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文字里有故事,故事里有生活。只要心存梦想,苦难的岁月就会化作朵朵白莲,滋养我们生命的成长。
读小学的时候。有一回上语文课,老师不知在讲一篇什么课文。讲着讲着说了一段话:“等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你想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都可以随便拿。到那时候,赚钱已不是人的第一需要。劳动才是。”
听完老师这段话,我似懂非懂。不过非常向往。向往过上那种要什么有什么的好日子。至于老师说的到那时候劳动是第一需要的话,我却表示怀疑。心里默默地想:“真有那样的好日子,干嘛还要劳动呢?整天吃喝玩乐不好吗。”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上那种好日子呢?老师没说。我在座位上扭头望了望窗外,天边的一朵云彩正在漫无目的地飘荡着。看着看着,我便发了呆。自顾自地想着:也许,等我长大了,那种日子就会到来吧。
那一节课之后,实现共产主义的梦想算是在我的的心里扎下了根。往后的许多年里,时不时地总会想起多年前的那一节课,语文老师讲的那一段有关共产主义的话。
上那一节课的时候我应该正读小学三小级。虚岁11。在今天看来,11岁的孩子还是非常稚嫩与童真的。可那时候的我已经担当起了许多家务活了。每天中午和下午放学,必做的家务事是烧火做饭、养鸡、养鸭。除此之外,家里的水缸如果没水了,我还要负责把它挑满。
要知道,我才11岁,肩膀还很稚嫩。晃荡着那两只半身高的水桶本来就显得滑稽。还要挑着这两只装满水的桶蛇行于只有一米来宽的檐下小径,就显得更加可笑了。
每次水缸里的水用完了。我都要晃荡着那两只空水桶,长拐八绕地沿着各家屋檐下的小径一路蛇行到离家一二百米远的水井。然后用那一双同样稚弱的手,放下吊桶,一小桶一小桶地往上提水。等装满了那两只大桶。就先蹲下身子,把扁担横放在肩膀上。两手紧紧地揪着钩住大水桶提柄的挂钩。而后使出全身的气力,“嚯”地一声,颤颤巍巍地把那两桶水挑离地面。咬紧牙,凛着气,目瞪前方,一晃三摇地向家走去。一路崎岖,一跳坎坷。那水桶里的水跟着我的脚步,像喝醉了酒一般,晕头昏脑地四下乱窜。好不容易挨到家里,满满的两桶水剩下不到一半。
许多年后的今天回想起那时的自己。日子过得真是苦。可是因为当时正值年少,浑身上下充满朝气,并不觉得什么。
在晃晃荡荡的脚步中,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很快,我小学毕业,升入了初中。
到了初中,我就不用怎么做家务了。因为学校离我家比较远,必须住宿。每周只有周三和周末可以回家。
在读初中的那会,日子依然过得艰难。每星期日下午去学校之前,都会备好够吃三天的大米和一玻璃瓶自家腌制的萝卜条或芥菜干。三天之后又回家一趟,再次备足供下半周食用的大米和腌菜。
在读初中的那会,虽然不再怎么做家务。可是我却在暑期的两个月里,“应聘”了一项新的工作-“踩茶”。
“踩茶”可是一项重活。一般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大男人干的。工资一天15元。如果有一些女的也想“踩茶”,工资一天10元。究其原因,可能是女的身体比较柔弱,干这种重活不如男的,所以工资要减掉三分之一。我呢?作为一个嘴角还没长毛的毛头小伙子,再加上是新手,还处于学徒阶段。工资只能当女的算,一天也是10元。
在初中这三年暑期的“踩茶”生活中,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刚开始学“踩茶”的头一个月。每到下午四点多,都会流鼻血。那个鼻血流得呀,就像开了阀的水龙头一般,哗哗地往外冒,堵都堵不住,往往涂得双手都血淋淋的。这一流,竟连续流了二十多天。流到后来,可能是适应了那种繁重的体力活。也就不再流了。虽然后来的几年中偶尔也会在干活的过程中流那么一两次,但已经不是那种持续性的喷涌。
踩了三个暑期的茶叶,吃了三年的腌制咸菜。在虚岁一十有七的那一年考进了师范。按叔伯兄弟们的说法是我己经吃上了“皇粮”。
在吃“皇粮”的这三年里,我不再挑水,烧火做饭,也不再“踩茶”。逢年过节回家都只是那么短短的几天。在这几天里,爸爸是不舍得让我干活的。日子过得优哉游哉。似乎看见了共产主义的那么一点影子。
