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言:Joy李悦在Kaohsiung
時間:2014-09-15
黃老師,我最近一直被友情關係困擾:我在與 A 鬧彆扭時認識了 B,經常在一起吐槽,關係迅速升溫;可後來我表示想與 A 緩和關係,B 就立馬冷淡了。現在看得出她與她宿舍的新朋友更親密,對我有種刻意疏遠的感覺。我很苦惱,我只是想緩和,並沒有要背叛她啊。難不成要一輩子做敵人才是對的?
這位同學,很抱歉,在我看來,妳遇到的恐怕並不是什麼「友情」的困擾。
因為據您所描述的情況,則似乎妳既不是 B 的朋友,而 B 也不是妳的朋友。
妳們之間,乃是一種貌似友情,以致常會被誤認的關係。
這種關係,叫做「敵人的敵人」——對此,我簡稱之為「同仇」。
當然,都聽過那句俗諺:My enemy's enemy is my friend(我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
但要知道這句話,本身便是一句政治語言。
且天曉得——作為政治人物,根本沒有朋友(對此,正反兩面皆可解讀)!
我喜歡電玩,你也喜歡電玩,所以聊起天來,心思一拍即合。
我討厭某人,你也討厭某人,所以吐起槽時,笑容心領神會。
於是乎,共同的經驗,培養了熟悉,獨特的分享,建立了依附,而源源不絕的話題,則創造了保持聯繫的誘因……熟悉、依附與聯繫,正是一切感情產生的前提。
同好與同仇,兩者間的運作模式,其實大同小異。
甚至是,相較於「志同道合」,人與人相處時,往往更渴望「同仇敵愾」:我們總是很輕易地,便能從對某人某事的憎惡(或恐懼)中,激發出更為強烈、更需要宣泄、更帶來慰藉、以至更加令彼此感覺到脣齒相依的情緒。
從民族、社群、團體到人際……恨,向來都是最好的黏著劑。
只不過,「同好」這玩意兒,有個優點。
就是它沒有侵略性。
我喜歡電玩,你也喜歡電玩,所以我倆聚一起。
然若有一天,你漸漸沒那麼喜歡電玩了?
嘖,也罷,哪咱倆頂多話題漸漸少了,訊息漸漸短了,交情漸漸降溫了……
但問我:會不會因此生你的氣?
當然不會!
再問我:會不會覺得你背叛了電玩?
神經病!
君子之交,淡如水。
我倆,都是受到某個偉大事物的號召而相聚。
你離開了,不代表那偉大的號召就不偉大了。
可是,「同仇」卻不然。
我討厭某人,你也討厭某人,所以我倆聚一起。
然若有一天,你漸漸沒那麼討厭某人了?
靠,那怎麼可以!
你難道忘了他之前怎麼怎麼對我?又曾經怎麼怎麼說你?
現在,你居然都不在乎了,是嗎?
好,你犯賤不要緊,但有想過我的感受嗎?
從此,你不再去討厭那我所討厭的事物,坐視那混蛋在心理上傷害我、噁心我、煩我。
你說:你可以給我倒杯水,勸我別氣了。
呸,我要你勸?我要的是你跟我一起吐槽它、貶抑它、罵它!
你默然。
這不叫背叛,那什麼叫背叛?
我倆,是因某個可憎的事物而相聚。
你放開了,就像在嘲笑我的憎厭是渺小的、可卑的、存疑的!
為什麼會有這個差別呢?
讀到這裡,或許你會問。
為什麼當同好不喜歡電玩時,不會打擊我對電玩(乃至對人)的信心?
問的好。
這就是同好與同仇之間,最大的分歧點。
凡是美好的,會讓人喜愛、著迷的事物,都有一種魔力,讓你去投入、去沈浸、去理解。
而投入越多、沈浸越久、理解越透……你便越會發現那種美好,在深度上雖是無窮的,在寬度上卻是有限的。仰之彌高,鑽之彌堅,其曲彌高,其和彌寡。
本不是每個人,都能領略的。
失去同好,你會孤獨,卻不會寂寞。
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
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這種在偉大號召之下所生出的崇敬與體諒。
敢問,又有哪一種厭惡之心,是可與之相並論的?
所以,懂了嗎?
或許,我們很難找到一個偉大的朋友……但我們,卻可以因為一個更偉大的理由而成為朋友。
凡向深淵索取的,終將回歸深淵。
找同好,別找同仇。
敵人的敵人,不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