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乐仲
《聊斋志异》第十一卷的境界要比第十二卷高出许多!这篇故事跟《曾友于》一样,是短篇小说中的史诗级文字,具有农业封建社会史料价值。适合全文阅读共享。
从这篇故事里,乐仲是遗腹子长大后性别认知存在缺陷甚至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雍辛出生时只有无血缘关系的继父最终被赶走行乞为生,故事自始至终在讲父亲角色缺失会导致境遇悲惨,父子关系健全家庭逐渐兴旺,女性甚至母亲的角色更多是辅助家庭的作用,并无决定性意义。也就是说,传统封建社会里的家庭制度和伦理制度是以父子血亲关系为核心的,它决定性地表现在权力继承和财产继承两个方面,即宗祧继承制度中的嫡长子继承制和财产继承中的男性血亲继承制。这里父子血亲关系是在严格的生理意义上讲的。故事里,顾氏死后雍辛被逐出家门,就是因为雍辛与雍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根本算不上雍家的一员,相反,他在乐家却有着不可剥夺的权力。可见,在权力和财产制度上起决定作用的父子关系是在生理性的意义上界定的。然而,对生理性意义上的父子关系的强调带来的是对母子关系地位的削弱。例如《曾友于》一文,在一夫多妻的家庭制度之中,对于母子血亲关系的过分重视还会反过来妨碍父子血亲关系及建立在其上的伦理社会秩序。这突出表现为财产继承中的嫡庶之争的现象。
乐仲,是西安人,还没出生时父亲就去世了,是遗腹子。母亲信佛,一辈子不吃荤酒。乐仲长大后,能吃好喝,嘴上虽不敢说,心里却讥笑母亲太愚,常常拿甘甜肥美的东西劝母亲享用,总遭母亲呵斥、拒绝。后来,母亲一病不起,弥留之际,忽然苦苦想肉吃。乐仲急切间找不到,便从自己左腿上割下块肉献给了母亲。母亲吃了后,病稍好了点,却又后悔破了戒,竞不吃不喝,绝食而死。乐仲痛不欲生,心想母亲是吃了自己的肉才悔恨死的,不禁气愤地用刀猛刺自己的右腿,以至于露出了骨头。家里的人急忙将他救下。又敷药包扎起来,所幸不长时间便好了。心里惦念着母亲一辈子守节受苦,又哀痛母亲太愚,一气之下,烧了母亲生前供奉的佛像,立起母亲的牌位,早晚祭祀。常常是酒醉后,便对着牌位痛哭上一场。
后来,乐仲长到二十岁,结婚娶妻,此时还是个童男。婚后三天,便对人说:“男女共居一室,真是天下最污秽的事情!我实在没感到有什么快乐的!”将妻子休回了娘家。岳父顾文浻,央求亲戚讲情,跑了三四趟,乐仲执意不允。延迟了半年,顾文浻只得让女儿改嫁。乐仲打了二十年光棍,行为更加狂荡不羁。不管是奴仆皂隶,还是戏子乐工,他都愿和他们一块喝酒。亲戚邻居上门求借,他毫不吝惜。有个人说嫁女儿还缺口铁锅,他便从自家灶上揭下锅奉送,自己此后只得借邻居家的锅做饭。那些无赖之徒摸准了他的性情,经常来骗他的东西。有个赌徒,赌博没有本钱,便跑去对着他挤下几滴眼泪,说家里没钱交税,官府催逼又紧,没办法打算将儿子卖了。乐仲听说,果然倾囊出资,将“税金”如数送给了他。等到官役催税到了自己家门,便只好典卖家产筹办了。因此,乐仲日益穷困下来。先前,乐仲还很富裕的时候,同族子弟们都争着侍奉他;凡是家里有的,任他们取拿,乐仲毫不计较。等到家境困苦败落,子侄们便再也不登门了。乐仲性情旷达,也没放在心上。有次,赶上母亲忌日,乐仲正好病了,不能上坟,打算让一个侄子代他去祭奠,那些人却都找借口拒绝,没一个愿去的。