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裂(十八)

 复振

康延部得诏,甚喜,亚子左右皆呼万岁。昔日赤心在日,朝廷派中使下旨,皆拱手不跪拜。今亚子待中使甚恭,与左右跪下一片,等中使宣旨毕。拥着亲自陪酒,令汉庖人专制一席汉菜,有太监甚喜之炖驴鞭。

往日传诏,以中使之骄纵,天寒地冻,便是明春亦未见可达。鲍大娘在京便厚贿他们,又派几个精干男女的沿路照料护送。一路竟冒风霜而进,不出十日便抵达康延大营。原来鲍大娘原是刘夫人之贴身婢女,故能为之效死力。

饮酒中间,为首太监看着亚子道:请摒人,咱有密旨。亚子笑道:此皆我心腹之人,并不泄露。太监道:杨将军,王中尉有密旨给你。亚子站起道:敢不效命?太监道:雷家素与国有仇怨,以将军父子故,不得已用雷砺镇守幽州,今将军归顺,官家不欲雷氏率军,亦欲绝后患。高氏兄弟恐非敌手,因令杨将军助之,扑杀雷氏及党羽。

亚子满口应偌:中使放心,我部亦恨雷氏,欲除之久矣。

太监听了大悦:将军如此忠顺,不枉咱一路辛劳。

于是宾主尽欢。太监们吃饱喝足,便道乏,亚子令人服侍他们在参佐的府内歇息。

亚子与巴鲁等心腹左右回到自己的大帐,与刘夫人谋。

刘夫人道:鲍大娘言,两中尉貌合神离,迟则生变,将军宜速率一部至任,其余部众可待春暖之际再去,亦不至于滋扰并州城内百姓。

亚子点头:想并州乃我部族龙兴之地,此去须约束部众,不得欺凌汉人,若不能收笼汉人之心,我部不能久居也。以我区区部众如何逐鹿九州,当胡汉如一,亦可多与汉通婚。

巴鲁道:少主,我观之,高达高建辈皆怯弱,如何敌得过雷砺,若其不奉召,能耐他何?

亚子笑道:巴鲁直诚,我不过虚应而已。雷砺,英雄也,我若与之相图,两败俱伤,且幽、并子弟素敬服雷氏,若害之,必恨我。不如暗遣人与之报信。

刘夫人:妾身虽长在部落,常听祖父言及雷氏恩德,治军治国当如是。

亚子点头

刘夫人:若雷氏有天下之志,我之劲敌也 ,不可不除。

亚子:我入幽州径造其帅府,不戒备而延入,其人豁达温和若谦谦君子,然凛然不可犯。我以言语挑之,若欲逐鹿天下,我部众愿为前驱。雷砺言世代将军,不过守土安民,若天下无事,志在周游寰宇。

刘夫人:将军但安心之任,妾身在此,雷氏可图则图之,不可图则与之结。

亚子点头:巴鲁明日点齐五百骑随我塞外疾驰,计两日可达。

巴鲁领命。

次日,部众皆喜,不顾天寒载歌载舞。唯桑洛不喜,他明知兄长曾给刘夫人送信,而亚子夺权之后却言桑洛命丧沙漠。他知其中必有诈,又不敢说自己曾与兄长相见,他揣测桑洛必为刘夫人所害。兄弟两个在部落颇为勇敢,巴鲁对他颇为器重,时或唤到帐篷内饮酒。是夜,巴鲁从亚子帐篷归来乃仍觉不尽兴,召桑落等人饮酒,他原本七八分醉,不移时便吃大醉。朴质憨直之人,心中难藏机密,渐将不满宣泄出来。

巴鲁道:汉狗可恶,当尽屠之,参佐在日,终日与汉狗谋,巴鲁甚恨之,今少主亦如是。少主大事不与我部众谋,多与妇人谋之,妇人阴鸷狠毒,我见之亦觉胆寒。

桑洛听了,以话挑之:将军休要在外乱言,叫少主与夫人听了 ,引来祸端。

巴鲁叹息道:刘夫人汉妇人了,终思汉地,其志在母临天下,故意在中国。部众皆堕落,不思祖宗蕃息之地,依我之意,不若率部众回故地,疏勒亦弱,不能如我何。水草丰美,牛羊布野,骑劣马,饮烈酒,乃真男子。而竞相于深宅大院,日夜与妇人、太监厮混,虽雄而为雌。

