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一条河流,50岁是个分水岭,从此南北走向,互不干涉。母亲还没到50岁,倘若她有50岁,那今天是个令时间羞愧的日子。
我们家厨房的西北角落有一个挂铲子、插筷子的不锈钢架子,架子应该是五年前买的。说好的不锈钢,如今也爬了一些金色的锈斑。时间是硫酸,入刀枪,侵百毒。架子下应该有一个蓝色的塑料放盘子,刚买回来时,说明书上说是沥水、等水用的。母亲当时觉得盘子无用,偏要分离架子和盘子,从此,盘子一直在我家东南角的酒柜上,盛着一套花式的茶几。
“这盘子放下面多浪费,拿去盛东西。”母亲把蓝盘子洗了洗,一手递给我。我接过它想了下,用来装茶几,不大不小,一套茶几正好。
盘子和茶几和谐相处了五年,我用清洁球搓洗过它们,用干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过它们。尽管小心翼翼,盘子上不免留下细细长长的划痕,茶壶口的一圈沾上了一天又一天的茶渍,怎么搓洗也洗不掉,长在茶壶里了。到底是草木有情,茶叶即使干枯也能泡出茶色,即使用盐搓洗,也无法清除草木成为茶叶之前,那种与生俱来的自然草色。
我们在厨房西北角、东南角辗转了五年,渐渐地,忘记架子和盘子是一个整体。我们家有很多种摆设和家具,它们承担了各自方便生活的功能,偶尔,才会想起它们身上曾经有过一段迁徙的记忆。
记忆如同睡眠,也许会在固定的时刻,固定的轮回苏醒。五年,醒了。
母亲经常会用一块毛巾垫在架子下面沥水,毛巾会慢慢长出黑点,实在难看。
“走,我们去买个盆子。”母亲提议去超市挑选个好看的盆子,放在架子下沥水。我们在超市挑选了若干种沥水的盘子,最后选中一个纯蓝色的,长方形的茶几盘。一路上,我们像带着礼物骑回家。
其实,在超市的时候,我怀疑厨房茶几下的蓝盘子,就是不锈钢架子原装的盘子。母亲不信,坚决不信。
“那个盘子是我以前在百货里买的啊!”母亲斩钉截铁地讲。
到家时,我把茶几下的蓝盘子,“咔嚓”插到架子的底座上,大小再合适不过了。架子和盘子重逢的一霎那,锈迹上都闪着不一样的光。
“妈,快来看!就是这上面的!”我欣喜若狂。
母亲抱着新买的蓝盘子,似乎有些失落:“哦,记性不行了。”
也许,我并不应该揭穿这个真相。时间的误会,应该让时间去解开。我应该和时间一起,守护时间的谎言。
时间曾经撒谎告诉我,母亲会记得我所有的事,她会记得我如何从她的子宫来到人类的世界,她会记得我如何用牙牙学语到会说会写;她会记得我的东西、所有的东西放在哪里。时间也欺骗了我,让我以为我一直是位健忘的人,而记性越来越好的我总是一不小心,揭穿他们年龄衰老的真相。
记忆会撒谎,会误会,但时间不会,顶多它会羞愧。
羞愧,这一秒到下一秒,今天到明天,全世界有多少人正在衰老。羞愧,今年到明年,有多少年轻的心在前进。(作者语:想把这段给删了。删/不删是个问题。)
我把新盘子重新放上茶几,颜色大小也正好合适,茶几之间较之以前更宽松、舒适了些。
再过五年,又是一个轮回,另一种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