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曾友于
农业社会家族纠纷纪实,读来令人窒息!
曾老翁,是昆阳的世家大族。老翁刚死去还没入敛时,两眼中忽然泪出如汁,老翁的六个儿子都不解是什么缘故。次子曾悌,字友于,是县中名士,见此情景,认为不吉利,告戒弟兄们各自谨慎,不要让父亲死了后还感到痛心。但弟兄们却有一半讥笑他迂腐。
原来,老翁原配妻子生了长子曾成,长到七八岁时,母子二人都被强盗掳去。续娶后,生了三个儿子:曾孝、曾忠、曾信,妾又生了三个儿子:曾悌、曾仁、曾义。曾孝因为曾悌等三人都是庶出,十分鄙视,不和他们来往,拉拢曾忠、曾信,结成帮派。有时和客人喝酒,曾悌等经过堂下,也傲不为礼。曾仁、曾义都很气愤,和曾友于商量,也跟他们为仇,曾友于不听,百般宽慰。曾仁、曾义年龄还小,哥哥既不同意,也就罢了。
曾孝有个女儿,嫁给了本县一姓周的人家,后来病死了。曾孝便叫上曾友于,要去周家问罪。友于不愿去,曾孝很生气,命曾忠、曾信纠集本族中的无赖子弟,去捉了周妻,横加毒打,抛粮摔碗,盆盆罐罐砸了个一干二净。周家告了官府,县令大怒,将曾孝等拘拿了去,下在狱中,要申报郡府,革去功名。友于为弟兄们担心,自己去见县令投案。对友于的品行,县令一向器重,看在他的面上,诸兄弟们才没受多少苦。友于又到周家,代表弟兄们负荆请罪,周家也看重友于,官司才算了结。但曾孝回家后,并不感激友于。不长时间,友于的母亲张夫人去世。曾孝等三弟兄也不穿丧服,照旧欢宴喝酒。曾仁、曾义气愤不过,友于说:“这是他们无礼,对我们有什么损害?”等入葬时,曾孝等又守住父亲的墓门,不让张夫人合葬。友于没办法,只得将母亲暂时葬在墓道中。又过了不长时间,曾孝的妻子亡故。友于招呼曾仁、曾义过去赴葬,二人说:“老一辈的丧礼他都不讲,还讲什么小一辈的丧礼!”友于再三劝告,二人不听。友于只得自已前去,到选葬时,哭得十分伤心。此时,却隔墙听见曾仁、曾义又是敲鼓,又是奏乐,曾孝大怒,纠合诸弟兄去殴打二人,友于操起根棍子跑在前面。曾仁先觉到不好,立即逃走了。曾义刚要跳墙,被友于从后面一棍打下来。曾孝等人上前拳棍交加,往死里殴打。友于见状,忙用身子护住弟弟。曾孝大怒,责骂友于。友于说:“责打曾义,是因为他太无礼,但他罪不至死。我不偏袒弟弟的过错,也不帮助哥哥的凶暴。你如还没出气,就打我吧!”曾孝掉过棍来就打友于,曾忠、曾信也跟着,打骂声、痛叫声震惊了邻居。大家忙都跑过来劝解,曾孝才悻悻地走了。友于挨了打,毫不怨恨,扶着拐杖到哥哥曾孝家请罪。曾孝却将他赶了出去,不让居丧。曾义也被打得遍体鳞伤,水米不进。曾仁悲愤不已,写下诉状,告了曾孝等不为庶母出丧。县令接状发签,捉拿了曾孝、曾忠、曾信,让友于陈述事情经过。友于因为脸被打伤,无法去县衙,呈文禀报县令,哀求息事宁人。县令便销了此案,不再过问。曾义不久伤也好了。从此后,双方仇怨日深。曾仁、曾义都年小体弱,常遭毒打,抱怨友于说;“人家都有弟兄,就我们没有!”友于生气地说:“这话是我应该说的,你们说什么?”又苦劝两个弟弟忍耐,二人始终不听。友于便锁好门窗,携带妻子儿女借住到别的地方,离家五十多里路,希望从此后耳根清静,再不管闲事了。友于在家时,虽然并不帮着弟弟们,但曾孝等也有顾忌。友于走后,曾孝等稍不如意,就跑到曾仁、曾义的家门口高声辱骂,连去世的母亲也跟着受辱。二人估量着敌不过,只有关门锁户,一心想找个机会杀了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每出门,怀里都揣着利刃。
一天,被强盗掳去的长兄曾成,忽然带着家眷逃了回来。曾孝等三兄弟因为分家已久,一块商量了三天,竟无处安置他。曾仁、曾义暗喜,将长兄叫到自己家中养着,又去告诉了友于。友于十分高兴,忙回家来,三弟兄共同匀出田产、房屋,让长兄住下。曾孝等却认为友于三人是买好送人情,又愤怒地跑上门来叫骂。曾成长期沦落在贼寇中,养成了勇武刚猛的脾气,此时不禁大怒,骂道:“我回家来,你们没有一个人肯倒出间屋子,幸亏三个弟弟念手足之情。现在你们上门叫骂,是想赶我走吗?”冲出家门,用石头将曾孝打翻居地。曾仁、曾义见机,各持棍棒、一涌而上,捉住曾忠、曾信痛打一顿。曾成又到县衙告状,县令命人询问友于,友于只得去拜见县令,低头无语,只是流泪。县令征求他的意见,友于说:“求大人给个公断!”县令便判曾孝等都拿出财产,曾老翁的家业由七人平均分配。