乐仲无可奈何,只得在室内祭了一番,对着母亲的牌位痛哭了一场。没有子嗣的忧伤,萦绕心头,使得病势越发沉重。正在昏迷中,觉得有人在抚摸自已,微微睁眼一看,竟是母亲!乐仲惊诧地问:“母亲怎么来了?”母亲回答说:“没人给我上坟,所以来家里享祭,顺便看看你的病。”乐仲又问:“母亲一直住在哪里?”回答是“南海”。等母亲抚摸完,乐仲只觉遍体凉爽,舒畅无比,睁眼一看,室内已渺无人影,病却好了。
乐仲痊愈后,立志要去朝拜南海。正好邻村有结香社去南海的,乐仲便卖了十亩地,带着钱去恳求加入香社。香社的人嫌他不洁净,都加以拒绝。乐仲只得尾随着他们上路了。一路上他酒肉韭蒜照吃不误,大家更加厌恶他,乘他醉酒大睡时,众人不告而别,乐仲落了个踽踽独行。走到福建,碰上个朋友邀请他喝酒,有个叫琼华的名妓也在座。乐仲谈起要去南海,琼华愿意一块前去,乐仲大喜,整治行装,和她一块继续南下。二人虽然吃住在一起,却从未有染。到了南海,香社里的人见他竟然带了个妓女来,越发讥笑他,鄙夷地不屑和他们一块朝拜。乐仲和琼华明白众人的意思,听任他们先拜完,自己才拜。众人拜时,海里没有一点显示,十分恼恨。等二人拜时,刚跪到地上,忽然遍海莲花座,座上垂着串串璎珞。琼华看见上面坐着的都是菩萨,乐仲看到的却是每个佛座上都坐着母亲,急忙大喊大叫着跳到海中,向母亲奔去。众人只见万朵莲花,突然都变成了绚丽彩霞,像彩锦一样铺满了整个海面。不一会儿,云静波平,一切都消失了,乐仲仍然还在海岸上,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从海里出来的,衣服鞋子没一点沾湿的地方。乐仲望海大哭,声震岛屿。琼华扶着他百般劝解,自己也不禁流下了眼泪。
二人朝拜完毕,驾船北返。路上有个豪门大户将琼华叫了去。乐仲自己住在旅店里,见有个小孩,大约八九岁,在店铺中行乞,看样子又不像是个乞丐。乐仲上前细细询问,得知是被继母赶出家门的流浪儿,心里十分可怜。小孩依傍着他,苦苦哀求拯救,乐仲便带着他返回家中。询问小孩的姓氏,回答说:“叫阿辛,姓雍,母亲姓顾。曾听母亲说,嫁给姓雍的六个月,便生下了我,我本姓乐。”乐仲大惊,怀疑自己平生只和原来的妻子顾氏同居过一次,不可能有儿子,因此又问孩子的老家在哪里,小孩回答道:“不知道。但母亲去世时,留给我一封书信,嘱咐不要丢了。”乐仲急忙索信,一看,原来是自己写给顾家的休妻文书。大惊道:“真是我的儿子!”又问明孩子出生的年月时间都相符,心中顿感十分欣慰。只是从此后家计日渐艰难,过了两年,田地便卖净了。再也不能雇奴仆。
一天,父子二人正在做饭,忽然有个美丽的女人走进家门,一看,原来是琼华。乐仲惊问:“你怎么来了?”琼华笑着说:“我们已经做了假夫妻,又问什么?先前没有跟你来,是因为家里还有个老太太。现在她已死去,自己考虑着不跟了人,没法保护自己;跟了人又没法守身,两全齐美的办法,只能是跟你,所以不远千里赶了来。”说完,放下行装,代阿辛做饭。乐仲十分高兴。到了夜晚,父子仍像往常一样一块睡觉,另打扫一间屋子让琼华住下,阿辛也认了她为母亲,琼华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亲戚朋友听说后,都按照婚仪礼节馈赠给乐仲和琼华食物,二人都高兴地收下。有客人来家,琼华总是治办下丰盛的酒宴招待,乐仲也从不问酒菜是哪来的。渐渐地,琼华拿出金、珠之类。赎回原来的家产,又广置牲畜、奴仆,日子一天天富裕热闹起来。乐仲常对琼华说:“我酒醉时,你要避开,不要让我看见。”琼华笑着答应。一天,乐仲大醉,急切地呼唤着琼华,琼华盛装迎出。乐仲斜着醉眼看了很久,忽然高兴地手舞足蹈,说:“我明白了!”顿时清醒过来,只觉世界一片光明,所住的茅屋全变成琼楼玉宇,过了会儿才恢复原样。从此后,乐仲再不外出喝酒,只是天天面对着琼华喝.琼华吃素,也用茶水陪着。
