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兆
一
“玲珑？”一声慵懒的呼唤，从那个白衣少年的口中说出来，随着熵山之巅的天河边云烟成雨的当儿，渺茫成音。
少年从嫏缳台上直起了身子，整了整袖袍，看了一眼身边散落的酒盏，打了个呵欠，四处望了望，叹到：“这丫头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他轻轻的舒展了一下身体，缓了缓精神，昨夜熵山上难得起了一份好景色，本是须臾间的一些兴致，却不想对着流风飞月多贪了几杯竟然就那么睡去了，这些壶里乾坤，千回百转，到底还是戒不掉。
“来了！来了！”一声声不耐烦的回答从不远出传来，“大老爷！又有什么吩咐！”
“我这一觉醒来，口干舌燥，快去拿些茶来”少年吩咐道。
“就知道使唤我……“小侍女一边气哼哼的嘟囔，一边走向不远处的竹屋。
不多时，小侍女拿着青翠碧绿的茶盏走了过来，少年在一旁哈欠连天，小侍女熟练的把茶汤倒进了茶杯里，那茶汤清亮芬芳，阵阵氤氲在上面倏忽飘散，带起一阵阵微末的迷离光华。
小侍女讲茶杯递到白衣少年的面前，少年正待饮酌之时，一朵小而明美的花朵恰好飘进了茶汤之上，少年略一愣神，拿到嘴边的茶汤又放了下来，端详着那杯中之物。花朵粉白，随着那微动的杯中涟漪，浅浅浮沉。
”云花入盏、好事将来“ 小侍女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少爷，这可真是个好兆头“
少年一转头，看着玲珑说：“这倒是奇了，你又是打哪儿听来的这句话？“
“嗨！”小侍女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说到：“不是你那些书本里写的吗，有一本书叫什么来着，「占经」，那里面写了好多呢，没事儿得空我也会翻上那么一两页”
“到没发现你还是个能看书的料。”少年瞥着玲珑一脸嫌弃的说到。
“我怎么就不能看书了！”玲珑气哼哼的说到“再说了，又不让我下山，天天在这里干这些劳什子的事儿，我总得想点办法打发打发时间吧”
“那你倒是说说能有什么好事。”少年听着玲珑的控诉略感尴尬的转移话题。
“那不是你的书吗！”玲珑再一次充满懊恼“你还问我有什么好事，要我说，最大的好事就是以后少爷不用天天对我呼来喝去，以后我也不用在这个破山头没日没夜没指望，让我跟那云花一样迷人芬芳！”
“行行行……”少年无奈的扶额。“真是怕了你这张巧嘴……”
二
暮雨之后的清晨，夹杂泥土的一些温润气息，仿佛是一种看不见的浣纱，轻柔的抚摸着往来人群的嗅觉，这是百里山数十年一日的类似光景，竟然让人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惶惑之感。
百里山之所以叫百里山，是因为它确实十分遥远，当然也十分的荒凉，在这里世代生活的老人们，总会说：
“百里山，往东一百里
还有一百里，
百里之后再百里”
这是一个形似虫茧的山坳，四面环山，一条不粗不细的河流穿茧而过，仿佛是生命的一条旁枝末节，不经意间的流向了这个被遗忘腹地，带来了那百户人家的生生不息，在这天高地远的空间里，孤独的流转着。
这条溪流被百里山的村户们叫做青龙河，因为这条河蜿蜒流转，在河水的上游有有一处巨大的池塘，从高处看去，仿佛一条小青龙，头身分明。
这青龙河水清透亮，是百里山的那些农户们为数不多的游玩之地，夏日炎炎，总会有那三五孩童在那河水里上下翻腾，也有那些其他男人在这里捕鱼抓鸟， 幸运的时候，家里餐桌上也会出现那么三两鲜鱼野味，聊以慰藉孩子们肚子里的馋虫。
文秉是距离青龙河南出不远处的一户人家的男人，他和山下的另一户人家的男主人石青是好朋友，今天约好了去青龙河边去捕鱼。
不多时文秉家的们传来了一阵敲击声，石青大着嗓门在外面叫到：
“文秉，开门，咱们该走了！”
大门打开，文秉把石青让进了屋，倒了一杯水，然后说到：
“最近这两天雨水大的很，青龙河的水面又宽了大几丈，水流也湍急的很，我说石青，不然我们还是改日再去吧？”文秉言语中略有担忧的说到。