从此后,曾仁、曾义与曾成更加互相爱护尊敬,谈及葬母一事,三人都伤心地落了泪。曾成怨恨地说:“如此不仁义,真是禽兽!”便想开坟,将庶母与父亲合葬。曾仁跑了去告诉友于,友于匆忙回家,劝阻长兄。曾成不听,订下日子,开墓改葬。到了那天,曾成在墓前摆上祭品,又一刀砍去了墓边一棵树的树皮,对六个弟弟说:“谁不披麻戴孝,就如同此树!”大家唯唯听命。一家人痛哭着重新为张夫人发丧,一切按礼仪进行毕。此后,弟兄们相安无事。但曾成性子暴烈,动不动就打骂弟弟们,对曾孝尤其严苛。惟有看重友于,即使是盛怒之下,只要友于来到,一句话就烟消云散。曾孝行事,曾成总是看不顺眼。曾孝因此无一天不去友于家,暗地里对着友于咒骂长兄。友于委婉地劝解,还是不听。友于受不了他的骚扰,只得又将家迁到三泊,离家越发远了,也就渐渐地很少通音讯了。弟兄们虽都害怕曾成,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又过了三年,曾孝已是四十六岁的人了。生了五个儿子,长子继业、三子继德,是嫡妻生的;次子继功、四子继绩是妾生的;一个奴婢还生了个儿子,叫继祖,都已长大成人。也效仿父亲过去的做法,分别结成帮派,整天争斗不休,连曾孝也制止不了。曾继祖没有亲兄弟,年龄又最小,兄长们谁都对他又打又骂。继祖的岳父家距三泊不远,一次,去拜见岳父时,绕道看望叔父友于。进入家门,见叔家两个哥哥一个弟弟,正在弦歌诵读,那种和睦亲近的样子,令继祖感慨万千,便住在叔家,一连几天不说回去。叔父催促,就哀求叔父同意自己住在这里。友于说:“你住在这里,你父母都不知道,所以让你快回去。我岂是吝惜那一碗饭吗?”继祖只得返回。过了几个月,继祖带着妻子去给岳母拜寿,告诉父亲说:“我这次去就不回来了。”父亲询问缘故,继祖流露了要借住到叔父家的意思。父亲担心和他家夙有嫌隙,恐难以久住。继祖说:“父亲太过虑了,我二叔可是圣贤之人!”于是携妻去了三泊。友于为他打扫了房子,让他住下,当儿子一般看待,让他和长子继善一块读书。继祖最聪慧,寄居叔家一年多,就考进云南郡学。此后,更是与继善关门苦读,十分勤奋,友于非常喜爱他。
自从继祖去了三泊后,家中弟兄们更加不睦。一天,为了点小事,继业又辱骂庶母。继功大怒,将继业一刀刺死。官府拘捕了继功,严刑拷打,不几天便死在狱中。继业的妻子冯氏还整天以骂带哭,继功妻刘氏听见,恼怒无比,骂道:“你家男人死了,我家男人就活着吗?”持刀进入继业家,将冯氏又杀死了,自己投井而亡。冯氏的父亲冯大立,痛愤女儿惨死,率领自家子弟,衣服里暗藏兵器,去捉拿住曾孝的妻子,剥下衣服,在路上痛打。曾成大怒说:“我家死人如麻,冯家怎敢又如此?”吼叫着冲出家门,曾家子弟随后,将冯家打了个落花流水。曾成首先抓住冯大立,割下了两个耳朵,冯大立的儿子见状急救,被继绩用铁棍一下横扫,打断了双腿。冯家人都被打伤,一哄而散。只剩下冯大立的儿子躺在路边呻吟,曾成用胳膊夹着他,扔到冯家村外,自己回来了。又让继绩去县里自首,冯家的状子正好也到了县里,于是曾家子弟尽被拘拿,只有曾忠逃走了。跑到三泊,在友于家门外徘徊不敢进。正好友于领着儿子继善和侄子继祖科考归来,看见曾忠十分吃惊,问到:“弟弟怎么来了?”曾忠还没说话,已经涕泪交流,长跪在路边。友于忙拉住手,把他拽进家内,询问后才得知家里发生的变故,大惊说:“这可怎么办!一家人都凶横暴戾,我早预料到大祸不远了!否则我怎会躲到这里?但我离家已久,与县令久不通声气,现在就是一路跪着去哀求,也只会受辱罢了。只希望冯家父子重伤不死,我们爷三个侥幸有考中举人的,这场大祸倒还能消解。”于是,留住曾忠,白天一块吃,晚上一起睡,曾忠很是感激,又十分惭愧。住了十几天,见他们叔侄亲如父子,兄弟如同胞手足,不禁凄然落泪,说:“现在才知道自己从前不是人啊!”友于很高兴他能悔悟过来,两人相对不禁心酸悲伤。不长时间,人报友于父子同榜考中举人,继祖也中了副榜,全家大喜。也不去赴“鹿鸣宴”,先赶回老家省视祖坟。明代末年,科甲最重,冯家听说友于高中,也自收敛了些。友于又托亲友送给冯家许多财物、粮食,让他们买药治伤,官司才算了结了。曾家全家人都哭泣着感激友于,恳求他搬回老家来。友于和弟兄们焚香立誓,以让他们都改过自新,然后将自己家迁了回来。继祖仍想跟着叔父,不愿回自己家。曾孝对友于说:“我没有德行,不该有光宗耀祖的儿子。弟又善于教诲,就让他做你的儿子吧。等他有了长进,再请赐还给我。”友于答应了。