一次,乐仲微醉,让琼华按摩大腿,见腿上疤痕,变成了两朵红荷花,隐隐突出肉际,琼华非常惊奇。乐仲笑着说:“当这两朵荷花盛开的时候,你我二十年的假夫妻就该分手了!”琼华深信不疑。为阿辛完婚后,琼华逐渐把家务事托付给儿媳管理,自己和乐仲另住一座院子。儿子、媳妇三天拜见一次,家中没有疑难大事不告诉二人,只用着两个奴婢,一个管温酒,一个管煮茶而已。有天,琼华到儿子处,儿媳禀报请示了很多家务事,又一块去见父亲。进入屋门,见父亲赤着脚坐在坐榻上,听见声音,睁开眼微笑着说:“你们都来了,很好!”说完便合上了眼。琼华大惊,问:“你要干什么?”看看他的腿上,只见莲花大开;再用手试试嘴边,已经气绝了。琼华急忙将荷花捻合住,祷告说:“我不远千里跟了你,太不容易了。又为你教子训妇,也有点功劳。就差个两三年,为什么不稍等等呢?”过了会儿,乐仲忽然又睁开了眼,笑道:“你有你自己的事,何必拉扯着别人作伴呢?没办法,姑且为了你先留下来吧!”琼华听说才放开手,见莲花又合上了。于是二人言笑如初。
又过了三年多,琼华已年近四旬,还像是二十来岁的人。一天,忽然对乐仲说:“人死了后,被别人捉头抬脚,太不雅观,也不洁净。”便找来木匠做两口棺材。阿辛惊骇地询问缘故,琼华答道:“这不是你能知道的事。”棺材做成,琼华沐浴梳妆,将儿子、媳妇叫到跟前,说:“我要死了!”阿辛大哭着说:“这些年多亏母亲料理生计,全家人才不至挨饿受冻。母亲还没享几天清福,怎么竟撇下儿子要去呢?”琼华道:“父亲种福,儿子享受。咱们家的奴仆牛马,都是那些骗债的偿还你父亲的,我没有功劳。我本是散花天女,偶然思凡,被贬谪到人间三十年,现在期限已满了。”说完,自己进入棺内躺下,再叫时,双眼已经闭上了。阿辛大哭着去告诉父亲,只见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也死了,依然穿戴整齐!阿辛悲恸欲绝,将父亲收敛到另一口棺中,和母亲并排停放在堂屋里。连续几天没有发丧,期望着父亲能活过来。此时,只见一片光明从父亲双腿上发出来,照彻了整个屋子;琼华的棺内则是香雾喷溢,连邻居家都闻到了。棺材合盖后,香气和光明才渐渐消失。
葬了二人后,乐家子弟们觊觎乐仲的家产,阴谋要赶走阿辛。告了官府,打起官司,说阿辛不是乐家的人。官府也分辨不清,打算将乐仲的家产分一半给乐氏子弟们。阿辛不服,又把官司打到郡里,仍然久久不能判决。起初,顾文浻将女儿改嫁给了姓雍的,过了一年多,雍某流落到福建,音讯也就断绝了。顾文浻老了没有儿子,十分想念女儿,便到女婿家探望,才得知女儿已死,外孙被赶出了家门,不知流落到了什么地方。顾文浻大怒,写下状子,告了官府。雍某害怕,用财物贿赂顾文浻,顾文浻不要,非要找回外孙不可。雍某到处搜寻,还是没有下落。一天,顾文浻偶然走在路上,看见一辆彩车过来,便躲让到一边。车中一个美女喊道:“你不是顾老翁吗?”顾文浻忙答应,女子说:“你外孙已成为我的儿子,现在乐家,别再打官司了,外孙正有灾难,你要赶紧前去!”