“嗨！”石青一拍文秉的肩膀大声说到“你看你这样子，怎地又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浪里肥」只有这时候才有，要不是雨水多，青龙河变的宽湍，咱们又怎么抓的着这些大鱼！”
“只是今年这青龙河水感觉尤其湍浪急流，总感觉……”
“你怎地今天变得如此游移不定？”石青疑惑的看着文秉说到：“你自然也是知道，咱们去抓那「浪里肥」还不是为了我家的那几个小子！，每天吵闹要吃这浪里肥我这头也是被他们吵的大如斗！”
“呵呵“文秉笑道：”可真的是没说错，我家的那几个小的也是天天磨着我，爹爹爹爹的叫个没完，就是要吃那浪里肥“
”真是冤家！欠了多少孽债！“石青无奈又幸福的看着文秉说到，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水。
在两个人说话之臾，突然间从窗口飞进来一只黑色的鸟儿，在屋子里扑棱棱的飞了一圈儿之后，站在了窗沿上，看着被惊住的文秉和石青，叫了两声飞走了。
缓过神的石青，突然间咧嘴一笑，说到：“看到了吧？那不是吉燕吗？“
“好像是“文秉也附和道。
“吉燕来时抬头喜“ 石青高兴的说到。”这可是上好的吉兆！快走快走，莫要耽误了时辰，想来今天一定能弄上好几条「浪里肥」！“
文秉两个人就高高兴兴的拿上了鱼篓钩钓出门而去了。
……
“文娘！“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个少女跑到了另一个年纪相仿又生的俊俏的少女身边，略微喘息了一下说到：“你爹还没找到吗？”
“还没有。”那个俊俏的少女眼神黯淡的说到
“没关系，没关系，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你爹自己就回来了！”少女看着眼神黯淡的文娘出身安慰道。
“我爹肯定没事”文娘回答到。这时一只黑色的鸟飞到了她身边的树枝上，声音婉转的叫了两声，文娘转头看向旁边的鸟儿，有一瞬发呆。
“你看！文娘！是吉燕！吉燕！”少女开心的说到：“吉燕来时抬头喜！这是好预兆、好预兆呢！”
文娘也开心了起来，心道，“真的是好预兆，想来爹和石青叔一定没事！” 随后跟着那少女一路往家的方向跑去了。
那吉燕，一直看着两个少女离去，不多时便飞走了。
三
在山湾子的三条岔路上，有一株巨大的老槐树，树干粗大，三人合抱的粗细，不知是哪年哪月生长在这里，此去经年，经过岁月的洗刷，长得浑厚而残破，树皮斑驳凌乱，身上还留着天雷劈过的焦黑痕迹，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守在这个岔路上不知年月。
这里是百里山山民常常纳凉汇集的地方，不同门户的老女人们经常在这树下三五成群，说着谁家的家长里短，常常爆发出哄堂大笑，也少不了闲言碎语的争吵，在这偏远的属地里，是为数不多的的聚集地。
“赵民她娘，你家的媳妇如意嫁过去也快2年了吧，怎么那肚子也不见个动静啊？”一个老妇编着竹篦说到。
“咳！可别说了！”另一个眉宇间绕着一股阴郁的老女人回答道：“说到这些就生气！原本以为是个好货，谁知道却是个不下蛋的鸡，这两年没少给那赔钱货身上贴补，山珍海味吃了个遍，就是肚子不见声响！”
“找郎中去看了吗？”另一个人说到
“别说那郎中了，眼见着的办法都用了个遍，前两天西山的马郎中还给了个土方，这不一早上我们家民就上山去找药了，要早知道这女的是这么个货色，我们赵家当时断然也是要不得！现在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啥土方啊？灵验不灵验？”其他的女人也搭腔到。
“那方子叫「鼠儿汤」”赵民娘回着说“用咱们西山那边的山鼠的崽子，磨碎了配上那一堆说不清的药材煎出的汤，说是喝下去就能怀上，马郎中说那山鼠能生，百子千孙，我也是搞不懂那里面是个什么劳什子，只要她肚子里能见个动静我也就感谢黄天上苍了！”
“可听说那山鼠在一般都在老林子里，猛禽蛇虫，山路行难，可是危险极了”
“谁说不是啊！”赵民娘赶紧跟上话“可是难为我们家民了，这一大早上山眼见着日头都要落西了，还不回来，一会儿还的让我们家那老头子去迎一迎，可别出什么闪失！”
“能有什么闪失，你们家赵民可是咱们这山里有名的猎户，那婚配之前不知道多少家的姑娘巴巴儿的望着呢，都指望自家的闺女进了你赵家的门儿！”