又过了三年,继祖果然中了举人。友于便让他搬到父亲家住,夫妻二人痛哭着离去。不几天,继祖有个儿子才三岁,又逃到友于家,藏在继善屋里,不肯回去。捉了回去就逃回来,曾孝只得叫继祖分家另过,和友于作邻居。继祖把自己家开了个门,通向叔父家,一早一晚跟往常一样问安。此时,曾成已经老了,家里的事都由友于作主。从此后,全家和睦,兄弟友爱,孝敬父母,家风一天天好起来了。
1102.嘉平公子
讲嘉平县某公子,生得容貌俊秀,风流潇洒,到郡里去考秀才,偶然路过一家姓许的鸨母开的妓院,见门内有个年轻的美貌女子,便禁不住呆呆地凝视着她。那女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公子便凑上前去跟她搭话。女子问:“你住在哪里?”公子告诉她住宿的地方。又问:“住处有别的人吗?”公子回答说:“没有。”“我晚上去拜访你,不要让人知道。”就这么勾搭上了。公子的姐夫宋某,也是世家子弟,听说后一来想看看美女,二来也帮嘉平公子把把关,宋某藏到仆人房里,等到女子进来时,趴在窗子上往外偷看,看见女子的模样,神魂颠倒,不能自持,急忙推门出来,女子已起身,翻过墙去走了。宋某非常想念,于是备下厚礼去见许鸨母,指名要会温姬。鸨母说:“是有个温姬,但已死多年了。”宋某愕然,回来后告诉了公子,公子才知道那女子是鬼。
公子考完试,居然把女妖精带回了家。别的人都看不见她,只有公子能看得见。到家后,便让女子在书房住下。公子一个人睡在书房里。也不回卧室,父母都很奇怪。温姬回去探亲,公子才偷偷地告诉了母亲。母亲大惊,告戒公子跟她断绝关系,公子不听。父母十分担忧,想尽了办法也驱赶不走那女子。
眼看着嘉平公子要被这女妖精祸害一辈子了。你猜怎么着,女妖精居然嫌弃公子没文化,作不了对子,整天写错别字,说道:“没想到你虚有其表!我只凭外貌取人,怎不被天下人耻笑呢!”说完,一下子就不见了。
1103.石清虚
顺天人邢云飞是一个非常喜好收藏石头的人。在河里捕鱼的时候得到了一块玲珑剔透的石头,而且仿佛天气预报员,天要下雨就会“孔孔生云,遥望如塞新絮”,因此他爱如珍宝,供在案头。
结果还没让他把石头捂热呢,就有强盗上门了,一个有钱有势的土豪上门来,二话不说就公然抢走了这块石头,而且还招摇过市的搬回家。搞笑的是,现世报就是立马报,还没抢到家,石头就掉到了河里,重金悬赏也始终找不到——现在我们知道了,天地有灵,这块石头显然是有点儿东西在身上啊。
等到邢云飞再回案发现场的时候,它又出现了。失而复得之下,邢云飞吸取教训,把石头藏在了内室。这个“失而复得”,让邢云飞有的是苦头吃啦,悬疑剧的所谓“反转”,蒲松龄运用的是可以称为出神入化!
很快,一位老人家上门了,说想看一看石头,邢云飞说石头已经丢了,然而一转头,石头好好地放在几案上。老人家说石头是自家的,要求归还,邢云飞当然不肯,但是事实是,这位老人家显然是一位神仙。他告诉邢云飞,这块灵石会自己选主人,我其实很高兴它选中了你。但是这块灵石修炼不足,魔劫未除,本应在三年后才能入世送给你,现在你就想收下,就会折损三年寿数。三年寿数,与心爱的石头相比,邢云飞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但是,这石头就是邢云飞厄运的源头。
没过多久,这块石头被偷了。害得邢云飞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过了好几年,才在报国寺找了回来。这下子,邢云飞更加珍惜石头,观赏一下都要焚香的那种。
但是好景不长,“怀璧其罪”的故事果然再一次上演,一位尚书,想用百金购买这块石头,而邢云飞就是又一个“石呆子”,誓死不卖!于是,他被捏造罪名关进了大牢。他的妻子儿子为了救他,只得将石头送给了尚书。出了狱的邢云飞气急之下要自杀殉石——看,因为一块石头,他已经差点死两回了。
我们说了,这是一块灵石。所以,这一回,灵石终于变出人形入梦来拯救他了。对,既然题目就是《石清虚》,自然这块石头叫石清虚啦,石清虚告诉他,不过是暂别,明年八月二十咱们重逢,你花二贯钱就能赎回我。
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年,尚书倒了台,接着就死了,石头被人偷了出去卖掉,又回到了邢云飞的手里,在他死后给他陪葬——话说陪葬这事儿可是太不靠谱了,还害得他被掘了墓!当然,邢云飞显然成神了,终于有能力自己惩戒了盗墓贼。石头虽碎,还是回到了邢云飞的身边。
