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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诺言深许(50)
第51章:当时已惘然
许书诚本该是那个时代最抢手的男人,当然不是英俊无敌的那种。不过,他人格上的正直善良,学问上的肆意挥洒,性情里的温和宽厚,甚至家务上的无所不能,如果再加之无处不在的儒雅风度,这个男人简直可以接近于完美典范。
只是这样的完美典范唯有一点不好,用现在的说法来讲,他是个凤凰男,很穷很穷的林子里飞出的唯一的凤凰。
连许诺也说不清她的奶奶家究竟在哪儿,据说是在一个距离S城三百公里偏西南的县,县下的镇,镇下的什么村子。而一到夏天发河水的时候,最先淹的准是那地方。
事实上许诺四岁之前去过那里,只是她不记得了。她也不记得最后一次从那回来,父母经历了怎样的一场大吵。韩靖摸着女儿滚烫的额头,对丈夫声嘶力竭地吼,“你要再带许诺去那个鬼地方,我就跟你离婚!离婚!”
许书诚少有的被激怒了,啪的把杯子摔在地上,“你这是什么鬼话,我就是从你说的鬼地方出来的,怎么样?离婚,好啊,你用离婚吓唬谁!”
他们当然没有离婚。当晚夫妻二人带许诺去医院,两天后的结果吓坏了这对年轻夫妇,还哪想得起一时冲动下的口无遮拦。
许诺发烧并不是因为普通的感冒。韩靖血液科的同学把报告推到她面前,表情凝重,她就知道,一定发生了非常非常不好的事。
她想到了一个医学名词——急性淋巴性白血病。
她拿着报告单半天都不敢打开,作为一个整天写着病例报告见证着别人生死的医务工作者,她第一次感觉到手里那几页纸重似千斤,第一次怕医生说话,却又盼着他说点什么。
她的同学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太伤心了,也不是没有机会。医学会越来越发达,什么奇迹都能发生的。”
她木木地拿着报告下了两层楼回到自己的门诊办公室,外面还有病人等在走廊里。她接过那些心脏彩超片子的手抖得不行,甚至看不清上面的成像。她不知道自己在流泪,直到有个患者问她,“大夫,我这病是不是不好啊?”
她才回过神来仔细去端详那张片子,“问题不大。但最好用用药,小毛病不能拖。”一张口,她知道自己哭了,因为声音闷闷的。
那天她不得不提前下班,许书诚只有半天的课,照顾女儿吃过午饭正在床上给她读童话。见她回来,他随口问,“检查结果出来没?没什么事吧?”
她边走进厨房边说,“你来一下。”她没意识到这是她经常对病人家属说的话,现在是她的丈夫站在她面前,问她,“怎么了?”
她到水笼头下面去洗手,标准的医生洗手方式,仔细得不能再仔细。她的眼睛和她的心在刚刚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再次流泪流血了,她得找点事情平静一下,才能有力气说出残酷的结果。
“到底怎么了?说话呀。”许书诚在身后追问。
“情况不太好。”她边擦手边说。
“情况不太好是什么意思?”丈夫焦急的逼问让她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她突然用毛巾蒙住了脸,哭声从里面隐隐地传出来。许书诚也真的慌了,他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走过来抱住她的肩膀,“小靖,告诉我究竟是什么病,咱们一起想办法。”
她终于把毛巾拿开,接上了丈夫惊慌失措的目光后,她把那个医学名词转化成了简单易懂的三个字,“白血病。”
许书诚绝望地抓住妻子的手,“你救救她,救救她,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们女儿——”他不敢说出那个“死”字,好像一说出来,噩梦就真的会发生了一样。
她傻傻地看着丈夫满脸的泪水,真想对他大声喊,“怎么办?怎么办呀?你以为我谁都能救么?你以为我不想救么?让我用命来换都行啊。”
那晚许诺的烧在减退,但白纸黑字的命运宣判告诉夫妻二人,任何好转都是假象,反复发作更是常事,除非能够彻底根治。但是,能么?
绝望的情绪会让濒临绝望的人对生活更加绝望,所以绝望时的争吵最是伤筋动骨。
虽然韩靖知道许诺的病不是因为感冒,也不是因为去了几次那个偏僻寒冷的小村子,但每次吵架她还是会忍不住把这样的抱怨拎出来,口口声声说,“我为什么要嫁你啊许书诚,我女儿还不是因为回你家那鬼地方冻坏了。现在你满意了?!你爸你妈那么封建老迂腐根本就没期盼过这个孙女,还每次都抱回去干吗?”