“呸！李老鬼就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的好儿，偏偏挤兑我们家娶了个丧门！”赵民娘没好气的骂道旁边的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头子。
“如意那姑娘生的多俊俏，你们家赵民可是稀罕的很呢！”老头子嬉笑的反驳道。
“那能当饭吃吗！”赵民娘也不甘示弱的说到：“你个老光棍！还不赶紧滚回你的狗窝去，在这寻我的晦气！”
正在嬉笑怒骂之间，老槐树上突然掉下来一个小小的青色蜘蛛，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赵民娘的肩膀上，恰好被身边的一个女人见到，便笑说到：
“喜蛛天降，赵民他娘这可真是上好的吉兆，怕是很快就能抱孙子哩！”
赵民娘轻撇一下，眉梢间顿时见了笑意：“真是好兆头！看来我家民很快就回来了！”
“娘。”一个文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个盈瘦的女子恭敬的走过来对着赵民娘说到，“爹爹让我叫您回去吃饭”
老妇瞥了眼前略显黑瘦枯黄的女人没好气的说到：“吃吃吃！就知道吃！天天吃那么多也没见你有个一儿半女我这辈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进了赵家门，临了临了还遇到你这么个丧门！怕是地府里的那些妖鬼让你跑来我家兴风作浪，让我们赵家断子绝孙！好顺了你的意！”
言罢气哼哼的站起了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瘦小的女人低眉顺眼的跟了上去，留下那许多人眼神闪烁的彼此耳语。
四、
一个黝黑的汉子在阴暗斑驳的丛林里快速的穿行着，他低下头搓着眼前潮湿的灰土，放在鼻子边闻了闻，喜上眉梢的自言自语道：
“看样子这山鼠窝就在这附近，这土里略有腥臊，怕是正要生产的母山鼠“
随机拿下了腰刀，一遍扫荡者眼前浓密的蒿草，一遍快速的往山里走去。
这西山不愧是一出惊险的绝地，山石林立，莺飞草长，就算是这天光大亮的好时候，林子里的光也是暗的不成样子，赵民知道，这西山老林最可怕的其实还不是什么猛兽毒虫，而是这见不到天光找不到方向的危机。他沿途上做了不少的几号，就怕走的太深找不见回家的路，要在这老林子里迷路可不是什么好事，百里山的猎户好多人都在这里不着踪影，传说都是被那山神收了去给山神当下人去了，这么多年来，若真不是走投无路，还真是少有人敢踏进这秘地。
“今天运气好，想来是没走多远就见了那山鼠的踪迹，只待我找到那窝山鼠回去赶紧给如意熬上那「鼠儿汤」，也让我那老娘别在对她那么刻薄了“
心里正想着，眼见前头有一处莹莹微光，空气里飘来了丝丝甘甜清冽的水汽，快速的盘过几处岩石，近前看到了一处青碧色的小水潭、池水清澈见底，碧绿如竹，不知是什么原因，那水塘里反射着淡淡的荧光，仿佛琉璃宝石一般，美不胜收。赵民喜不自胜，这老林子里一路走来，早已是口舌生烟，三两步跑过去痛痛快快的喝了好几大口水，又灌满了身上带着的水壶，舒服的坐在地上休息了起来。
正在发呆的时候，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水塘边有一株高耸的草，走进一看，那草茎细直，竟有一人多高，在草的顶端有个碗一样的东西在轻微的抖动着。
“这是个什么植物？“赵民好奇的端详这眼前的这根高草。突然间从高草间窜出了一个黑影，竟是一条样子奇怪的小马蛇，通体碧绿，速度奇快，转眼间就不见了。
“原来是「响马蛇」“赵民开心了起来，”响马现，鼠儿见！这可真是好预兆！看来这山鼠窝必在这百米之内！“
赵民便立刻准备开始寻找，顺着响马蛇消失的方向刚走出了几步，突然间看到了那高草上的草碗里飞出了一道红光，一个巨大的火蜘蛛蹦了出来，电光火石的扑到了赵民的脖颈初处，只听一声惨叫，赵民捂着脖子尖叫这打落那火蜘蛛，瞬间脸色青紫，他踉跄着抓着自己的脖子噗通一声跌进了那碧绿池水之中，荡起了一团柔和的幽绿的火光。
猎户们都知道，这是鬼火，是大量尸骨腐朽之后，留下的心有不甘。
五、