桑洛:将军可请为部落在草原牧马,我亦愿追随将军。

巴鲁:明日我即点齐五百勇士随少主之并州,你亦随我前去。若留下,刘夫人必令我图雷将军。雷将军,我一见其人便深折服,不忍相图。

桑落笑道:雷将军亦是汉人也

巴鲁摇头:我观雷将军深目高鼻,其先多半胡人,想是迁居琼州与汉通婚。其豁达磊落,不怒而威,非其余汉将多猥琐奸诈。

桑洛:雷将军开城令我部众与幽州百姓互市,亦是有恩与我,如何谋之

巴鲁道:此乃京城大阉狗之谋,素恨雷将军,故令我谋杀之。

桑洛又微微刺探其兄下落:我兄莫洛若在世,今日亦当纵酒。

巴鲁摇头:我亦不知其下落。

桑洛回了巴鲁大帐之后,回到自己帐篷,右手持木棒将左手手臂打折,妻儿大惊,桑洛轻喝道:休要高声,明日我欲往幽州城,他人若问起,便说去寻医者。

巴鲁点兵时,见他手臂上缠着布带,便问何故

桑洛道:昨日醉酒从马背上摔落,跌断手臂。

巴鲁只得将他留下,他已记不起醉后之言了。

日中,点齐人马,部众皆欢送队伍出发。桑洛暗自上马疾驰幽州城,城门尚未关闭,门吏询问,他说是胡商,便放他进去了。幽州城并不严密盘查,若有胡人奸细,难藏民间,百姓皆能捆拿,因此城防宽松。桑洛数次来往幽州城,熟知道路,径造帅府。门外亦无士卒把守,他径直走到院内,一个长汉立在一侧,看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练刀。见他来,胡语问:有何贵干。

桑洛只会说几句汉语,听对方胡语,大喜:我是康延部桑洛,有要事求见雷将军。

长汉上下打量他几眼:我们曾在沙漠见过

桑洛:我未曾去沙漠

长汉:那人与你相貌甚似

桑洛大悟:乃我兄莫洛也,是少主亲随。说是死于大漠

温齐摇头:我等皆走出大漠,你兄未死于大漠。

桑洛:刘夫人害之矣,刘夫人亦谋害雷砺将军

温齐颇知刘夫人,便道:随我来,一面冲少年道:省儿,在此守候,闲人休放入内庭。当即引着桑洛往里。

雷砺与孟楷等十几个兄弟正围坐吃喝说笑。雷氏兄弟之间素无高低贵贱之别,帅府不设高座,会议皆兄弟围坐论之。高达、高健对此甚不自在,会议皆称病不来。见温齐引进一胡人来,孟楷看了两眼,便起身相迎,笑道:此非桑洛兄弟么?快入座饮酒。温齐笑道:莫洛弟桑洛也。孟楷便拉他在身边坐了,摆上酒肉了,温齐指了指他对面的一个汉子笑道:他便是你欲寻的雷砺。雷砺冲他一笑。桑洛看他四十岁上下,身高八尺,相貌堂堂,目光深邃,言语温和,他做了请的手势:桑落兄弟,路上饥寒,请先用酒食。

桑落一面吃一面说:我见将军为机密事也,我兄子沙漠为刘夫人送信,惧泄露机密将我兄害死。故我不欲替其效力了。昨京城太监之我部落传旨,令少主做并州将军。且与幽州高氏兄弟图谋将军。少主颇不忍,刘夫人主之,今少主率五百骑至并州,刘夫人必与高氏有谋,桑洛闻将军英雄,不忍被害,故来相告。

雷砺微微一笑:桑洛兄弟舍命相告,我等皆及时感激。你夜若不归,必为所疑,待吃饱喝足,温齐护送你回部落。

桑洛以为雷砺不信,发急:将军,我虽无缘得预部落机密,然巴鲁乃少主心腹兄弟, 巴鲁将军以我为亲随,醉酒便泄露机密,故我皆知之。我来相告,亦欲相投也,将军不信任康延人否?

