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月光下,徐程独自一人走着当年若离走过的路途,当年她身披楚樱的衣服,夜随小令氏沿着银月洒满的青石板路,直走进了怡茏院这条不归路。
仿佛从那以来,令瑶儿对楚樱的恨就一直没断过。仿佛从那以后,就莫名注定了楚樱这一世的取舍。
一切都从那里开始,莫名的,她感知到……一切……也将在那里结束。
和当年一样,静静悄悄的,入夜的街道没有一丝灯火。唯一不同的,是岁月的年轮在徐程的脸上留下了几许隐匿的沧桑。依旧俊朗,却饱经风霜。
轻度着步伐,静静的,他向肖煜的府邸行去。此时身旁没有了她,步子倒不觉愈发轻松了……
方才他本想拉若离一起的!无数个时候,他想将这些年隐藏的事情都说出来!可闪现念一瞬,忽而间……却又不想了。
抬眸望月一时,他黯然神伤垂眸苦笑……这些年尽只付出了……而留下的,却只剩慨叹与唏嘘罢……
忽觉身后几声细碎的响动,一瞬直觉让他猜到自己的债主前来讨债了!——他停下脚步,仰面朝天合起眼帘深深吸入一口气,还未及吐出,却只觉那冰冷锋利的白刃已触到了后颈。
静静地,他张开明眸,淡然转过身去,依旧泰然自若。却见小姑娘一双冰冷似新月的泠泠之睛闪着泪光悠悠望着自己。
许久,许久……四目相对。她未言语,他亦未言语……只这些年共同历经的是非恩怨在这一刻仿佛都融在了这萧索静谧的夜里……
此时此刻,静望着这双深如潭水的眸子,她忽而不知自己未来的路能不能再相信他!
甚至,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真心实意地……每当心情不好之时和他胡乱言几句知心的话!
“当年,我帮你偷了药方。你说是老夫人要的。”
她认真地盯着他的瞳孔,不容他躲避丝毫。
“药方的确是祖母求医愈疾的。”
“你可信,可不信。”
未想徐程也倏然严肃起来。早已习惯了他不着调地打场面话的若离只觉异常的别扭。
无端的,忽而仿佛有个声音不断告诉着她……向前看吧~这些人,这些事,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但那箭上的药,我当真不知。”
他直视着若离的双眼,语气严肃得不容丝毫怀疑。
“许是徐斌过悲狂言。许是军队刚回营,将军府近日侍药太多,无意沾染了什么物什纯属巧合。”
“许是……”
“总之,你愿信什么便信什么。但若离你要记住——在弄清楚真相之前,大家都是清白的!”
最后一句他说得尤为严肃,仿佛在责怪自己对他诸般疑虑,却又仿佛在安慰自己莫要背负太多。
“你……是秦陌寒的人?”
她不知为何,直至此时自己仿佛仍不能放过!自己怕是一生都无法接受走到最后竟是自己杀了徐振!——他嗅见剑上味道的那一刻就应该明白了一切!可他还是选择了让自己亲手结束他的生命!
对这一切……她无法理解!
她不知他心中究竟对自己存了多少怨多少恨!就连死都不放过!甚至还要让自己来背负这永生永世无法逃脱的罪责!……这一次,这个人,这道影子,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怕是当真刻在了骨血里了。
“我不是谁的人,我是我自己的。”
“我记得,你问过。我也对你说过。”
他的回答很温柔,谦谦君子,温文尔雅。
她不知这半年的分离让他经历了什么,只是莫名的,她仿佛感知到……他已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
“走吧~去肖小王爷那坐坐!”
“一席酒~一夜醉~就什么都看开了!也什么都忘干净了!~走吧~!”
又一次,他径自转身,头也不回地沿着月色铺洒的银色青石板路走下去。
莫名的,他感知到,那身后的丫头——她不久便会跟上来。
……不会很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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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只消片刻,他听到身后窸窣的脚步声渐渐维持着一个特有的频率,和那个故时应有的距离——不近、不远,刚刚好。
背对着她,垂眸间一瞬浅笑攀上眉梢。他笑她的痴傻,笑她的无知与懵懂,笑她的善良与真诚……笑她对这个世界的真实与美好仍充满憧憬……
方一抬头,恍然瞧见玉栏绕砌的怡笼院正正当当屹立于身侧,一个身着青衣的丫头从那一片漆黑的门中款款行来,离着很远便匆匆向徐程行了一礼:
“程公子~!”
“我们荨烟姑娘有要事与七公主相商,望公子让与姑娘,他日必当报偿。”
那姑娘的微笑甜美可人,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人是我先邀的,总归有先来后到。”
徐程听了却不悦,若离隐隐感知到徐程今日带自己去肖煜府中绝非喝顿酒这么简单。
“姑娘当真有要紧事~待等叙完,下女自会将公主平平安安送到齐王府上,王爷又何必急于一时?”
那姑娘忽而严肃起来,荨烟的命令她不敢不从,此时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将小凤麟带回去复命。
“若我不让呢?”
徐程显然有些恼怒,自己堂堂一位公子又怎能甘心被随随便便一个城楼戏子压上一头?
“公子先莫动怒,这还要看公主的意思~”
二人将目光移向若离,这倒给若离出了难题。
不明所以的小丫头懵懂的视线望望那怡茏院的青衣姑娘,又望望徐程尽显沧桑与疲态的目光……莫名的,她暗暗下了决心……
“我跟你走。”
一瞬莫名的直觉让她相信,此时错过了徐程,将来的某日他还会来找自己;但若错过了“芪娴”,自己此生怕是再难相见了……
更重要的是,怡茏院这个地方……她想要再去体尝体尝当年楚樱饱经的风霜……
静静地,她望着他,再未言别的话。
他虽心中有气,却也未做任何挽留。
他知道,她决定的事,自己无法改变的。
他也知道,方才徐斌口不择言喊出的那些话——已彻底伤了她。
他更知道,自己是斌儿的兄长,这是无争的事实。也是从今日开始——自己与她之间架起的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屏障。
就是方才那窸窣的步伐远去的那段距离了……
再不会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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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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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了徐程,若离跟着那青衣姑娘向怡茏院大门后漆黑的空气走去。
入内却见依然一片黯然,无一点烛火,只楼上荨烟的那间屋门角随风飘舞的绸帘后闪着些许烛光。
那姑娘不知何时已于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若离正欲移步,忽一帘轻掌自身后拍了拍自己肩头!
倏然转过身去,却见荨烟就站在身后的门角等着自己!
“你可算来了~!”
却见她上来便突然握紧了自己的手臂,仿佛多年未见的挚友一般。
她鲜少这么热情,想来自己和她也并未相熟至此,若离正疑惑,忽觉手中被悄然塞入了什么东西。
“跟我来~我有要事相告~”
说完她未等若离回答,便径自转身朝楼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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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步伐的渐渐升高,脚下木制的楼阶在静谧的空气中咿呀作响。若离借着月色悄悄翻开手中的字条,却见上面潦潦草草写着几行字,像是仓促完成的笔迹——
【听吾言,勿多问,吾命在汝手】
再看那上面,却只见荨烟窈窕淑柔的身影渐渐消逝在那门帘后似真似幻的一片斑斓烛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