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名,尤其是名人的人名,都是自带形象的。
鲁迅,无论是看见、听到、还是想起,眼前浮现的无一不是四方短发直立、眉头紧锁、侧目冷对的严肃样。小时候,正向宣传比较到位,街头巷尾报刊杂志经常能见到,这形象便根植于心了。
及至上学读到课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很是惊奇——哇!这么伟大的人,他的童年也如我们一般贪玩好奇啊!他的脑袋里也时常钻出一个又一个小问号啊!向外求教遭训斥,向内求索无门,也只能困惑着把问题封起或者寻一个似对似不对的答案解放自己啊!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
“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
每学期的课本中都不乏鲁迅先生的作品,其中多数都有要求背诵的段落,随便想想,这些片断毫不费劲汩汩而出。这些自然是熟背的,也是时有拿出来说说的。
从田间地头看碧绿紫红,到与同学模仿“窃书不算偷”的嬉戏,再到某时突发的路是走出来的感悟,我们所能领会的远没有鲁迅先生作品想传递的那么深刻,毕竟年轻经历少啊!
越往后来,选学的内容越具有刀戈特色,这时的鲁迅,形象与宣传画上的“横眉冷对千夫指”相吻合了,一直到今天,没有读鲁迅写给许广平的情书前。
现在,这个形象又一次发生了错位。
在那个风云变幻的动荡年代,这位以笔为戈的大作家披肝沥胆的同时,依然传递着侠骨柔情。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是鲁迅写给许广平的情书,我想是很难会把这些文字与那个横眉冷对、严肃的鲁迅连在一起的。
鲁迅与许广平的爱情故事,即使在九十多年后的今天看来,也是要遭非议的。
他们是标准的师生恋,彼时鲁迅是北师大的教授,44岁,已婚;许广平是他的学生,27岁,单身,插足老师的婚姻,绝对的“小三”。
他们最终冲破封建思想的樊篱,许广平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事业,投入平凡而又伟大的爱情生活,一心一意做鲁迅工作上的助手,生活上的保姆。
有了许广平这位得力帮手以及生活上无微不至的照顾,鲁迅先生战斗力更强了,他们在一起的十年,鲁迅先生著作颇丰,超过了前二十年。
鲁迅于1934年12月送给许广平一本《芥子园画谱]》,上题:"十年携手共艰危,以沫相濡亦可哀",充分表达了对许广平这位学生加红颜知己加爱人加同志的爱与懂得。
这首诗写得比较“官方”,他写给许广平的情书,就感性得多了。
不说小白象、小刺猬、小莲蓬爱称的亲昵,也不说异地刻刻时时的念想,数着日子盼信的焦灼,也不说信间事无巨细的汇报,单单是为对方着想的叮咛嘱咐,怕对方担心的保证,就读得心中暖意融融。
这才是寻常烟火气的爱恋,没有一句“我爱你”,处处都是“我想你”“你要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
我现在只望乖姑要乖,保养自己,我也当平心和气,度过预定的时光,不使小刺猬忧虑。
小刺猬,这里的空气,真是沉静,和上海的动荡烦扰,大不相同,所以我是平安的;但只因为欠缺一件事,因而也静不下来,惟看来信,知道小刺猬在上海也很乖,于是也就暂自宽慰了。小刺猬要这样继续摄生,尤勿疏懈才好。
我当择最稳当而舒服的走法,决不冒险,使我的小莲蓬担心的。现在精神也很好,千万放心,我决不肯将小刺猬的小白象,独在北平而有一点损失,使小刺猬心疼。
这两星期以来,我一点也不颓唐,但此刻遥想小刺猬之采办布帛之类,预为小小白象经营,实是乖得可怜,这种性质,真是怎么好呢。我应该快到上海,去管住她。
我的有莲子的小莲蓬,你不要以为我在这里时时如此彻夜呆想,我是并不如此的。这回不过因为睡够了,又有些高兴,所以随便谈谈。吃了午饭以后,大约还要睡觉。加以行期在即,自然也忙些。小米(小刺猬吃的),棒子面(同上),果脯等,都已买齐了。
这信封的下端,是因为加添这一张,我自己拆过的。
今天下午刚发一信,现时又想执笔了,这也等于我的功课一样,而且是愿意习的那一门,高兴的就简直做落去罢,于是乎又有话要说了————许广平
我寄你的信,总喜欢送到邮局,不喜欢放在街边绿色铁筒内,我总疑心那里是要慢一点的,然而也不喜欢托人带出去,于是我就慢慢的走出去,说是散步,信收在衣袋内,明知被人知道也不要紧,但这些事自然而然似觉得含有秘密性似的。——许广平
你的乖姑甚乖,这是敢担保的,他的乖处就在听话,小心体谅小白象的心,自己好好保养,也肯花钱买东西吃,也并不整天在外面飞来飞去,也不叫身体过劳,好好地,好好地保养自己,养得壮壮的,等小白象回来高兴,而且更有精神陪他。他一定也要好好保养自己,平心和气,度过预定的时光,切不可越加瘦损,已经来往跋涉,路途辛苦,再劳心苦虑,病起来怎样得了!——许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