温齐笑道:桑落兄弟多矣,你看我何人?

桑洛:不类汉人

温齐大笑:我疏勒种也,我父乃疏勒将军,投雷家,战死。指了指孟楷:老孟汉人也。指了指孟楷身边一人道:老荆,西域胡也。便是雷将军是非纯汉钟也。雷家素无胡汉之分。你来投岂有不纳之理?

雷砺道:桑落兄弟,想你有家小在部落,你部落风俗原本城扑,内附渐尚诈,亦多虚伪,故不敢久留也。

桑洛听了,想起家人,便坐不住了。雷砺吩咐温齐护送而去。

孟楷:果不出大哥所料,康延上表归顺,王策时便来相害,以我之见不如率军杀奔京城,看谁能阻挡?

雷砺:三弟,你去寻高氏兄弟来 ,我等与之挑明。

孟楷笑道,闻听两猪狗正欲拿我和温齐,今我自投,看他如何。起身便去。

雷砺接着与其他兄弟谈笑风生

孟楷出来,见省儿立在门口如岗哨,便笑道:傻儿,看不降你冻坏,你温爹与你玩笑,且进内庭与众爹吃酒。

省儿:温爹与胡人出门,并未叫我回去。若有刺客闯入,如何是好。

孟楷大笑:天下刺客多半至此,府们洞开,可以径入,皆逡巡门外,不敢入内。不用岗哨也,便是一个雷字足矣。

省儿:我等爹回来。

孟楷:你若不饥渴,便依你。

孟楷,温齐从大漠返冀州,从张自勉府内取了省儿,探得已拨付粮饷,便也不避了,携了省儿径来。高氏兄弟得到消息,不敢乱动。

兄弟两个得了王策时密旨,令他们相图雷氏兄弟,看完舌头伸得老长,半天缩不回去。高环苦笑道:我两个拿甚与雷氏抗衡?将校士卒百姓皆附雷氏,我兄弟两个敢轻动,剁为肉泥。

正喝闷酒,孟楷闯入,见面笑道:听闻将军欲将我与老温械送京师治罪,今自来投。

两人听了,脸色大变,浑身战栗。高环:孟将军误会,老太监传旨来,我两个若不装模作样,面上不好过去。

孟楷笑道:原来如此,雷将军在帅府,有机密军机相商

两个一呆,汗如雨下,高建声音不免颤抖:雷将军欲拿我两个祭旗,我身不由己,一切皆是老太监主张。

孟楷:我初来不知,二位将军去便知晓。

高环:还欲与内人告别...

孟楷:二位将军勿忧,我等不灌你酒。

两个只得跟着孟楷来到帅府,路上未免战战兢兢,进来,慌乱朝雷砺叉手:雷将军吩咐我两个哪傍使用。

雷砺冲他们笑笑:勿忧,雷砺有心腹之言欲说与将军听,且坐下饮酒。

温齐和桑洛离开,空出两个位置,两个坐下,一幅可怜模样。

雷砺:料你已得王中尉密旨,欲除掉我等。

高氏兄弟听了,如触蛇蝎,腾地立起,慌乱摆手:不干我二人之事。

孟楷在他们肩膀上按了按,颓然坐下来。

雷砺笑道:王中尉料你两个难办此事,必寻康延部众之助。

高环见雷砺已说穿,如何敢瞒:王中尉密使尚在我府内,中使还在路途,雷将军欲知详情,可将其拿来拷问。

雷砺摆手笑道:不必,老太监心肠路人皆识之。我雷家若贪图股富贵权势,前朝高氏兄弟相残之际,我祖父威名赫赫,何不起兵?杨扈又焉能登临天下?杨夏无道,百姓愤怨,凭我雷家军中威名,起兵甚易,并幽百姓多习战斗,我振臂一呼,精兵数万立可得,以此驰骋中国,谁人可挡?不为也,非不能也。他人以禁城为仙境,我等视之为监牢,他人以御座为权势之极,我视之为粪土。我雷氏世代守边,非为一家一姓也。城内百姓推举,尽职份而已。你知我家行军、治军、临阵作战多不与汉将同,汉将欲学而不得其精髓,缘贪恋权势,用心不能平也。