三年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毕业了,分配到了离家几公里远的一所农村小学任教。工资每月360元,外加全勤奖50元,一个月到手410元。扣除200元的伙食费,每月还能拿着净剩的210元交给老爸。
那可是1996年啊。
1990年以后,各种民营企业飞速发展。到了1996年,一个针织女工一个月已经能赚1000多元。和她们比起来,我这区区360元的工资,羞得连冒头喘口气的力气都没有。刚刚模模糊糊感觉到的共产主义社会的身影,“嗖”的一下又飘得无影无踪了。
一“羞”经年。
如今,在三尺讲台上已经站了二十几年。在这二十几年里,从恋爱到结婚,从生儿到育儿,摸爬滚打。内心的感受逐渐丰富。无奈,美中不足的,囊中总是羞羞涩涩。其中羞涩到极点的有两件事,至今印象深刻:
有一次,我自作主张花了三百元到市区买了一个碗筷消毒柜。当我用两轮摩托车兴冲冲地载着那个1米来长的消毒柜回到家,准备在老婆面前邀功领赏时。没想到,迎面扑来的却是老婆“穷凶极恶”的责问声:“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怎么还大手大脚地花钱?”
面对老婆的突如其来的责问,我有点手足无措,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似的,委屈满满地望着她小声地问:“你不是一直抱怨家里的碗筷没地方放吗?”
“没地方放就没地方放。谁让你自作主张去买了消毒柜。”
“我⋯”
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应对。心里难受到了极点。再拿眼看看还放在摩托车后座上的消毒柜。不知怎么办才好。静立片刻,待老婆气消了一些,便轻手蹑脚地溜出去,把消毒柜扛进屋,一声响地去掉外包装,安放在厨房里的一个角落。
还有一次发生在春节。
那一年除夕,我和老婆翻遍了各自的口袋。发现所有的存款加起来也不够应付这个天春节的花销。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只见对方的脸上都布满了愁云。商量了半天,就是商量不出可以从什么地方腾挪出一点钱,以渡过这个让人心焦的节日。
在绞尽脑汁之后,我开口说:“早在七八年前,我曾经借30张十元的纸币给一个小学同学。至今他还没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忘记了。要不趁着现在还没过晚上十二点,我去向他讨要?“(闽南这边的风俗是除夕之夜十二点之前可以向人讨帐。过了十二点就不可以了。)
一听说我有地方挪措300元。老婆刚刚一脸的愁容顿时烟消。赶紧怂恿我说:“那你赶快去吧,要不然过了十二点就没地方讨要了。”
我嘴上答应,可是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说实话,这位小学同学向我借300元的事,我从来不曾忘记。只是这七八年来,他从没主动提起,我也撂不下面子向他要。刚刚的突然想起,其实是筹谋良久。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我真提不起勇气向他讨要罢了。
看着老婆那转忧为喜的脸。我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再怎么撂不下脸面,再怎么提不起勇气,这次也必须去。
下定了决心。我稍加收拾了一下门面。心怀忐忑地向小学同学家走去。
同学见我来到他家。十分热情。泡了一壶茶,我们俩便坐下来天南海北地畅谈起来。聊着聊着,时针不知不觉地过了11。眼看着快12点。可是我们的话题还没拐到钱上来。我心里那个急呀,额头上开始渗出了一层湿湿的汗水。
一面和他聊着天,一面的,我在心里搜肠刮肚地想着怎样才能不突兀,不失礼,而又自然大方地把话题转到讨帐这件事上来。无奈,任凭我怎么口若悬河、嘴吐莲花。每一鼓足勇气要提到钱时,总是如梗在喉,话到嘴边又给硬生生地吞进肚里。
墙上那面圆形挂钟嘀嘀嗒嗒的响声,听起来特别刺耳。我偷眼瞄了一下那根又矮又胖的黑色时针。它正一路欢畅地向前跑去。
看着不断靠向12点的时针。我的头皮开始发麻发紧。
“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催促到。我再次拿眼角瞟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张了张嘴。
“听说你老爸也有退休工资?”