顾文浻刚要仔细问问,彩车已经跑远了。顾文浻便接受了雍某的财物,急忙赶到西安。此时,乐家的官司正打得热闹,顾文浻自投到官府,说出了女儿被休回娘家的日子和改嫁的日子,以及生儿子的确切时间,十分确凿清楚。于是真相大白,乐氏子弟们都被痛打一顿,赶出大堂,案子终于了结。回家后,顾文浻讲述起看到美人的那天,正是琼华去世的那天。阿辛便让顾文浻搬到自己家,又给他房子和奴仆。直到六十多岁,顾文浻还又生下一子,阿辛也一直十分优待这个小阿舅。
蒲松龄说:“断荤腥隔绝婚事,跟佛教信仰相似。而性情天真烂熳,又正是佛的真性。乐仲遇见美人,只看成芳芬洁静的求道伴侣,不当做人情温柔乡去享受。共同生活三十年,似有情,似无情,这原本是菩萨真面目。世俗之人对这一层哪儿能够深味理解呢。”
1112.段氏
《聊斋志异》第十一卷继续巅峰文字,《段氏》将封建社会时期现实的恐怖再推向一个高度。直面“吃绝户”这个刻在农耕文明基因里的恐惧,这种恐惧感甚至超过“阉割恐惧”。故事里,连氏原本是所谓的妒妇,心高气傲坚持平等的爱情婚姻,虽然没法生育,死活不愿丈夫纳妾。发现丈夫与丫鬟私通,直接遣走。最终没有儿子成了她的软肋,众多子侄来哄抢她的家产,那么强势的女子除了痛苦谩骂毫无办法,也不敢抗争,因为世俗舆论和法律都对她不利。最后竟然靠着丈夫跟之前被遣走的丫鬟的私生子才赢得财产和尊严。临死前给家中女人们留下的遗嘱居然是一定要有儿子!《段氏》完整地表现了濒临“吃绝户”的一个故事,封建社会,家里的男人如果意外去世,他媳妇如果没有儿子,那他家房产财产都要被瓜分掉,而这个寡妇没田没地,早晚也会饿死。如果老两口没儿子的情况,就算都健在,等老人不中用了也会遇到这种情况。如果一个家有儿子,那他家田地房屋就不会有人抢占,而且可能还能帮家里去抢别人的房和地。
段瑞环,是大名县的富翁,四十多岁了还没有儿子。妻子连氏,为人非常妒忌,段瑞环想买妾又不敢,便和一个奴婢私通。连氏察觉后,将奴婢痛打一顿,卖给了河间县一个姓栾的人家。
后来,段瑞环渐渐衰老,侄子们天天登门借钱借物,一句话不中意,就个个脸色难看,话也带气。段瑞环觉得不能听任他们贪得无厌,便想过继一个侄子作儿子,其他侄子们却都阻挠。连氏再凶悍,此时也无可奈何,愤怒地说:“老头子年纪才六十多岁,怎见得就不能再生儿子!”连买了两个妾,听凭丈夫所为,也不过问。过了一年多,两个妾居然都怀上了身孕,全家人欢喜万分。连氏心胸舒畅,腰杆也硬了起来,侄子们再登门强借东西,就恶声恶气地拒绝。不长时间,一个妾生了个女儿;另一个妾生了个儿子。生下不久却死了,夫妻二人大失所望。又过了一年多,段瑞环中风,一病不起。侄子们更加放肆起来,牛、马、财物只管往自家拿,连氏又哭又骂,他们却反唇相讥。连氏无计可施,只有整天哭叫罢了。段瑞环的病经过这番折腾,更加厉害,不久就死了。还没送葬,侄子们便在灵柩前商议起瓜分段瑞环的家产来。连氏痛心无比,但又无法阻止。只求给留下一所肥沃的田庄,以养活老小。侄子们不肯,连氏怒骂道:“你们寸土都不给我留下,要让我一家老少都饿死吗?”愤恨地大哭着,捶胸顿足。