我七世祖乃大秦将军,中大食围被俘,随大食军转战各处,趁机逃脱,辗转流落凉州,病甚,赖百姓救护得活命,又与当地通婚。凉州边地,多战斗,我世祖教百姓作战,遂复为将,威震边陲。我雷家治军多用大秦法,军中将士平等,将校必由士卒选拔,不尚阴谋诡计,百人为方阵、圆阵便可敌数千之众。

今中国将乱,无贤愚皆知,自视英雄怀野心之辈岂在少数,兵戈四起,尸横遍野,生灵涂炭。所谓英雄者,登临天下,独不见尸山血海乎。我雷氏子弟、将士人人勇武,你等皆以为轻生死,殊不知我辈深知生命、自由之可贵 ,故舍生忘死维护。你等既贪生怕死,又视命若蝼蚁。我素无意与你等为伍。纵老太监不处心积虑革我之职,我亦将去之。然凛冬塞外苦寒,百姓相随,必有饥寒,故暂不能奉你皇帝之诏。待明年春暖,自将印信转与你两个。不知二位将军以为若何?何不快马请老太监旨意。

高氏兄弟,呆了半晌,素知雷砺等人光明磊落,高环叉手道:蒙将军高看,我二人岂敢不遵令,我即刻遣人半途截中使,教他们路途徐行,明春天暖再至不迟,此辈畏苦寒必从。京中老太监亦无如之何。

雷砺笑道: 如此,二位将军可与我等相安无事?

高环、高建叉手:全凭雷将军吩咐。

雷砺笑道:请饮酒

两个长出一口气,连饮数百压惊。

水战

庐州,江岸边,山野抹抹绿色,中间夹着一两簇野花。江水浩荡,江面弥漫一层薄雾,对岸看去甚是缥缈。一轮红日徐徐升起。江心三艘战船游弋,船头挂着一旗,绣着一个斗大的冯字。往日庐州水军见荆襄战舟来,不敢派战舟出迎,守将下令严阵以待。敌舟数日便来滋扰,庐州水军只得仓皇防御,士卒疲惫不堪。今日荆襄水军又至,三艘战船,二三百水军,在船上擂东战鼓,船头冲庐州水军营寨而来,将官令士卒高声喊道:庐州守军胆若鼠,闻见鼓声走如兔。今朝我便杀过江,管教你等哭爹娘。

   庐州水军营寨,唐王高据帅位,水军都督施十三与其余将领立在两侧。苏竞开引着一身白衣白发苍颜的吴南柯走来,朝唐王一揖:殿下,将士皆服下勇士丸了。唐王望着吴南柯:成败在此一举,若成,奉你为上宾,日后亦可封为国师了;若不成,将你沉于江底喂鱼。

 吴南柯朝唐王略一揖笑道:若不成,罚我变作乌龟王八。

 唐王及诸将哪有心思听他说笑,但见一将喝令解开缆绳,挥着四艘战船出了营寨,船上鼓声擂起,初始徐缓,渐密集,这战舟去得飞快,直扑敌周。施十三朝唐王叉手道:殿下,且出寨观阵。唐王点头,下了台阶,由众将护着出了水寨,来到江边。