1104.韦公子
从前未读聊斋,以为鬼狐仙怪的故事可怕,自从读了聊斋,才知没有鬼狐的故事更可怕!《韦公子》这篇故事,全文惊悚,并无多余文字。
韦公子,是咸阳官宦人家的子弟,为人放荡好色。家中凡有点姿色的奴婢、仆妇无不被他奸污过。他曾携带数千黄金发誓要找遍天下名妓。凡是繁华热闹有妓女的地方,他都要去看看。那些不怎么出众的妓女,他睡上两晚就离开了;而特别中意的名妓,则往往要逗留上好几个月。
韦公子的叔父韦公,也是名宦。年老辞官回家,痛恨韦公子的德行,请了个有名的塾师,逼迫他和弟兄们一块闭门读书。韦公子本性难移,夜晚等塾师睡熟后,跳墙逃走,去嫖妓女,天明才返回,习以为常。一夜,跳墙时摔折了胳膊,塾师才知道这事,便告诉了韦公。韦公大怒,将韦公子臭揍一顿,直打得他爬不起来才用药治伤。伤好后,给他订下戒约:读的书能比其他弟兄多一倍,文章也写得好,就不禁止他外出游荡;否则,再私自外出,仍如前次一样痛打。但韦公子最聪慧,读书经常超过塾师规定进度,仅几年,考中了举人,便想破戒。韦公却约束得更紧,公子到京都去,韦公给随行的老仆一个日记簿,让他记下公子每天的一言一行。因此,连续数年,韦公子一直不敢干出格的事。后来又考中进士,韦公对他的约束才稍微放松了一点。此后韦公子每去嫖妓时,还惟恐叔父知道,一进入妓女居住的偏僻小巷,便假称姓魏。
一天,韦公子路过西安,见到一个戏子,名叫罗惠卿,十六七岁,生得非常秀丽,犹如漂亮的女子。韦公子很喜欢,晚上留住他鬼混,赠送了许多财物。听说罗惠卿新娶的媳妇很有韵昧,私下暗示他带了来。罗惠卿面无难色,痛快答应,夜晚果然带了妻子前来,三人同床而睡。韦公子十分眷恋罗惠卿,一直留了好几天,商量着要带他回家,便询问他的家口。罗答道:“母亲早已去世,父亲还在。我原不姓罗,母亲年轻时是咸阳韦家的奴婢,后被卖到罗家,四个月就生了我。倘若能跟公子回去,也可察访韦家的情况。”韦公子大惊,忙问他母亲的姓,回答说“姓吕”。韦公子惊骇万分,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他母亲正是被韦公子私通后才卖给罗家的婢女。韦公子哑然无言,挨到天明,送给他许多财物,劝他改行,自己假称还要到别的地方去,回来时再叫着他同行,脱身走了。
后来,韦公子做了苏州县令。有个乐妓叫沈韦娘,生得娴椎美丽,韦县令十分喜爱,留住她奸宿,调戏她道:“你小名莫非是取自‘春风一曲杜韦娘’吗?沈韦娘回答说:“不是。我母亲十七岁时是苏州名妓,有一咸阳来的公子,和您同姓,在我母亲处逗留了三个月,两人订下了婚誓。公子离去后,八个月我母亲生下了我。因此取名叫韦,实际是我的姓。公子临别时,曾赠一枝金鸳鸯,现在还在。没想到公子一去再无音讯,我母亲愤恨忧郁而死。我三岁时,被一个姓沈的老太太抚养成人,所以改姓了她的姓。”韦县令闻言,既恼羞,又惭愧,无地自容。沉默了一会儿,顿生一条毒计。忽然从床上起来,点上灯,招呼韦娘一块喝酒,却暗在杯中下了剧毒。韦娘酒才下咽,即倒地呻吟,众人急忙看时,已气绝身亡。韦县令叫来戏子乐工们,把韦娘的尸体交给他们,又重重赏赐财物。但韦娘平生交好的都是些有钱有势的人家,听说韦娘暴死,都鸣不平,收买戏子们,激他们向韦县令的上司告状。韦县令惊慌失措,只得倾囊行贿,到底还是被以浮躁为由罢了官。返回老家时,才三十八岁。
从此后,韦公子闭门思过,很后悔以前的丑行。但妻妾们,却都没有子女,想过继叔父的孙子为嗣。韦公因为他家满门无品行,恐怕自己的子孙也染上恶习,虽然同意过继,但须等他老了以后(只为继承韦公子财产)。韦公子听说,大怒,想收留罗惠卿作儿子,家里人都说不可,才作罢,又过了几年,韦公子忽然大病,常常拍打着自己的心口说:“淫婢嫖妓的,不是人啊!”他叔父听说后叹息道:“这大概是要死了!”便将自己次子的儿子送到他家,让孙子早晚问安。过了一月多,韦公子果然一命呜呼了。
1105.外国人
短故事,新闻稿,南洋版鲁滨逊漂流记。
1106.大男
这篇故事浓缩反映了封建农业社会里男女地位、妻妾关系、社会险恶、宗族关系。有史料价值。
成都书生奚成列,娶了一妻一妾。妾姓何,小名叫昭容。原配妻子很早就去世了,又续娶了一个姓申的,特别嫉妒凶悍,经常虐待何氏,连同奚成列也受连累,整天吵闹不休,搅得一家人没法过日子,奚成列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了。