忽然有个客人来吊丧,径直走到灵前,号泣尽哀,哭完,便跪到居丧的地方。众人都很惊疑,忙问是谁,来客说:“死者是我父亲!”众人大惊。客人从容地讲述了其中原委。原来,连氏卖给栾家的那个奴婢,过了五六个月,就生个儿子,取名叫怀。栾氏把栾怀跟其他儿子一样看待,抚养成人,十八岁时考中了秀才。后来栾氏去世,儿子们分家,却没有栾怀的份。栾怀询问母亲,才知道自己是段家的血脉,就说:“既然跟栾家是两姓,各人有各人的祖庙,何必在这里争人家那百亩田?”便骑马来到段家,段瑞环却已经死了。来客说得有根有据确凿无疑。连氏正在恼怒,听说后大喜,径直出来高声说道:“我如今又有儿子了!你们各人强拿去的牛马财物,可好好给我送回来,不然,咱就打官司!”侄子们面面相觑,脸上失色,一个个借故溜了。栾怀便更名为段怀,将家眷接了来,一块为父亲居丧。
段氏子侄们对段怀的来到,很感不平,一块密谋要赶走他。段怀知道后,忿怒地说:“栾家不认我姓栾,段家又不承认我姓段,要让我到哪里去!”忿忿地要向官府告状。亲戚邻居为他们排解,段家子侄才打消了念头。但连氏因牛马等物都没要回来,不肯罢休。段怀劝她算了,连氏不听,说:“我不是为了几匹牛马,心中这口气出不来。你父亲被他们气死,我所以忍气吞声,全因为没有儿子。如今有儿子了,我还怕什么!以前的事你不了解,等我自己去和他们打官司。”段怀再三劝阻,连氏不听,写下状子,径直到县衙去告了。县令便拘拿了段氏子侄们,审理起这件案子。连氏在大堂上陈述时,理直气壮,言词哀伤,滔滔不绝,县令也被感动了,将段家子侄们重打一顿,追回财物,还给了连氏。
连氏回家后,将那些没有参与瓜分自己家产的侄子们叫了来,把追回的财产全分给了他们。连氏七十多岁,将要去世时,把女儿、孙媳叫到跟前,说:“你们记着:如果三十岁还不生育,就要典当家产,给丈夫娶妾。没有儿子的滋味不好受啊!”
异史氏说:“连氏虽然嫉妒,却能迅速转变,老天后来应该帮她申冤吐气。看她慷慨激昂,咳!也是一位豪杰!”
济南人蒋稼的妻子毛氏,不会生育,但十分嫉妒。嫂子屡次劝她给丈夫纳妾,毛氏不听,说:“宁绝了后,也不让那送眼流眉的小狐狸精在我跟前气人!”快到四十岁时,毛氏开始经常忧虑没有子嗣,想过继哥哥家的儿子,兄嫂都答应下,但却故意拖着。孩子每到叔家,蒋稼夫妇都给他好吃的,再问:“愿意来我们家吗?”孩子就说愿意。哥哥得知以后,暗地里嘱咐儿子说:“倘若她再问你,就说不愿意。问你为什么,就说‘等你死了后,不愁你们家的田产不归我所有’。”
一天,蒋稼去远方做买卖,孩子又来了。毛氏再问他,孩子就把父亲教的话学了一遍。毛氏大怒,说:“我一家老少还活着,就天天算计我家的田产吗?打错主意了!”将孩子赶了出去,立即叫来媒婆,为丈夫买妾。正好有个卖奴婢的,但价钱昂贵,毛氏拿出全部的钱也不够,眼看买不成了。蒋稼的哥哥恐怕一拖毛氏要反悔,便将媒婆叫了去,给她银子,让她假称是自己借的,再转借给毛氏帮她办成这件好事。毛氏大喜,将奴婢买回了家。等到蒋稼回来,毛氏告诉他哥哥家孩子的话,蒋稼大怒,跟哥哥断绝了来往。
过了一年多,妾便生了个儿子,蒋稼夫妻二人十分喜欢。毛氏说:“媒婆也不知从谁那里借的钱,一年多了也不来要,这恩情不能忘。如今儿子都有了,应该偿还他母亲的身价了。”蒋稼便带上钱去拜访媒婆。媒婆笑着说:“你应该感谢你哥哥。我一贫如洗,怎敢借债呢?”便详细告诉了当初买妾的经过。蒋稼醒悟,十分感动。回家来告诉了毛氏,夫妻二人感激涕零,备下酒宴,邀请哥嫂来家,二人跪着迎接,拿出银子还给哥哥,哥哥不要,尽情欢喜后走了。后来,蒋稼连续生了三个儿子。
蒲松龄明显对这篇文章很器重,随后又继续讲了济南的一个故事,将哥弟两个情深义重,弟媳妇强悍不愿弟弟纳妾,哥哥采取激将法终于吓得弟媳让弟弟纳妾,宁愿被冤枉也帮着家族尽可能多延续香火,读来令人动容!