  荆襄水军素易庐州兵,见四船乘怒气而来,犹自指手画脚嘲弄,等两边战舟接近,弓矢乱发,庐州军冒箭而进,射死射伤皆不顾。两边战舟相交,用钩锁勾住,不得走脱,庐州水军往敌船便跃,杀死先锋,前仆后继,似不畏疼痛,亦不避死伤,近身搏击或啃噬敌脖颈,或死抱同沉水底,皆同归于尽之招数。荆襄水军虽训练有素,未逢如此之敌,当下大乱,或有士卒胆怯跳江而走。搏杀一个时辰,荆襄水军死一百余,走往数十,被俘一百余。庐州军虽死亡二百余,竟能俘获强敌,押着敌船回营寨。

   唐王及诸将见了大喜,唐王转身看着诊吴南柯,上前,亲执其手:自后,你便孤之国师也。孤之有国师,何必求诸北虏。摆酒,给将士贺功,给国师贺功。

   诸将簇拥着唐王,苏竞开搀着吴南柯进了营寨。

   次日,风和日丽,江面碧波荡漾,日出日落不见荆襄战舟出游,荆襄水寨紧闭。是夜,唐王在水寨与诸将饮宴,月出东山。

唐王令身边设一席,吴南柯居之。酒至半酣。唐王问吴南柯:国师,将士每战必服药,请国师速速炼药,孤好亲率大军直抵京师。

吴南柯笑道:大王宽心,待回扬州我便日夜炼制,计三月可得万粒,足供大王精锐服用。天下无敌。

唐王大喜,望着苏竞开;凡国师所需之物你须保证无缺,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苏竞开道:如今国师药效如此神奇,恐亦不用各地团练

唐王沉吟半晌:团练亦不妨事,我三军勇锐,地方自然畏服。

诸将皆起身为唐王寿,唐王吃得大醉,舞剑做歌

歌曰:江月婆娑兮江水寒,战鼓惊天兮三军勇....

夜深乃罢。

天明,因夜染风寒,连日疲倦忧心,竟然病倒。吴南柯一济药服下,浑身发汗,日中竟然起床,自是深信吴南柯。

当日,唐王便带着苏竞开、吴南柯在亲军护卫之下,离开庐州回到扬州。

杨睢在唐王府久居,越发焦躁。唐王初时偶来露面,哄他高兴,渐不见人影。武士奴仆初时亦小心伺候,圣人长圣人短,后渐懈怠,或干渴唤之半日方至,草草整理酒食自去。杨睢便暴跳如雷,对他们破口大骂,奴仆也不应,骂便听着,打便躲开。杨睢便赶着骂打,奴仆作色,或白日不送酒食来或送来粗粝食物,杨睢便将酒食掷向他们,一日,一奴暴怒,喝道:你不过是已死之幽鬼,尚自以为是天下主。大王不过碍于脸面不教你复归阴曹地府,何必在我等卑微之人面前呈威风。你在位二十年,无一事利天下,无一事利百姓,今不过行尸走肉,有何面目复天下主自居。此奴乃扬州本地人,口齿伶俐,一席话将杨睢说的哑口无言。他便赶上去张手欲打。

  该奴把胸脯一挺:你若殴我,自后无人与你送酒食,你子想必正欲你自引绝。 

  杨睢:我儿来,必令将你活剐。话虽如此说,气焰便矮下来。

  自此,奴仆每日只送来两食,绝少露面。杨睢忧闷孤苦,欲找人诉说不得。

  白日阳光暖和,他便步出大殿欲晒身体,两武士将刀中横

  杨睢一愣:朕欲院内散步亦不准?

  武士冷冷道:院内假山水池,万一你失足跌死跌伤,我等吃罪不起。

  杨睢大怒:大胆奴才,你等欲将朕囚禁否,谁教你如此待朕?!

  武士:皇帝在禁宫坐殿,未闻在此坐殿,还望自重?