奚成列走后,何氏生了个儿子,取名叫大男。丈失一去不返,申氏更加排斥何氏,让她分家另住,计算着日子供给口粮。大男渐渐长大,粮不够吃,何氏只得靠纺线织布挣钱来贴补家用。一次,大男路过私塾,见学童们吟诵文章,琅琅上口,非常羡慕,也想读书。母亲觉得孩子还太小,姑且先送到私塾中长些见识。大男十分聪慧,读会的文章超过其他学童一倍。塾师很惊奇,情愿不要酬金教他读书,何氏便让儿子正式拜师,入了私塾,自己略微给塾师一点学费。过了两三年,大男就精通了全部经书。
一天,大男从私塾回来,对母亲说:“私塾里有五六个同学,都跟父亲要钱买饼吃,惟独我为什么没有父亲呢?”母亲说:“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大男着急地说:“我才七八岁,什么时候能长大呀?”母亲哄他说:“你上私塾路过关帝庙时,就进去叩拜,让关老爷保佑你快快长大。”大男信以为真。此后每经过关帝庙必定进去叩拜。母亲知道后,便问:“你都祝愿些什么呀?”大男笑着说:“只祝愿关老爷明年便让我像十六七岁那样大!”母亲笑儿子太纯真。但说也奇怪,从此后大男的身量和学问都长进迅速,到十岁,看上去已像是十三四岁的样子了。下笔能成文章,连塾师也改不动一个字。一天,他又对母亲说:“过去你说等我长大了,就告诉父亲的去向,现在可以说了吧?”母亲摇头说:“还不行,还不行!”又过了一年多,大男俨然是成年人了,益加询问父亲的下落,何氏迫不得已,便将往事一一告诉了儿子。大男悲痛不已,想要去寻找父亲。母亲说:“儿还太年幼,你父亲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匆忙之中哪里就找得到呢?”大男一语不发,自己走了。到了中午也没回家,何氏急忙去私垫询问塾师,说是早饭后就没来。何氏大惊,出钱雇了人,到处搜寻,却杳无踪影。
大男从家里出走后,毫无目标地沿路奔跑,自己也不知要到哪里去。路上恰巧碰到一个人,要到夔州去,自称姓钱,大男便一路讨着饭,跟着他前往。钱某嫌他走得慢,替他租了匹驴骑着,不久便花光了全部盘缠。到了夔州,二人吃饭时,钱某暗在饭中下了迷药。大男吃了后,昏迷过去,不醒人事。钱某将他驮到一座寺庙中,假称是自己的儿子,路上得了病,又花光了路费,情愿卖给僧人挣点盘缠。寺僧们见大男长相不俗,都争着买。钱某拿到钱后,扬长而去了。寺僧给大男灌了些水,才把他稍微弄醒了过来。庙里的长老听说这件事后,就去探望大男,很惊奇他的长相,详细询问后,才得知事情的经过。十分可怜他,赠给路费,让大男走了。
有个泸州的秀才,姓蒋,考试落第归来,途中碰见大男,问知缘故,非常赞许他对父亲的孝敬,便带着他一块同行。到泸州,让大男住在自已家里,一个多月里,多方打听访查。有人说福建有个商人姓奚,大男便辞别蒋秀才,要去福建。蒋秀才赠给他衣服鞋帽,同村的人也凑钱资助他,大男便又上路了。路上碰到两个布商,也要去福建,邀请大男一块走。走了几程路,布商窥探到大男钱袋里有银子,便将他引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捆住手脚,将钱袋子抢走了。正好有个福建永福县的陈姓老翁,经过这里,发现了大男,替他解开绳索,用车子运到家中。陈老翁极为富有,各地的商人,大都出自他的门下,老翁嘱托南来北往的商人代为寻访奚成列。又留住大男,让他陪伴自己的儿子读书。从此后,大男就住在陈老翁家,再不外出流浪了,但此地离成都太远,跟老家越发难通音讯了。
何昭容失去儿子后,一个人生活了三四年。申氏日益减少给她的费用,想以此逼她改嫁。何氏却矢志不嫁。申氏便将她强卖给一个重庆商人。商人将何氏劫到家中,到了夜晚,何氏用刀自伤。商人不敢再逼,等她伤好后,又将她转卖给一个盐亭地方的商人。到盐亭县后,何氏仍然宁死不从,又用刀自刺心窝,至于从伤口里看见了内脏。商人非常恐惧,只得替她敷药疗伤。伤好后,何氏请求商人让自己出家做尼姑。商人说:“我有个同行,天生不能行房事,一直想找个女人理理家务。这跟做尼姑也没两样,还可以让我稍挽回些本钱。”何氏答应了。商人便用车子将她送了去。进入大门,商人的同行迎出门来,何氏一看,竟是奚成列!原来,奚成列从家里出走后,早已弃文从商。盐亭商人因为他没有妻室,所以想将何氏赠给他。二人相见,悲喜交集,各自述说分别后的经历和苦难。奚成列才知道还有个儿子一直在寻找自己,没有回家。便嘱托客商同行们,代为访查大男。何氏从此后由奚成列的妾变成嫡妻了。只是何氏以前倍尝艰辛,染上多种疾病,再不能劳作,便劝奚成列纳妾。奚成列有了前番的教训,不愿再娶。何氏便说:“你放心。我如想和别人争床第之欢,几年来,早已跟了别人生儿育女了,还能和你有今天吗?况且,以前别人强加给我的苦难,至今心有余痛;我又怎能再把苦难强加给别人呢?”奚成列于是嘱咐一个同行,为自己买个三十多岁的老妾。过了半年多,同行果然买了老妾回来。进入家门,奚成列一看,买来的老妾竟是原来的嫡妻申氏!申氏也认出了奚成列,两人都惊骇不已。