“你这是什么话?不要什么都址上我家好不好?韩靖,你讲点道理。”吵架时的许书诚仍然维持着某种风度,声音不高也不低。有时候他步步相退,甚至都在哀求了。
平静下来的韩靖知道那不是许书诚的错,他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家庭出身、成长环境,反倒在那么低微的境遇里凭借真才实学改变了人生。曾经,他知道近二十年来自己身上积下了多少弱点,所以在踏入师大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习抛弃和重建。真的,他比生在优越环境里的孩子更注重开明、乐观、大气、儒雅。
他成为了几乎看不出缺陷的好青年。然后毕业,留校。再然后他的导师把自己的外甥女韩靖介绍给他。
当时她在准备博士考试,见他时带着一脸的不耐烦,把手里的一本医学杂志都要卷烂了。他只好无奈地笑笑,“那要不就这样?我送你回去?”
她一声欢呼,明媚的笑靥顿时浮现脸上,“不用啦。”说完她就骑着自行车风驰而去。
他就在那一刻动了心,对着她的背影怔怔地看了很久,回去后还不忘问自己的导师,“您外甥女真的比我大两岁么?”
“怎么?你不愿意了?”
“不是。”他呵呵地笑,“我是不相信,她完全就像个单纯的小女孩儿。”
此后,他包容了“小女孩”的所有任性,让她明白她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他这样既支持她工作又可以把家庭料理得很好的男人。
于是,“小女孩”欢天喜地向她求婚了,“许书诚你要不要娶我?”
他温和地看着她,“好啊。不过我没有钱。”他的坦率其实是另一种自信,那时“小女孩”不明白,她只把它当成了可爱。
她说,“没事儿,我有。”
婚后,他们住在韩靖父母送的房子里。其实刚工作的韩靖也挣不到多少钱,而许书诚的工资又大部分寄回了老家。不过她总有办法,手头一紧她就去找父母撒娇,弄得大姐忍不住奚落,“三妹你家许书诚在学校里到底是当老师还是在当学生啊?”
“关你什么事?”她硬邦邦地顶回去。
她从来不觉得和他一起过清贫的日子是受苦,如果说有一点点苦的话,就是每年要陪他回老家两三次。尤其春节,冷得要死的天儿,她到外面上厕所,手冻得解不开裤子,许书诚的小外甥却在旁边嘲笑,舅妈真笨真笨。那孩子都已经七八岁,还随随便便地围观她上厕所,她羞都羞死了。
但所有的艰苦都这么过来了,她本性就不爱服输服软,更不愿意跟亲友抱怨,连对妈妈她都只字不提。然而有一天当她自己做了妈妈,女儿哪怕受一点点苦她都淡定不了。
得知韩靖怀孕的那一刻,许书诚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立刻跑到市场拎了一只活鸡回来,从此更是连一杯水都不让她倒。一切饮食起居,他都照顾周全。他只麻烦过她一件事,就是十一陪他回趟老家。因为他的父母想看看他怀孕的妻子,这种事在封建的农村已经被默认为一种炫耀的资本。
当时许诺在她肚子里已经七个多月了,她的身子越来越重,连上班都辛苦,这一路颠簸可想而知。
可当她面色憔悴地走进门,他的家人首先关心的不是她累不累饿不饿,而是她的肚子。她的婆婆直盯盯地瞧着她拢起的腹部,足足盯了半分钟,才满脸堆笑地说,“肯定是个带把儿的。”
起初她没听懂,等明白什么意思后,她又羞又愤。当晚就跟许书诚吵起来,“你们家什么意思啊?就想要孙子吧?我偏要生个女儿!你说你是不是也盼着是个儿子?你说你说!”
“怎么会?”许书诚好脾气地陪着笑,“女儿好,我也想要女儿。我们就生个女儿。”
“谁信你的鬼话!你个封建余孳。你们全家都喜欢儿子以为我不知道?腐朽!无知!”
许书诚极力安抚着被激怒的妻子,“我是真的喜欢女儿,不骗你的。你没听过么?女儿是父亲的前世情人,我为什么不希望是个女儿反倒希望来个小情敌?”
韩靖依然撅着嘴,“去,去,烦死你了。”
“好啦。”许书诚抚着妻子的肚子,“闺女啊,你看妈妈生气了,你告诉她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从此,许书诚便天天对着韩靖的肚子“闺女闺女”的叫,直叫到护士把那个小人儿抱到他面前,告诉他,女孩儿。
果真是女儿,他喜极而泣,慌乱得不知手该托哪里,兀自喃喃地说,“闺女啊,千呼万唤,你可算和爸爸见面啦。”
去上户口时,他少有地无视了妻子的意见,在他看来,那些从言情小说里找出的娇美名字过于空洞无物。他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上“许诺”两个字。回家后他还理直气壮地把户口本交给妻子,韩靖看后嗔了他一眼,没说话,但眼底有笑意。
他搂过妻子,说了一句极文艺的话,“我要许给你和女儿一个诺言,看她渐渐长大,陪你慢慢变老,并用一生的爱换取你们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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