  杨睢大叫:杨亮逆子,你欲弑父否?教了数声,武士焦躁,猛一推将其推进殿内。

  杨睢被推翻在地,气得浑身颤抖。爬起来,两扇大门紧闭,叮叮当当响起来,武士竟将大门用木板封死。

  杨睢大喊大叫闹了一阵,精疲力竭,殿内渐黑,天快黑了,大门左下方有一狗洞,奴仆将食物用木盘推进来。杨睢心中一阵哀鸣:想不到爱子对自己如此绝情。外面传来奴仆与武士嘲弄。

  “看老鬼物如何跋扈”

  “哼,他以为昔日皇帝便照旧横行天下,且不知百姓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收声收声,你等不怕死,若教大王得知,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杨睢以为奇耻大辱,爬起来,一脚将食盘踢飞。外面奴仆伏下冲狗洞说:饿你三日,看你吃与不吃。大笑而去。杨睢大骂:逆子杨亮何在,你如何教奴仆羞辱你父。喊得声嘶力竭,无人答应。累极便坐在地上,心想,俗语言:龙困浅潭遭虾戏,想朕一世威风竟遭细奴戏弄。次日,奴仆果真不送食来,杨睢不耐饥饿,日中饿得两眼发花,便擂打殿门,木门沉重,似打在墙壁,杨睢想外间武士多半听不到,于是只得屈尊伏在洞边冲外喊:奸贼,速将酒肉拿来。朕饥难耐。

  喊了几声,一个武士冷笑道:嗓音如此响亮,不似饥饿之人。

杨睢便骂了几声,自己也觉声音在喉间咕噜咕噜吐不出来出,便只得在床上躺下,夜间满脑酒食,睡下不久又饿醒,晨光从屋檐透过来,杨睢下了床,守在洞边,心想,不管外间送来什么,且吃饱再说。竖起耳朵听脚步声,除了武士们偶尔跺跺脚,低声嘀咕几句,别无声响。捱到天黑,饿得两眼发黑,奴仆未曾出现。他连呼喊的力气亦没了,往门上蹬了两脚,一点声息都发不出来。杨睢哀叹:关在苏竞开花园时,吴南柯曾说:陛下爱子欲饿杀陛下,一语成谶。杨睢爬到床上,心中阵阵悲凉,往日高居御座,见群臣伏在脚下,各地文武上表皆歌功颂德,每日锦衣玉食,美女如云,心犹不满,复盼长胜不老之术,不想却暗中做了巫医之药奴。宠信家奴,将兵权交与他们,以为他们会结草衔环,不料竟然篡逆。爱子唐王,自幼视若珍宝,欲立为太子者数次,每进宫省视必涕泪横流,孝心感动天地,不意今落其手,丝毫未见父子之情。杨睢便又想起其父杨扈来,晚年猜忌多疑,他虽为储君,不敢随意交接朝臣,不敢过问朝政,每日入宫亦如唐王涕泪交加,然心中莫不盼其早崩。杨扈将死,嘱其勿杀其三个弟弟。杨睢登基,即杀之。父子之际刻毒如此,杨家敢问孝子贤孙?杨睢记得佛言:一切如幻梦泡影。江山帝王亦复如是。如此想去,心意渐平。又一日,奴仆脚步声响起,杨睢连滚带爬到洞边,奴仆将食盘塞进来:今日看你吃与不吃。

杨睢接了,双手抓起往食物往嘴里塞去,食物粗粝,顾不得许多,撑得眼睛鼓起来。奴仆不管他,径自跟武士谈天:可怜呀,如此富庶的扬州,竟饿杀人哩,我爷八十,跟我说昔日从未饿死人。小民自己打来粮食,都教税吏抢去,只得去吃草根树皮。

一个武士说:休管许多事,休要怅怨,只要自家无事,死了许多人又如何,若此话传到徐、苏二贵的耳中,焉有你命在?

