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儿子的沙游师告诉我,他注定是一个辛苦的孩子时,我并没有太大反应,当时以为我“知道”。他是内倾的嘛,辛苦是肯定的,自己不也这样,什么正事还没干呢,心里就已经折腾得不行了。但是当今天晚上的事情发生时,我才知道他的“辛苦”的真正的意思,或许我看到的只是他不得不表达出来的部分,实际上还未表达出来的可能远远超过这些我能够看到的。
下午去好朋友家玩,她家也有一个孩子,我们几个父母彼此相熟,两个孩子只相差七天,已经四岁多了。从孕期起,就经常相聚,可以说,孩子都是看着长的。今天我们有约在一起聚聚。
儿子在到处寻摸WW小朋友的汽车,排队造型,这是他喜欢的方式——将同类以及不同类的物品按照他内在的某种逻辑规则或者审美摆出一定的次序——我们戏称他的这个玩法叫“逻辑美”,将完成未完成的时候,小主人WW小朋友把他最喜欢的黑色警车抢走了,儿子不干,要抢回来,WW当仁不让,两人开始你抢我抢,儿子情绪渐渐上来,一直抢不回来,逐渐激烈,后面甚至开始奔溃,我阻碍其他人干预,我想观察儿子面对这种情况会发生什么,他崩溃得大哭(事后经确认,我们几个大人这时候的心都揪了起来,因为儿子的情绪看起来很崩溃,彷佛受尽了最大的委屈,好友甚至想要去劝她自己的儿子让步,被我阻止了),除了抢车子,并不动手攻击WW,WW小朋友一直在观察我们的脸色,彷佛在一度确认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他好像也被儿子的情绪影响到了。直到我儿子开始不听地说“石头剪刀布”,这个是他爸爸教的,他俩之间有冲突时,爸爸会用这个来解决,当然,他还没有真实地了解这个游戏的规则,但他意识到了这时候发生了冲突,需要用一些办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以为说了“石头剪刀布”,和他起冲突的WW小朋友就会让步,事实上WW小朋友是不认可这个解决方案的。儿子又说“数个一百”,这也是和爸爸之间的一个规则,这个规则是说他不愿意做一件该做的事情时,爸爸数到一百后,就必须做到,爸爸的原意是让他面对他不喜欢或不想做又必须要做的事情时,有个缓冲的时间,所以他学会了这个解决方案,以为他拿出来用,对方就会让步,但事实上因为他的表达能力有限,主持解决冲突的能力也有限,WW小朋友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所以失败了。这时候看到儿子如此揪心的崩溃样,我也顾不上其他,抱着他,希望能让他感受到我和他在一起。好友就把WW拉到跟前,不知道说了什么,WW小朋友把车又给了儿子,儿子把车摆在了原先的位置上,情绪看起来平复了。只是看好像能量消耗得比较大,黏在我身上腻味了一会儿(这样的动作自出生起就不太常见)。恢复了一些又离开我的怀抱玩别的去了。
当儿子离开他创造的“车阵”(平时在家里摆出的造型是作为整体存在的)去干别的事情时,WW小朋友看有机可乘,就又把自己喜欢的那辆警车拿走了,然后跑到自己妈妈那边,说“我先拿到的”(应该是幼儿园学到的游戏规则:谁先拿到的谁玩),因为我们在这个间隙里讨论过:一方面,在这个冲突中,我们几个大人都被我儿子的情绪感染,都认为WW应该让着他,最后还是让WW妥协才平息了儿子的悲伤;另一方面:如果看道理的话,那个车本来就是WW的,而且还是WW最喜欢的,阿羽没有询问就拿来用,本来就有点不占理,后知后觉地发现WW也挺委屈的,当然这个共情似得委屈的感受是后觉的。所以这时候好友对她儿子就比较支持,WW就不妥协不退让,儿子又受伤了,尽管受伤地痛哭,还是继续想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发现自己的各种办法依然行不通时,就哭着说“要回家了”,先生听到这句话连忙要准备回家,我阻止了。因为儿子想回家时,会自己跑到门口,穿上鞋子,开门,说“回家了”,而不是盯着WW小朋友手里的那辆车,哭着说“回家了”,这必然是他以前惯用的逃避方案,但其实他本人并没有真的逃避,只是“想”逃避而已。我想让他面对一下,抱着他一会儿,并和他说:妈妈知道你很想玩这辆车,但这是万万哥哥的,如果你想玩的话,需要得到万万哥哥的同意。你可以问问万万哥哥:我可以玩你的车吗?他问了,万万没有同意,我遗憾地告诉他:万万哥哥没有同意,所以你暂时不能玩了。他当然还是在伤心地痛哭,但我相信他听到我说的了,因为他看起来没有第一次崩溃。