赵民上山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这期间山户们在西山的边缘找了好久，都不见他的踪影，有经验的老猎户已经心知肚明，那孩子是回不来了。邻里之间也不停的劝着日夜嚎哭的赵家老太，只叹人死不能复生，不如赶快给那孩子立个衣冠冢，早日魂归。
这百里山已入秋，万物萧瑟，这一天赵家媳妇哆哆嗦嗦的打开了门，还未喊一声娘便被飞来的一个物什砸到了头上，顿时血流如注，就听里面杀猪一般的声音充了出来。
“你这丧门星！还我儿来！“看床塌上人不人鬼不鬼的赵民的娘，如意吓得身体抖如筛糠，顾不得头上流下的血，还不待开口解释什么便被后面赶来的赵家爹一把推出了屋外，破口大骂到：”你这奸妇！倒霉鬼！赶紧滚出我的家门！滚回你那挨千杀的娘家，你还祸害我们家不够吗！
如意跌跌撞撞的逃出了赵家的院子，消失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听到一声沙哑的尖叫从老槐树那边传来，如意那姑娘就挂在老槐树的一处枝子上，人早已没了声息，秋风一扫，就轻轻的摇晃着好像毫无重量的一块碧色的布条，摆来摆去，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只蜘蛛从天而降。
六、
“玲珑？”白衣少年略有烦闷“玲珑？你这疯丫头又跑哪儿去了？”一道流光闪烁，少年消失不见，下一刻便出现在小侍女的身旁，见她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当下也起了好奇心，探着头也跟着望去。
“你这……”
“妈呀！”小侍女突然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把那白衣少年惊了个手忙脚乱。
“少爷！”小侍女气的脸色发白咬牙切齿的说到“您这神通好歹也选个正途用上一用，这千里行不是用来吓人的，您还嫌这山上不够静吗走上两步也能活动活动筋骨，非要悄无声息的在我耳边说话，您就不怕这一个寸劲儿就把我给吓死，到时候这老山上从此再没有个使唤丫头任您差遣！”还未等这小侍女开始新一轮的暴躁，白衣少年赶紧制止：
“你到还是知道是我的侍女，到总是不见踪影，要知道用神通寻你也是耗费精神的”
“又要我干嘛啊？”玲珑没好气的问道。
“茶水没了。”白衣少年也一脸怨怼的说到。
“您也这么大个人了，若是撒水扫地一日三餐倒也罢了，怎地时时刻刻都要使唤我，我这妙龄少女陪着你这喜欢装腔作势的老头子在这山中不知年月就已经是世间惨剧了，你怎好还让我当个妈对你……”
“啪！啪啪！”还未等玲珑说完，就捂着额头惨叫了起来，又是那白衣少年眼疾手快的敲了她几个额上暴栗。
“你这碎嘴真的是老天都管不了”少年无奈道
“你在那看什么呢？”他问到
额上多了微微一道红的玲珑略微收敛，说到“去沟谷去采点山芝，正好看到了远处的垂虹，就想着你那本破书里有句话，「虹于东西，遇之吉命」，这不就是个好预兆？”
”哦？“少年意外的说到，“那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飞架于东西两地的彩虹，遇到了就会交好运，是尚好的吉兆。“玲珑回答道
“那你倒是说说这吉兆给你了什么好运？”少年笑道
“好运？“小侍女轻飘飘的瞥了一眼白衣少年说到：”我能有什么好运，山中岁月不知年，妙龄少女日夜与你这老鬼为伍，那叫什么好运！可见你那本「占经」，说的都是狗屁！“
“啪！“正说完话，玲珑的脑袋上又挨了重重一下，疼的她龇牙咧嘴。
“真是嘴巴也没个把门儿的！”少年气结。
然后转回身向着嫏嬛台走去，传来了声声缥缈。
“所谓吉兆，不过是一些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日月盈泽，生死流转又岂会是那些所谓的异想天成决定的了的”
一阵寂静之后，白衣少年悠悠的说到：
“只是玲珑，你最后说的那句话倒是没错，那「占经」里，说的都是狗屁！”
不多时间，熵山顶上飘下了一页又一页的扯碎的纸张，山风一吹，被不知道哪里来的火焰瞬间燃了个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