奴仆听了半天不吭声。

杨睢听了不觉一怔,不觉想起奴仆责他的话来:无一事利天下,无一事利百姓。往日随父争夺天下之时,眼见疏勒在中国烧杀奸淫,尸山血海,以为夺取天下,在所不惜。偶尔忆及,凄风苦雨,万鬼哀泣,未尝不心惊肉跳。

  门不得开,杨睢吃喝拉撒皆在殿内,不出数日,殿内秽不可闻。久不沐浴,头发乱如麻,头皮、身体发痒,跳蚤横行,杨睢难受欲死。昔为阿呆之日,在杨复隔数日亦能沐浴。他知跟奴仆多说无益,奇痒难耐时,便用手抓挠墙壁出血。

他想起金刚来,于是心里默念: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

这般心渐平复。

    往后,每日奴仆从狗洞送食两次,杨睢吃罢,皆盘坐默诵经书。

杨睢不骂不闹,悄无声息之后,外间奴仆与武士倒含糊了,怕他自戕,唐王怪罪吃罪不起,反倒每日开门探视,奴仆受不得殿内的秽臭,喃喃呐呐骂着清理,阳光及外间清新空气进来,令他耳目亦稍灵敏一些。他自思若不是数月前浑浑噩噩做了药奴,吃苦不觉,如此娇惯的身体如何熬得过寒冬。晌午后,武士便打开大门缝隙,阳光照进来,甚是温暖,他便坐在阳光中扪虱。一个时辰,晒得浑身暖暖的,昏昏沉沉,阳光离开后,武士将殿门关上。杨睢觉得甚是满足。这日晒得酣然入梦,梦见少年时在府内后花园推着霁月荡秋千,越荡越高,直冲云霄,忽而高处绳索断裂,霁月尖叫着从空中栽下来,他冲过去欲接住,谁知脚竟被胶住了,动弹不得。他大喊大叫:阿爹,阿爹,快来救霁月.. 突见殿门大开,一个纨绔子弟率领一群无赖冲进来。杨睢楼楼眼睛,定睛一看,苏竞开立在大殿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一面用手掩者鼻子。

  杨睢抬头望着他:杨亮差你来作甚?

  苏竞开假意冲武士怒道:你等竟然如此待圣人,看不砍掉你等脑袋。望着杨睢笑道:大王在庐州军中与冯羽厮杀,难以抽身省视圣人。如今国师炼药大见成效,欲圣人先服用验证。

 杨睢明白了:定是吴南柯为杨亮炼制了勇士丸,吴南柯竟不放过自己,执意要自己做药奴。杨睢心里一阵悲凉,想不到晚岁众叛亲离,还有何望,莫如服下痴呆浑噩。便淡淡一笑:你莫叫我甚圣人,我不过是你等手中囚徒,今复欲我做药奴,浑身污秽,何不将我冲洗干净,你等不必掩口捂鼻。

、苏竞开笑道:你既识得事务,当知晓大王难处,今天下已为先帝举哀,若天下人扬州尚有天子,岂不以为大王欺蒙。授老太监等口实。

杨睢摆摆手:我心已枯寂,速带我去沐浴服药

苏竞开笑道: 你志在升仙,国师炼制各色美药皆教你先尝,说不得因祸得福,长生不老。说着转身引路。杨睢在后跟随,

府内春意正浓,花木扶疏,杨睢心想:明日我杨睢或为草木。苏竞开将他引到一处隐秘的宅院,外面重重武士看护。开门进去,院内七八个炼药炉,几个粗壮的力役拉着风箱。吴南柯躺在廊下塌上,悠闲地望着天上的白云,见苏竞开引着杨睢来,拍手笑道:好了,好了,他来,可教此等笨奴皆走,我炼药甚密,他人非唤不得随意进出。

苏竞开对他极为谄媚:国师,再赏我一粒长青丹,我昨夜与姬妾试之,妙不可言。

吴南柯从袖内掏出一瓶递过去:都赏你,都赏你。

苏竞开接了大喜,喝令力役退出去。指了指杨睢:任你摆布,若敢抗拒,国师即唤门外武士,可任意处置。

吴南柯摆摆手:叫人烧水,我亲为他沐浴。

苏竞开应偌退去,关上门,外间出来几声惨叫

杨睢摇摇头:你何苦多害几条人命

吴南柯摇摇手:休要高声,随我来。 便拉着杨睢道中间的火炉后。灶火噼里啪啦,掩盖他们说话之声。

吴南柯:陛下须知今日形势,唐王必不会久留陛下。

杨睢:休要唤我陛下,我今是你奴,任凭处置

吴南柯:陛下不信任臣,臣却引陛下为知己,三年臣与陛下朝夕相处,寒冬不见陛下,臣坐卧不宁。

杨睢苦笑道:天下有谁能为你搜罗珍贵药材 ,谁不畏生死为你试药,任你所为?非知己而何?

