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淑芬第三次进城来。记忆里面的第一次是7岁那年和她爹提老一篮子土鸡蛋到城头一个不晓得隔了几房的亲戚的亲戚家做客。那个时候城头还没得撒子高楼大厦,房子的高度也还适中,作为一个7岁的孩子,脖子稍微抬起来也看到远方。
后来这个亲戚的亲戚搬了家,听爹说是搬到老更大的城市去,那个时候的张淑芬也不是很能理解更大的城市是有好大,只是觉得这个亲戚的亲戚搬走后可能都没得机会再去趟城里面了。
14岁那年不晓得该叫幸运还是不幸运,张淑芬的妈得了场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在那个乡旮旮里面是肯定没得办法医治的。于是以陪妈看病的名义,张淑芬又去了趟城里。但是这次看到城市好像和第一次看到的城市有点那么不太一样了。14岁的她应该是长高了不少,应该不用把脖子仰得太高视线就能越过那些房顶了。让她觉得不理解的是,不管颈子仰得有多高,她都没得办法看到房子后面的房子。
张淑芬今年已经18岁了,读完高中后也没有再想继续读大学的想法。因为家里虽然不算是乡里穷得厉害的家庭,但要负担张淑芬和比她小2岁的弟弟念大学,都还是会有些吃力,用她爹的话说就是,男娃儿多读点有用些,女娃儿以后可以嫁好点。于是这个读大学的机会就理所当然的留给她了弟弟。
张淑芬对于上学读书这个事并不太像其他农村娃儿那样充满了强烈的欲望。她对于把继续念书的机会让给弟弟也并没有太大的意见。
于是高考都没有参加的张淑芬开始谋计着自己的出路。呆在这个穷乡僻壤里,她还是不太想的,虽说这个人没有什么非常强烈的上进心。但是毕竟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没有上进心,好奇心也还是有的。那个只去过2次的城市,都因为是为了办事,她都没有来得及仔细看过。除了越来越高的水泥房墩子,其他的东西一点印象都没有留下。
怀揣着只有一颗单纯的好奇心的张淑芬决心出发了。
她爹去找了个乡亲的熟人帮张淑芬弄了一份包吃包住餐厅服务员的工作。一个月1500元的工资,不多,但对张淑芬来说好像感觉已经不错了。
张淑芬一阵颠簸,总算到了目的地。从车站里面出来时看到有个矮矮胖胖的年轻男子举了个自己名字的硬纸板在那儿东张西望。张淑芬提了提肩上的背包,等那个矮胖的男人把目光转向她这个方向时张开手臂使劲挥了两下。那个男的看到后也报以同样的挥臂回应了她。
走近后,张淑芬看清了男子的脸庞,脸庞是标准的国字脸,因为偏胖的缘故,脸看起来已经有点显圆形了,眼睛虽然不大,但却炯炯有神,鼻子长得竟有些小巧,凑近来看会觉得不太像男人的鼻子,嘴唇也生得不厚不薄。张淑芬觉得除了有点胖,五官还蛮好的。
那个男的很友善的帮张淑芬把肩膀上的包卸下来帮她背着,然后一边自我介绍到:“我是秦水,我是来接你到我叔叔的餐馆的人。”张淑芬点点头,对他回报以微笑。
张淑芬和秦水并肩走出了车站。站在街口,秦水开始寻找出租车,他一边看着车水马龙的大街,一边对着张淑芬说:“餐馆离车站有点远,你大包小包的等公交车也不方便,我们打个的回去。”
张淑芬也搞不太清楚“打的”的是什么意思,反正也就傻愣愣的跟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赞同他的意见。
车站人流量大,好像这个“的”也不是很好打。秦水伸长了脖子专注地盯着马路半天,生怕错过了一个空车,但是等了半天一个车都没打到。张淑芬倒是皮性的人,她一点也不着急,心里觉得反正自己也不认得路跟着走就行了,于是很是耐心地在一旁静静等候。
秦水看半天也打不到个车,干站着也不是个事,于是一边继续张望着马路,一边跟张淑芬闲聊了起来。
“我听我叔叔说你今年刚高中毕业?”
张淑芬轻轻点了一下头。
“怎么不想去读大学老呀?”
“让弟弟继续读,我也不是很想读了。家里还是很困难。”
秦水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感觉张淑芬好像不是个十分健谈的人,也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回过头继续专心的盯着马路上随时可能会出现的空车。
好不容易,秦水终于发现了一辆空车,赶紧拦了下来。他打开后座车门,让张淑芬先坐进去,示意司机把后备箱打开,然后帮张淑芬把行李包放了进去。他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使劲地关上车门后,对司机报了一个地名,车子出发了。
坐在出租车上的张淑芬紧紧的盯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人行街道,商铺,和被铺上了厚厚灰尘路边植被。
她和秦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她只是专心仔细观察着这个好像变化了很多很多的城市。
这是张淑芬第一次坐在空间如此狭小的汽车里面,加上平时不怎么坐车,今天一天下来一会小巴,一会大巴,一会又是出租车,折腾下来,她开始感觉头有点昏沉,胃里面有些翻腾了。
张淑芬这个人虽然是个女孩,但是从小就皮实,生病什么的都没怎么害过,所以对于这点小小的不适,她自己也很快忽略掉了。
车子开了大概20分钟左右了,张淑芬第一次主动对秦水开口道:“这车大概还得坐好久嘛?”