原来,申氏自丈夫出走,又卖了何氏后,独居了一年多。哥哥申苞让她改嫁,申氏顺从了哥哥。但田产却被奚家的子侄们占住,不允许申氏出售。申氏只得卖了自己的东西,换了数百两银子带到哥哥家。有个保宁地方的商人,听说申氏嫁妆丰厚,就用重金引诱申苞,将申氏娶了去。没想到商人已经年老无用,不能再有床第之欢。申氏怨恨哥哥,从此不安于家,又是上吊,又是投井,将商人闹得无法忍受。商人一怒之下,将她的财物搜掠一空,要卖了她给人作妾。没想到人家都嫌申氏太老,没有要的。后来,商人要到夔州去,便带着申氏一起前往,正好碰上奚成列的同行要买老妾,二人一谈即妥,商人便将申氏卖了后自己走了。申氏见了奚成列,又惭愧,又惧怕,一语不发。奚成列询问同行,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便对申氏说:“假设你在保宁嫁的是壮年男子,我们就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这也是天数啊!但我今天买的是妾,不是娶妻,你可先拜见昭容,行嫡庶之礼!”申氏认为这是自己的耻辱,不愿行礼。奚成列骂道:“过去你作正房,是怎样的来?”何氏忙劝免了,奚成列不让,抄起棍棒,逼着申氏行礼。申氏迫不得已,只得向何氏行了拜见礼。但此后却始终不屑于奉承何氏,自已在别的屋子里劳作。何氏全部宽容下来,也不忍心去检查她是勤是懒。奚成列每次和何氏饮酒谈天,往往让申氏在一边支使,何氏总是让丫鬟代替,不让她在前面侍奉。
一次,正值陈嗣宗做了盐亭县的县令。奚成列和同村一人发生了小争执,那人便到县衙告他“逼妻作妾”。陈县令不准诉状,将那人赶出了大堂。奚成列很高兴,晚上正在私下和何氏颂扬县令的恩德,忽然有小童叫着敲门,进来说:“县令陈公来了!”奚成列十分惊骇,急忙寻找衣服鞋子,县令已到了卧室门口。奚成列越发惊疑,不知怎么办才好。何氏仔细看了看县令,急忙出门,说:“这是我的儿子大男!”说着便大哭起来。陈县令也伏在地上悲痛哽咽。原来,大男改随了陈老翁的姓,起名嗣宗,已经做了官了。
起初,陈嗣宗自京都科考返回,绕路赶到老家,才知道两个母亲都已改嫁,内心极度哀痛。同族的人得知昔日的大男已经显贵,便将他家的田产房舍全部退回。陈嗣宗留下仆人经营,希望有朝一日父亲能回来,自己则返回了福建陈老翁家。不久,陈嗣宗被任命为盐亭县令。但他一心要再去寻找双亲,想辞官不做,陈老翁苦苦劝阻,才作罢。正好来了个算卦的,陈嗣宗便让他给算算。算卦的算了算说:“小者居大,少者为长,求雄得雌,求一得两。去做官大吉大利。”陈嗣宗听说,便去盐亭上了任。因为找不到父母,立誓居宫不吃荤腥。这天,有个村人告状,看到状子中写着奚成列的名字,陈嗣宗暗自惊疑,秘派心腹人细细访查,果然是父亲!便乘深夜微服私访,竟意外地连母亲也一块找到了,心中更加相信算卦的算得神。临走时,嘱咐不要宣扬,拿出二百两银子,让父亲治办行装,返回成都。
奚成列赶回老家,只见房屋全新,家里仆役、马匹众多,已经成了高门大户了。申氏见大男已经富贵,也就越发收敛了些。她哥哥申苞认为不合理,又打官司,为妹妹争嫡妻的位子。官府查知实情,大怒,说:“你贪图钱财,让你妹妹改嫁,已经换了两个丈夫,还有什么脸争过去嫡妻的位子!”将申苞狠狠地鞭打了一顿。从此后,何氏、申氏的名分益加明确了下来。申氏把何氏当作妹妹看待,何氏也乐意把她当作姐姐,衣服饮食,从不独占。申氏起初还怕她会报复,到现在更加愧悔。奚成列也原谅了申氏过去的过错,让内外家人都称她“太母”,只是不能像嫡妻那样封“诰命”罢了。
1107.王十
对于这篇故事,蒲松龄评论了很多,一方面使我们侧面了解古代食盐行业的重要和乱象,另一方面可以看出蒲松龄对国家治理还是很有想法。