吴南柯:臣不以药奴为辞,杨玄机安能将陛下移出禁宫。今不以药奴为辞,唐王安能移出陛下出大殿?臣生无随求,但专研难得之药术,岂非有意欺哄陛下?

杨睢指了指院中:你炼许多药物,我一人如何吃得消,欲毒杀我?

吴南柯狡黠地笑笑:此虚张声势而,扬州一隅之地,如何获取这许多难得之药草,

唐王带臣至庐州用之士卒,皆老太监府内所炼制之药,已经用尽。唐王欲用之三军,将扬州药铺之药材搜刮而来 ,勇士丸炼不成,行房之药倒容易配制。

杨睢摇头:你害人不浅,扬州百姓若害病到何处抓药

吴南柯:臣未曾虑及此也

杨睢:到期炼药不成,他岂能将你轻饶?

吴南柯笑道:我两个趁此逃出

杨睢摇头:他将你视作珍宝,定设重兵看护。且既试之军中,恐早已走漏消息,诸道怀野心者谁不想掠取此药,用之士卒。我恐许多刺客已潜入扬州矣,若不能将你生擒,必将你杀死。

吴南柯:他们如何搜寻天下药草。

杨睢:利令智昏,今你成诸道之饵。

吴南柯:臣疏懒,不欲思虑许多。

杨睢望着吴南柯半晌道:你既以我为知己,我有紧要事问你,休要欺诓。

吴南柯:臣不敢

杨睢:我随身玉佩何人夺去

吴南柯笑道:我两个逃入扬州,饥饿难耐,我将其抵押在当铺

杨睢正色道:此我之密物,你教苏竞开速取回,敢不依你?

吴南柯:有何难,我只说炼药需用,他敢不为我寻来?

杨睢:我被子囚禁于之一室之内,遭奴仆羞辱,愤怒欲死,思及平生得失,荒唐如幻梦,在位二十年竟无一事益于时。难怪四十年,天下人皆以杨氏无道。我甚羞之。残年若能有裨于百姓,虽死不悔。你世家名医,有妙手回春之能,沉湎左道,荒废人生,当改弦易辙,悬壶济世。

吴南柯对此无所感悟,但嘿嘿一笑

当下将奴仆叫进来,烧水给两个沐浴。

傍晚,苏竞开进来探视,杨睢已作阿呆,木然地拉着风箱,他过去喊了几声,连头亦不回。

苏竞开笑道:国师好手段!

吴南柯突然喊道:哎呀,我忘记一事,阿呆往日随身玉佩教我当掉了,此是试药之器。你速速给我寻来。若寻不得,药断断不能成。

苏竞开吓得面如土色,问明,即刻率人赶去。掌柜听了慌乱,推辞藏在府内,急急跑到周府。

周行密亦不敢留,只得交给掌柜。

玉佩失而复得,夜深之时,月光皎洁,四处寂静,杨睢将玉佩举起,月光之下,墙壁上恍若一条游龙。

吴南柯拍手大笑:有趣有趣

杨睢制之:收声。此兵符,当年我随你炼丹,不理朝政,惧怕文武谋反,将禁军交与两个家奴。却教龙骑驻守凤翔,龙骑皆昔日我之亲军,骁勇精锐。我与其将约非我兵符无人可调动一兵一卒。

吴南柯:昔日陛下亲军恐皆已老迈,岂能复替陛下驱驰

杨睢:龙旗弟子皆龙骑也,然世事难料,若将帅叛逆,岂在一符?且我已无心复与人争长短矣。不知能否逃出杨亮之毒手。

吴南柯:明日看我如何戏弄殿外武士。

杨睢:你休胡闹,待我设计从此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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