1113.王大
讲阳间赌徒与阴间赌鬼遭遇的事情。赌、烂、坏、赖一体。
李某,无业游民,整天无所事事,以赌博为业。一天,他正躺在床上悠哉悠哉地休息,忽然看见已经死去多日的赌友王大、冯九进来,邀请他去赌博。李某一听去赌,顿时来了精神,忘了这两人早就成了鬼,高高兴兴地跟他们走了。出了家门,王大还要去找同村的赌友周子明。冯九领着李某先走一步,来到村东庙中。不久,周子明果然跟着王大来了。冯九便拿出纸牌,四人约定赌钱。李某说:“来得太匆忙,没带本钱,辜负你们的邀约,如何是好?”周子明也说没钱。王大说:燕子谷的黄八是放高利贷的,我们跟他去借钱,他肯定乐意借给你们。”
于是两人在两个鬼的带领下飘飘悠悠地走着,很快来到一大村庄,见一高门大户,房子建得气派非凡。黄公子年约十八九岁,长得风流倜傥,他言谈和气,笑容满面,知道他们的来意,取出一串钱递给李某说:“我知道你忠厚可靠,一向守诺,可以借钱给你,但周子明这个人我信不过。”王大在一旁极力地替周子明说情。黄公子言明需要李某作担保才肯借钱,李某不肯,他知道周子明的为人,钱穿在肋骨上,喜欢赖账万一还不上,他这个保人就亏大了。王大不住地劝他,如果没钱还怎么赌博?最后李某勉强同意了。黄公子又递给他一串钱,出门后,交给周子明,让他一定要按时偿还。
四人出了燕子谷,迎面见一妇人走来,一看原来是同村中赵家的媳妇,这妇人一向凶悍泼辣,平时最擅长吵架,污言秽语,村中没人是她的对手。冯九说:“此处无人,我们捉弄下她,看她还敢不敢飞扬跋扈。”于是和王大把妇人拉到谷中。妇人吓得大哭大叫 ,平常逞的是口舌之利,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冯九抓了把土塞在她的口中。周子明说:“这种悍妇,就应该在她的私处打个橛子”冯九便扒下妇人的裤子,在她的私处捅入一根长石条,妇人躺在那里,痛得昏死过去。他们见状赶紧一溜烟跑了,来到破庙中,开始赌钱。
从中午一直玩到晚上,李某大胜赢得钱最多,冯九和周子明却输了个一干二净,李某把赢得钱和利息一起交给王大,让他代还给黄公子,又匀了些分与输光的两人,而后继续赌钱。玩了不久,就听到庙外人声嘈杂,喊声阵阵,一人飞跑进来大喊:“城隍爷来捉赌徒了,已经到了门外了。”四人大惊失色,李某看事不妙,扔下钱,翻墙遁走。剩下的三人不舍得,只顾着抢钱,都被捉住捆了起来。他们被从庙中带出来,见一面容严肃,气势迫人的神仙骑在马上,马后像串蚂蚱一样拴着一众赌徒,大约二十人。他们一路跟在马屁股后面走着,天还没亮,来到一座城池,进了城,到了官衙,城隍面南而坐,让人将一干犯人押到堂上,手中拿着们花名册一一点名,点完名下令把众赌徒的中指用斧子剁了下来,又将他们两眼分别涂成红色和黑色,然后游街三圈,以儆效尤。游完街,押送的衙役和他们索要财物,说是可以抹去他们眼上的颜色,众人争先恐后地拿出钱来贿赂,只有周子明不掏钱,说是没有,让他回家里去取也不肯,衙役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真是炒不爆的铁豆子,有你好受的!”周子明出城后,边走边用唾沫沾湿衣袖抹眼睛,可是根本抹不掉颜色,又跑到河边用水洗,也洗不掉,心里万分后悔,不该吝啬钱财,只好懊恼无比的回家了。