王十,高苑人。一次为了生计,偷偷地到博兴去背盐。夜里被两人捉住,吓得肝胆俱裂,以为是当地盐商专门派的看守,他扔了盐袋子想跑,奈何两只脚像灌了铅,一动也不能动。他苦苦哀求他们放过自己。那两人说:“我们不是盐市里的人,而是阴间的鬼差。”王十更害怕了,看来应该是自己的寿限已尽,鬼差来索命了,他请求回家一趟和自己的妻子告别。鬼差不同意,说:“这次去不一定死,只是暂时服劳役罢了。”
王十一听忙问什么事?鬼差说:“新上任的阎王爷,新官上任三把火,看到奈河淤平,十八层地狱厕所已满,需要抓小偷,私铸钱和贩私盐的去淘河,妓院的人去掏厕所。你贩卖私盐,所以要跟我们过去。”
王十无奈跟着他们往前走进一座城,到了官署,见阎王爷正襟危坐在大殿上批阅生死簿。鬼差上前禀告,抓到一私盐贩子名叫王十。阎王爷抬眼看了下,大发雷霆:“私盐贩子都是些偷税漏税,残害民生的家伙,那些被贪婪的官吏和奸商们认定的贩卖私盐者,都是普通百姓,他们用一点本钱求利,养家糊口,怎能成私犯呢?”于是惩罚两鬼差买了四斗盐,连同王十所背的,替他运回家。
他交给王十一根狼牙棒,让他跟着鬼差去监督淘河的民工。鬼差领着王十来到奈河边,就见河里的人都用绳子一个个连了起来,好像串蚂蚱一样,密密麻麻的。河水浑浊不堪,赤红的颜色,臭气熏天,让人呕吐。河里的人都赤身裸体地拿着泥筐和铁锹忙碌着。他们把河中腐烂的尸体和骨头装在筐中,或背或抬地运出去,河水深的 地方,只好扎猛子到水底去捞。谁敢偷懒耍滑,看守的鬼差就用狼牙棒狠狠地敲他们的脊背和屁股。
一同监工地递给王十一粒豆子大小的香丸让他含在嘴里掩盖臭味。王十看到高苑一盐店的老板也在河中,想到他素日对自己态度恶劣以及压榨,克扣,自己却不得不忍气吞声,不由得怒火中烧,他下到河里用狼牙棒捶那人的脊背,到了岸上揍他的屁股,老板被打的嗷嗷直叫,连连告饶,最后吓得经常泡在臭水里,王十这才住手。
三天三夜后,淘河完成了,河工们死了一半,那两个鬼差把他送到家里,王十突然活了过来。
原来三天前,王十出去背盐没有回来,天亮时他的妻子开门,看到门口有两袋盐,可丈夫却没有踪影,托人四处寻找,发现王十躺在路上,众人把他抬回家,已经奄奄一息了,家人找来郎中看,也不知如何下药。他苏醒过来后告诉了妻子一切,他们把盐卖掉置办了几亩地,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
盐店的老板前天也是气息皆无,现在才苏醒过来,他被狼牙棒打的地方变成了恶疮,留着脓水,臭不可闻。王十故意去看望他,老板见了他瑟瑟发抖,把脑袋躲在被子中不敢露头,像在奈河里一样。过了一年老板的伤才痊愈,此后改行不做盐商,改做奉公守法的买卖,和气生财,与人为善,最后寿终正寝。
蒲松龄说:管盐的法令,朝廷的所谓私贩,指的是不参加公营的;官府和盐商所说的私贩指的是不参与他们营私的。近来山东的新规定,当地商人随地设置盐店,各个店铺限定在一定的疆域之内。不止是这个县的老百姓,不准到那个县去买盐;就是这个盐店所属的群众,不准到别的盐店去买盐。但是盐店却偷偷地设下诱饵去引诱别的县的百姓:他们卖给别的县,价格很便宜;而卖给当地人,价钱却高出好几倍。又在路上派人巡逻,使他辖境以内的老百娃,都逃不出他的天罗地网。在他的辖境以内,有人冒充外县人来买他的成盐,以法惩处,决不铙恕。因为彼此都互相引诱,所以本县的百姓跨店冒充外县百姓来本县买盐的愚民越来越多。一旦被巡逻的人抓住了,就先用刀子棒子伤害他的两条腿,然后送到官府;官府就给戴上手铐脚镣,叫做‘私盐贩子’∶唉!冤枉啊!漏掉几万税金的不叫私贩,而背个斗八升盐巴的却叫私贩;本境卖给外境的不是私贩,而本境人在本境买盐却是私贩,冤哪!法律中‘盐法’最严,唯独对于穷苦的军民,背点成盐换吃的,不予禁止;现在是别的都不禁止,而是专杀这些穷苦的军民!这些穷苦的军民,妻子儿女饿得嗷嗷地要吃的,对上遵守法令不去做贼,对下知道廉耻不去作娼;迫不得已,拿十吊的本钱谋取一吊的利钱。假使一个县里都是这样的黎民百姓,就是夜不闭户’也是可以的。这难道不是天下的良民吗!对于那些盐商,不仅应该叫他们淘奈河,简直应该叫他们洗刷十八层地狱的厕所!而且当官的在一年四季里逢年过节,接受盐商一点好处,就用法律帮助他们杀我良民。所以说,为了良民的生活大计,不如去做强盗和私铸铜钱:做强盗的白天去抢人,当官的像是聋子;铸钱的炉火冲天,当官的好像瞎子;即使将来去淘河,还不至于像个背盐的小贩子,没有挣到多少钱,官刑却立刻加到身上了。唉!现 在当官的没有慈惠的法制,只听盐商的盐法,一天一个变化,一天一个诡计,违法的人怎能不天天出现,良民又怎能不天天死亡呢!”