后来好友又和WW小朋友商量好,可以给阿羽玩5分钟,5分钟后要还给他,阿羽拿到车之后,又放回他的车阵中,我知道他会习惯性地只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上,其他事情会忽略。所以就跟他强调:我们说好了,可以玩5分钟,5分钟之后要还给万万哥哥。他和他的车阵在一起待了一会儿,时间到了,WW小朋友要抢车,阿羽不干,我跟他说:我们说好的,玩5分钟,现在时间到了,要还给万万哥哥了。儿子对“说好的事情要做到”,以及“时间到了”很敏感,哭了两下,听到我这么说就接受这个事实了,情绪看上去也平复了。
没过多久,儿子提出要回家,这次是真的要回家,大概能量消耗得差不多了,要回家了。穿好鞋,和大家再见,还回过头看看大家,可见不是因为逃避而离开,那一刹那,我真心觉得这是一个perfect ending。
我并没有机会看到儿子和其他小朋友之间起冲突,因为他性格偏向内倾,在人多时自己就跑了,后来在一个稳定的空间里人多时可以待得住,但自己在玩什么时,如果有其他小朋友抢东西,基本上他会离开现场“逃”了。即便平时和WW小朋友很熟,好友家也很熟悉,但几乎也是不会有什么冲突,各玩各的情况比较多。这一次发生冲突,他能够面对,而不是继续逃避,也让自己的情绪出来了一部分,客观来说,还是很让我欣慰的。
虽然这三段针对同一辆车起的冲突结束了,而且是在我们的干预下,与WW小朋友的几次协商下结束的。但是儿子看起来却更为受伤,当然他的受伤是个真实的体验,也是不可避免的,他的委屈是崩溃式的(这个不是我个人的感受,后经确认,见过他有过这种情绪表达的都是很震惊很揪心的,而对我和先生而言,已经算是熟悉的),他感受到的那个冲突和对方感受到的是不同的,那一辆车对他来说的意义也远远不止一辆车而已,我不知道这些东西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或许是他的一部分,但他那种感染到其他人的绝望式的受伤却是再一次让我的心紧紧揪成一团,那是他真实的体验,适应一个环境、一个规则对他而言是那么困难,对他内在世界的影响是那么大,他又是那么的艰难——一次又一次的受伤痛苦中才能适应一件我们看起来很小的事情,从今天的冲突事件中,我真实地从他的情绪上体验到什么叫做“他注定是一个辛苦的孩子”,而不是只是“知道”而已。
回家的路上我有点低落,心疼,不断地问先生也问自己,为什么我们的孩子会这么辛苦?更小的时候因为米粒掉在地上会哭,无数次经验之后,因为得到并接受了“掉地上给小蚂蚁吃”的解释(当然,他的理解是:米粒掉在地上的这个动作叫做“小蚂蚁”,不管怎么说,他对这件事情有了他自己的“理解”了),才接受这件事情的发生,并且可以通过打扫的方式解决掉。听到一首陌生的儿歌浑身紧张收缩,听过很多遍之后才能放松。太多太多这样的事情了,怪不得小小的他,背脊已有些微的弯曲,因为对他而言,一点一滴地适应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困难。
我很迷茫,又很心疼,不知道要如何守护他。先生很坚定地说:他会保护儿子,哪怕在别人的眼中看起来蛮不讲理他也要这么做,他相信儿子会慢慢学会这个世界的规则,他能做的就是给儿子尽可能争取更多的时间。我很感动,这样的念头对他来说是很困难的,他的性格本不是如此。我想到我做的也可以有很多:第一:“看到”他的辛苦;第二:他需要我的时候我能在;第三,继续个人成长,好好生活。我们并不是圣人,并不确定我们的每一个做法和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全凭本心地和他在一起,不能总做到“保护”他,我们也并不懂的多少育儿技巧,有时候也会伤害他,但是我们都在努力成长,扩大自身的容器。为父为母则刚则强,我们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员。
既然他来了,就是有意义的,他值得我们守护,也因为他我们有机会再次成长,因为他我们更加包容和温柔。希望,因为我们的陪伴,他会因此更加信任这个世界。
谢谢你,我的宝贝,我爱你,我的宝贝。
——Ouisa,2018,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