赵家媳妇走娘家,天黑了也没回来,丈夫不放心就去接她,走到燕子谷口,看到老婆满嘴泥土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猜测可能是遇到鬼了,他忙把泥土抠出来,背她回家。过了好长时间,赵氏悠悠转醒,她向丈夫哭着说了经过,丈夫才知道妻子受得罪,他慢慢地把石条拧了出来,下面早已红肿不堪。赵某大怒跑到县衙状告李某和周子明,衙役过来捉他们,可李某刚从梦中醒来,周子明还在昏睡不起,怎么也叫不醒,根本不像他们做的事,县令怪夫妻俩诬赖别人,将他们狠狠地揍了一顿,赶了出去。第二天周子明醒来,吃惊地发现自己的两个眼眶一个红,一个黑,手指的中指痛得不行 ,一看骨头已经断裂,只有层皮连着,几天后半截手指直接掉了下来,眼上的颜色却深入皮肉怎么也去不掉。看见的人没有不捂着嘴笑的。
此后,赵家的媳妇不敢再耍赖撒泼,骂大街。李某知道周子明的事情后,洗心革面,老老实实做人,没再赌博。而周子明却依旧顶着黑红双眼赌性不改,最后因欠黄公子的钱不还被告到城隍爷那里,众鬼差轮番揍他,威胁周的家人,直到他家里人还了钱才罢休。周子明活过来后,断了手指,眼睛红黑,仍然一直烂赌,不可救药。
1114.牛犊
有个相面与农人交谈,忽然端详端详农人说:“你气色不吉利,三天内当破财,受官府刑罚。”农人说:“我官粮已经交完,平生不懂得和人家争斗,刑罚从何而来?”相面的说:“我也不知道。但从你气色上看是这样,不能不谨慎啊!”农人不太相信,拱拱手,二人分别。第二天,农人在田野里放牧牛犊,有一匹驿马经过。牛犊望见,误以为是老虎,直奔过去,用脑袋猛顶,竟将马顶死。赶驿马的忙报了官,官府倒没怎么惩罚农人,只命他赔匹马。原来,水牛见虎必斗,所以牛贩露天住宿时,往往用牛自卫;远远望见有马匹经过,就急忙将牛驱赶开躲避,就是恐怕牛误顶了马。
1115.汪可受
讲能有记忆的投胎,有次投胎后一出生就说话,父母认为不吉利杀了他,再投胎就不敢说话了,三四岁了就能伏案成文,被父母偷偷看到,居然跪着求父母不要杀了他,真是好笑。
1116.男妾
一官员买女妾,没成想买了个男扮女装的,还好又平价转手了。
1117.于子游
鲸鱼的故事。
一个住在海边的人说:一天,大海中忽然冒出一座高山,人们十分惊骇。有个秀才正寄住在一条渔船上,买酒来一个人独酌。夜深后,一个少年来到船上,一副文士打扮。自称是“于子游”,谈吐文雅诙谐。秀才很高兴,请他坐下,二人便对喝起来。喝到半夜,少年起身告辞。秀才问道:“你家住哪里?黑夜茫茫,也太苦了自己了!”少年回答说:“我不是本地人。因为临近清明节,随大王去扫墓,家眷先走了,大王暂留此处歇息。明天辰时就要动身。我要先回去,打点行装。”秀才也不知大王是什么人,便送他到船头,少年一下子跳入海中,划着水远去了,秀才才醒悟是鱼妖。第二天,只见大海中的高山浮动起来,一会儿便消失了。人们才知道那座山是条大鱼,也就是所说的“大王”。人们传说清明节前,海里有大鱼携儿带女去扫墓,难道真有这回事吗?康熙初年,莱郡海滨,被海潮冲出一条大鱼,号叫了好几天,声音像牛叫。鱼死后,挑着担子去割鱼肉的人,一路络绎不绝。鱼足有一亩地大,鱼翅、尾巴完好无损,惟独没有眼珠子。眼眶像井一样深,里面积满了水。割肉的人误掉到里面,就被淹死了。有人说:“海龙王贬大鱼,总是先挖出眼珠子。因为眼珠是夜明珠。