“40分钟左右,因为餐馆和车站是两个相反方向所以要稍微坐得久一点。”
张淑芬轻声哦了一下,又沉默下来把眼睛望向车窗外。
半个小时后,张淑芬渐渐觉得好像自己已经不能再忽视胃里面的感受了,她想:自己不会是晕车了吧,于是赶紧揉了揉自己的胃部,深呼吸了一下,想把窗子摇下来点。当她正准备伸手去摇车门边的把手时,她突然发现自己没有找到那个转动的把手,
她想让摇车窗用的摇把在哪,但是天晓得这个张淑芬怎么生了个死要面子的性格,她觉得这个问题问出来怕司机和秦水都会笑话她,于是硬生生的把这个问题和那股胃里面反映出来的不适感咽了下去。
一阵自我挣扎后,张淑芬终于在感觉自己快受不了的时候,车子停了下,他们到了。
秦水让司机把后背箱打开,付了车钱,张淑芬这时已经是迫不及待的要冲出车去了。
她一出来便开始使劲呼吸着车外面相对清爽的空气,但是用力呼吸的她始终觉得这空气呼吸起来没那么干净,隐隐约约有种莫名的浑浊感。
也没等她去细细品味这浑浊的空气,秦水已经帮她把箱子提出来招呼她走了。她抚摸了一下胸口,快步跟上了秦水。
几步路的功夫,她就跟着秦水来到了餐馆门口,这是一家还算气派的餐馆,主营海鲜。
一路跟在秦水后面,张淑芬东张西望着,这个时候正值饭点,到处都热气腾腾,此起彼伏着吆五喝四的声音。
“服务员加点水呀!”
“服务员再加个菜!”
“服务员再拿箱啤酒!”
秦水招呼这张淑芬快步穿过这些嘈杂的人声来到大厅后面一个相对安静的办公室,秦水对着里面的人招呼了一声“人接到了。”接着里面的人都没有让张淑芬进去看一眼,就对秦水说:“我现在有点忙,你先带她去员工宿舍。”
“好。”
于是秦水就带着张淑芬,穿过后厨,从一个后门出去了。
张淑芬被眼前耳边这些有点乱七八糟的景象和声音搞得有点更头晕了。
她基本上已经完全不出声地默默跟着秦水,任他把她带到任何一个地方。
大概走了10分钟,他们进了一栋大厦,秦水熟练的带着她进了电梯,电梯里面还有另外3个人。一对年轻情侣,两个正挨得很紧的轻声嘀咕着什么,一个学生模样的带着黑边框眼睛耳朵里面塞着耳机的瘦高个男生。张淑芬看着秦水按亮数字23的按键,23层得有多高哟,自己进来的时候已经昏头转向的,一路走着头都没抬,都不知道自己进来的楼有好高。但是正当张淑芬琢磨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才发现23好像不是最大的数字,沿着一排排数字看去,30才是最后一个数字。
张淑芬很难想象出自己处在一栋30层高的楼房顶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因为在第一次进城时去那个亲戚的亲戚家五楼的楼房,站在阳台上都觉得已经很高很高了。
其他人也陆续按了自己要去的楼层。电梯门关上后,电梯开始上升,张淑芬顿时感觉到了一种不舒服的压迫感,另她本来都有点昏沉的脑壳变得更沉重胃里面本来稍微已经有点平息了的翻腾感却更加翻腾得厉害了。
张淑芬感觉有点闷,额头开始有点出汗,她揉了揉胃部,想缓解一下这强烈的不适,但是电梯这封闭的环境让她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她莫名的感觉自己嘴里面已经开始在冒清口水了。
她已经迫切的希望电梯赶紧到达23层,于是抬头看着电梯门顶上那个数字不断的变大,但不知为何,这数字变化得如此缓慢。不知怎么到了这里5到6的时间感好像5-10那么久。
秦水这时也只是默默注视着电梯数字表的变化,并没有察觉身边的张淑芬的不适。
两个情侣继续在旁边你侬我侬,学生也沉醉在自己耳机里面美妙的音乐中。
他们完全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即将发生在这小铁皮箱子里面的这辈子都不会意料的事情。
就在那电梯缓缓升到15楼时,张淑芬觉得自己身体的最后一道防线已经崩塌了,她干呕了一声,还没等电梯里面其他4个人反应出这一声干呕的意义,她已经哇的一声把自己今天早上吃的一大碗她妈煮给她的面条和中午在车上吃的馒头,咸菜,鸡蛋,一股脑的爽快的吐在了电梯里面。
她顿时感觉到了一种混合着尴尬加轻松的矛盾感觉,但是又好像来不及顾及这份矛盾感觉,因为第二波又汹涌澎湃的从她嘴里冲了出来。这下的张淑芬是真的轻松了,好像头也没那么沉了。
这时候的其他四个人已经完全眼前发生的一幕震惊了,但是那份震惊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他们被随之而来一阵酸臭味道熏得完全没有时间去用大脑分析眼前发生的一切。首先便是情侣中的女的受不了这样的恶心自己也干呕了几下,哗啦啦的开始呕吐了起来。接着那个学生也不断的干呕着,最后也没能撑住,弓着背一股脑吐了出来,情侣中的男的想忍,但是在这样一般浩瀚壮阔的呕吐场景面前哪是一个凡夫俗子能够扛得住的,分分钟也跟着哇呀哇的吐了出来。
秦水当然也没能抵挡住这一股凶猛的味道,紧随其后的开始呕吐着。
这时的张淑芬倒是淡定下来了,她用衣袖搽了搽残留在嘴边的呕吐物,静静地用一种愧疚的眼神盯着自己面前豪吐的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