顽固，宁愿化作冰冷坚硬的一座山也要守护人间，你说，这个‘人间’真的值得吗？”
“只要人间还有人需要他，就值得。”
于是顺应天命，领罚。
程橙又做了一次人，又要经历一次人世间的生老病死，死后还是要做回神仙。
当她再次踏上那座大山的时候，山神庙已经重新修建，香火不断，人们听说这座庙很灵，于是纷纷来求。他们求富贵、求名利、求姻缘、求安康。
程橙想，这个山神的职责是守护，但他每日被人间的欲望包围，会不会不快乐？
她听到有个女孩在埋怨，这个神仙一点都不灵，我都来这么多次了，一个愿望都没有实现。
程橙过去对她说：“别这样说，神仙会伤心的。自己做不到的事，又有什么资格让别人无条件的为你实现呢？”
神仙嘛，不可能什么都办得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