1118.张氏妇
三藩之乱军队南下的场景,侧写出异族统治时,汉民族的悲惨遭遇!彻底清算鞑虏!血债血偿!!汉族已完全夺取满族人的土地,蒙古仍然还有土地未曾夺取,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凡是过大队士兵的时候,灾难比盗贼还厉害。因为盗贼人们还可以治他;兵,人们可不敢得罪。兵不同于盗贼的一点,只是不敢随便杀人而已。甲寅年,三藩造反。去南方平叛的军队,在兖州府歇马休养,抢掠财物,奸污妇女。正赶上连阴天,田里积水成湖,老百姓没处跑,便划着小筏子躲到积水的高粱地里。兵知道了,光着身子骑马进水找妇女奸污,很少有幸免的。
只有张氏妇不躲藏,毫无顾忌的在家。家里有间厨房,夜里同丈夫把那里挖出一个深坑,坑底竖上尖尖的竹矛,坑口盖上秫秸箔,箔上再铺上席,像睡觉的地铺。张氏妇从容地在灶房做饭。来了兵,就出门给点吃的。这时,有两个蒙古兵蛮横地要奸污她,她说:“这号事哪能当着人干?你两个人,难道叫一个看着吗?”其中一个微笑着,咕哝着出去了。她和另一个进了那间屋,指指席叫他先上去。结果箔被压断,兵就陷进了坑里。她又另找出箔和席盖上,故意站在门边引诱。一会儿,咕哝着出去的那个兵进来了。听见有人嚎叫,不知是哪里。妇人笑着向他招手说:“这儿这儿!”这个兵踏上席也掉进去了。妇人就往坑里扔柴禾,又扔进火点着,火大起来,连屋子都烧了,妇人才喊人救火。火灭以后,尸体的焦臭味弥漫开来,人们问是什么味儿,她说:“我那两口猪怕叫兵给抢了去,藏在地窖里烧死了。”
此后,张氏妇又拿上针线活儿,找离村几里路连棵树也没有的大路旁边,在烈日下坐着。村子离城远,来的兵差不多都是骑着马,一会儿过好几拨。兵士们怪腔怪调地笑,虽然听不大懂,但妇人知道是调戏自己的下流话。但因为紧靠大路,没有遮身的东西,常常是调笑两句就过去了。这样,几天没事。这一天,来了一个兵。这兵极无耻,大毒日头下就要强奸她。她笑笑,也不拒绝,只是偷偷地用针刺他的马。马连嘶带跳,兵就把马缰拴在自己腿上,然后去抱住妇人。妇人忽然拿绱鞋的锥子狠刺马脖子,马痛得狂奔起来。缰绳又一下子解不开,拖着兵跑了几十里,才被别的兵拦住。这位兵的头和身子不知哪去了,缰绳上的一条腿还很完整。
异史氏说:“汉代陈平六度出奇计战胜强敌,而这位妇女用奇计制伏强暴做恶的兵卒,保住贞操。真称得上是位贤良妇女。”
1119.狐女
短篇,大致概况了女狐狸精的经典设定:貌美、诱惑、让男人发虚、有道德约束、会法术、会记仇会报恩。
1120.黑鬼
胶州的李总镇,曾买过两个黑鬼。黑鬼黑得跟漆一样,脚上的皮又粗又厚,把刀子竖起来摆成条路,黑鬼能在上面来回行走,丝毫不受伤。李总镇给黑鬼配了个妓女,生下的儿子却是白的。总镇的同僚和仆人跟黑鬼开玩笑,说儿子不是他的种。黑鬼也怀疑,便杀死了儿子,发现骨头是黑的,才感到后悔。总镇常常命两个黑鬼对舞,舞姿倒还值得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