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昨天的作业为什么不做?
”
“老师,考试的试卷,我都会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再抄一遍。”
这是1990年的晚秋,湘北小村的小学校园里,学生们都在午睡,只有蝉鸣在鼓噪着“好热”。
刚开学没几天,就遇上了这么个熊孩子,六年级班主任贺明初有些恼火。
师范学校毕业后,他就一直在村小学任教,前前后后,带了十来届毕业生。偶尔也会有学生没完成家庭作业,被他数落时,那都是大气也大敢出,回头乖乖写作业。
这孩子并不是本校的土著,是刚从隔壁村转学过来的。开学第一天测试,考了个满分。这还没来得及夸他呢,就开始出幺蛾子了。
“那你以前也不写家庭作业吗?”贺明初耐着性子问。
“嗯,从来不写,不过,我会帮老师改作业”,小城回答的很干脆。
“帮老师改作业?”贺明初惊讶不已。
小城解释说:“我们老师住得比较远,家里还要忙农活,就让我帮他批改作业,有时候还代课。”
“还代课?”
“嗯,其实很简单,就是把我会的教给同学们就行。”
贺明初着实吃惊不小,调整了一下情绪,尽量用缓和的语气说:“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样,家庭作业是一定要写的。如果你坚持不写,就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老师,什么条件?你说吧。”小城急忙问。
“以后所有的考试,你不能少于95分。少1分罚你1分钱,超过1分我奖励你1分钱。你要是自己做不了主,可以把你父母叫到学校来。”
贺明初心里盘算着,小城是不敢叫父母来学校的,农村孩子手里也没钱,还不得乖乖写作业。
“没问题,老师说话可要算数哦。”小城心里那个高兴呀,这下有钱买糖吃了。
小城就是我,那年才12岁。
收完稻子去村小学报到,却被告知学生太少,不设六年级了。留给我们两个选择,要么留级,下年再上六年级;要么去隔壁村小学报到。
大部分同学都选择了后者,我也去了离家最近的中坪小学报到,于是有了文章开头的一幕。
当时的农村小学,都是民办教师撑起一片天。像贺老师这种科班出身的铁饭碗,绝对是稀缺资源,一般的师范生都千方百计留在城里发展,很少有愿意扎根农村的。
贺老师当时30出头吧,人挺精神,一身当时流行的蓝色中山装,戴副黑框眼镜,绝对的温文尔雅,白面书生的典范。
自从跟贺老师约定君子协议后,相处得还是非常融洽的,毕竟,老师都喜欢成绩好的孩子。
那时候在学校吃饭,都是学生自己带菜。我妈多半都是给我准备的水煮黄豆,说是有营养。可这营养餐天天吃,也是腻觉不爱。
有一次我嚼着黄豆,“偷窥”老师们的“大餐”时,被贺老师发现了。他走出来端走了我的水煮黄豆,换了几样新鲜的小菜给我,还让我以后跟他们换菜吃,说我的水煮黄豆挺香的。
从我家到学校,足有七八里地,步行得个把小时。为了节约时间,我都是斜骑着我家那二八大杠,歪歪扭扭去上学。别问我为什么不好好骑车,以我当时的身高,根本驾驭不了。
还记得那一次,我拐弯时骑得太快,一下摔了个嘴啃泥,带的菜撒了一地,脚也扭伤了。
我推着单车,一瘸一拐地挪到学校时,老远就看到贺老师在校门口张望。他看到我立马跑过来,问我是不是骑车摔跤了?摔得严不严重?
我说还好,就是脚扭了。
贺老师把我扶到办公室,拿出一瓶活络油,抹了一些在我脚脖子上,开始大力按摩,痛得我“哇哇”直叫,眼泪都出来了。
“痛也给我忍着,要不及时活血散瘀,至少一个星期走不了路,知道吗?”他边揉边数落我。
我只能“嗯嗯啊啊”的作答。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正找同学蹭菜,贺老师又端了一碟菜出来,让我和同学分来吃。我嘴上没说啥,心里老感动了。
第二天虽然还能走路,可脚一用力就疼,只能让我爸送我。到学校后,贺老师把我爸拉到一边,嘀咕了半天。
放学回家老爸告诉我,贺老师让我给你换辆轻便车,适合小孩子骑,可家里哪有这个闲钱呢……
姐姐和我的学费都是东拼西凑的,家里确实没有这个闲钱。
脚好利索之后,我依然歪骑着单车上学,只是转弯时会提前减速,但偶尔还是会摔跤,那弯实在太急了。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笨得可以,既然拐急弯容易摔跤,为什么就不知道下来推着走呢?
国庆放假回来,看见贺老师骑着一辆轻便车来学校了,七成新,看着挺拉风的。可贺老师家离学校不到一里地,实在没有骑车的必要呀。
没想到,放学后贺老师叫住了我,说咱辆以后换车骑吧,你个子矮,骑轻便车合适。
一时之间,我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贺老师潇洒地跨上了我的二八大杠,回头冲我喊了一句:“别愣着了,早点回家”。
我目送着贺老师的背影,沐浴在落日余晖中,渐行渐远,泪水不知不觉湿了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