“有的,他现在一个月差不多有三千多元的退休金。”
“嗯,还不错。你呢?你现在在那里做得怎么样?”
“还行,一个月大概有五六千元的收入。”
“哦⋯”
我扫视了一下房门。然后把眼睛从他的身上挪开。端起茶杯,靠着杯沿呡了一小口。装作若无其事地突然想起来似的说:“诶,我记得七八年前,你好像找我借过300元,还没还给我。”
“是吗?”
同学一听这话,眼珠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小。嘴巴和鼻孔也尽力地张着。显示出一副十分惊奇和怀疑的样子。
“我记得还给你了啊。”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涨红了脸,忙不迭地连声说。
“哦,真的吗?那实在不好意思。”
说着,他把手伸进上衣的口袋,掏出一叠钱来,数了三张百元大钞还给我。
“真的不好意思,你不提起,我都忘记了。”
“没,没。应该是我不好意思。这点钱,也不算什么钱。”我握着那三张百元大钞,一脸歉意地对着他说。心里头却暗暗地松了口气。
又坐了一小会儿,我起身告辞。刚走出他家门口。离开了灯光能照到的地方。瞧瞧四下无人。我顿时雀跃:这下终于可以向老婆交差了。
艰难的日子总是让人记忆深刻。
在以后的生活中,随着工资的逐年提升。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不过离那种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要什么就拿什么的共产主义生活,还相差甚远。时不时的地,总还是会在身心俱疲的时念叨起:要是什么时候真过上能不上班就有得吃、有得喝、有得睡、有得玩,要什么有什么的共产主义生活该多好啊。
直到这一次。
突然其来的疫情让原本只放一个月的寒假一再拉长。刚刚开始的那会儿,虽说是窝在家里不能出门有点无聊。不过因为不用去学校上班,只要在家里上一上网课,改一改作业。工作轻松而惬意。而且每天吃好喝足。闲暇之余还可以刷抖音,追电视剧。晚上想要几点睡就几点睡,白天想要几点起就几点起。任性而随意。简直快乐似神仙。这样的生活过了还不到一个月,我就整整肥了一圈。此时的我似乎感受到了共产主义社会的生活正在不远处向我招手。
只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开学时间的一再推移。原本沉浸在吃吃睡睡美好生活中的我,慢慢地感到了身体的不适。
刚开始时只是觉得白天提不起精神,晚上睡不着觉。整个人萎萎靡靡的。到后来,就不光是精神萎靡的问题了。而是感觉整个人哪哪都不对。有时是腰酸,有时是头痛,有时是舌头发麻、喉咙发痒,有时是感到胸闷、气喘。在这种种症状的循环折磨下,我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感染上了新冠肺炎的病毒。
在这一惊一乍中,我开始怀念起了有班可上的日子。在上班的时间里,虽然有时难免过得劳累,但毕竟活得充实,有朝气。
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希望疫情快快地过去,好让我能快快地回到学校上班去。
还好。五月刚过,陆续传来了各地复学的消息。而我们学校也在5月18日那天迎来了三至六年级的复学。
去学校上课之前,我的精神依然疲惫。我以为自己真的生病了。可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到学校开了一个复学工作会,身体的不适感就减少了一半。开学两天,上了六节课之后。原来身体里所有的不适感尽皆消除。整个人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看来,劳动真的是人的第一需要。”我不禁对自己说
此时的我忽然想起三十几年前的那节语文课,语文老师说过的那一句话:到那时候,赚钱已不是人的第一需要。劳动才是。
虽说我们现在还不是共产主义社会,还无法实现按需分配。但是,“劳动是人的第一需要”这一目标显然已经实现了。
写到这里。我重又回忆起了小学,初中时的那一段艰苦生活。我发现,在那段日子里,所有超负荷的辛苦劳作并没有压弯我的脊梁,反而使我变得更加坚强、结实,精神振奋。而所有的这些都是劳动的功劳。
看来,劳动不但创造生活,还创造美,创造健康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