各县的盐商,接着老规矩,拿出价值几石盐的金钱,每年都送给本县的县官,叫做供给“吃盐”。逢年过节,还要送一份厚礼。所以盐商有事进见县官,县官就很有礼貌地接待,和他们平起平坐地说话,有时还给他们献茶。盐商送来一个盐贩子,县官来不及审问就严厉地惩办。张石年在淄川做县官的时候,盐商来见他,遵照过去的老规矩,只是作个揖,没有跪下磕头。张石年怒气冲冲地说:“前任县官接受你们的贿赂,所以不得不用隆重的礼节接待你们;我自己花钱买盐吃,商人是个什么东西,敢在公堂上分庭抗礼!”就喊人捋下他的裤子要打屁股。商人叩头谢罪才把他放了。后来盐店抓到两个背盐的小贩,跑掉了一个,另一个被扭送到县衙。张石年审问说:“两个小贩,另一个哪里去了?”小贩说;“逃跑了。”张石年说:“你是腿上有毛病不能跑吗?”小贩说:“能跑。”张石年时他说;“既然被抓住了,肯定不能跑;如果真能跑,可以站起来跑跑试试,看你能跑不能跑。”'小贩站起来跑了几步就要站住。张石年说:“往前跑,不要站下!小贩撒腿一阵快跑,竟然跑出衙门逃走了。看见的人都笑了。张石年爱民的故事不止这一件,这是他的闲情逸致,淄川县的群众,直到现 在还津津乐道。
1108.三仙
有个书生去金陵赶考,经过宿迁县时,遇到三个秀才,言谈超逸旷达。书生便买来酒,请他们聚谈。三个各自介绍自己的姓名,一个叫介秋衡,一个叫常丰林,另一个叫麻西池。四人开怀痛饮,十分快乐。一直喝到天黑,介秋衡说:“我们还没尽东道主之谊,先叨扰客人一顿丰盛的酒宴,实在于理不当。我们住的地方距此不远,请客人前去住宿。”常麻二人也站起身,拉着书生,叫上仆人一块前去。
到了县城北山,忽然看见一座院落,门口绕着一道清溪。进入家门,见房屋甚是整洁。三秀才喊小童掌上灯,又叫人安排下书生的随从。麻西池说:“过去都是以文会友。如今考期临近,不能虚度了今夜。我有个主意,咱们拟四道题目,用抓阉的办法,每人抓一个,文章完成后方可喝酒。”大家都同意,分别拟个题目。写下放到案几上,每人抓一个后就在案几上构思写作。二更没完,四人都已脱稿,互相传换着品评。书生读了三秀才写的文章,佩服至极,草草抄下藏到怀里。这时,主人拿出好酒,用大杯劝客。书生不觉大醉。主人便领他到另一座院子里住下。书生醉得来不及脱鞋,穿着衣服倒头便睡下了。
第二天,书生一觉醒来,红日高照,四下一看并没有房屋,自己和仆人睡在山谷里,心中大惊。见旁边有个深洞,水从洞里缓缓流出,惊讶得不知怎么办好。看看怀里,三篇文章都在。下山询问当地人,才知道那洞叫“三仙洞”。洞中有蟹、蛇和蛤蟆三种仙物,最灵验,经常出洞游逛,人们往往会碰到他们。书生进了考场,三个题目都是三仙写的文章,书生就因此高中了解元。
1109.鬼吏
这篇其实讲的是明崇祯十一年(1638年)十二月,清军兵临济南城下,十万清军用炮火和云梯向城区猛攻。山东巡按宋学朱和历城知县韩承宣率领千余名守军和民众拼死抵抗,但终因寡不敌众,孤立无援,在坚守了九个昼夜后,于第二年的正月初二日,济南城被攻陷并遭屠城,屠杀民众百万馀。史书多不记载,《聊斋志异》多有隐晦转述。
济南历城县的两个衙役,奉县令韩承宣之命,去别的郡办事,年底才返回。路上碰到两个人,衣着打扮也像是公差,便一块同行。交谈中,二人自称是郡里的捕快。衙役说:“济南城的捕快,我们认识十之八九,你们两位却从没见过。”二人说:“实话告诉你们:我们是城隍庙的鬼隶,要去泰山向东岳大帝投送公文。”衙役便问:“有什么公事?”回答说:“济南将有大劫,报送的公文就是应死人的姓名和数目。”衙役惊骇地询问死人的数目,鬼隶说:“我们也不太清楚,大约将近一百万人。”衙役又问时间,回答是“大年初一”。二衙役惊得面面相觑,计算着赶到济南时正是除夕。回去恐怕遭难,拖延返回又怕受县令责罚,鬼隶说:“违了期限是小罪,把命丢了却是大祸,应该赶快躲到别的地方,先不要回去。”衙役听从了鬼隶的劝告。不长时间,清兵大举南下,屠戮了济南城,杀了一百万人,死尸堆积如山。二衙役因逃避得以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