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打算要弟弟,因而躲避计划生育工作队,到弟弟出生后的四五年间,爸爸一直在东北打工。彼时,东北正处于经济建设的关键时期,各类基础设施建设正如火如荼地开展,对砖瓦的需求量极大,催生出众多砖厂,也创造了大量的就业岗位 。由于计划生育罚款,以及我和妹妹上学的费用支出,家庭经济负担沉重。东北砖厂相对较高的收入,对急切想要改善家庭经济状况的爸爸来说,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当时,外出打工的青壮年不在少数。他们的选择各有不同,有的前往青岛、济南、淄博等离家较近的城市,希望能在工作之余兼顾家庭;有的奔赴上海、苏州等地,寻求更广阔的发展空间;还有人去招远淘金,梦想着能一夜暴富。爸爸之所以选择去东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边有亲戚。我爷爷的堂兄弟,也就是我称呼为二爷爷的,当年“闯关东”后在东北安了家。爸爸正是投奔他那几个在东北挖煤的堂兄弟去的。
爸爸去东北没多久,二爷爷家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大伯,在一次煤窑坍塌事故中不幸遇难。奶奶得知这个噩耗后,悲痛欲绝,哭着喊着要爸爸立刻回来,她宁愿一家人忍饥挨饿,也不愿爸爸再从事挖煤这样危险的工作。无奈之下,爸爸只好换了工作,进入砖厂烧窑。
那时我刚上小学三四年级,刚刚学会写信。家里很多事情,妈妈都需要我这个“小文化人”帮忙写信和爸爸沟通。比如家里要买个牛用来犁地,或是打造一套厨具,这些事情都得通过信件告知爸爸。妈妈一个人在家带着我们三个孩子,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她柔弱的肩上。地里的农活堆积如山,除了每个人按人头分到的责任田,她还另外承包了大队里的山地。每天,她天不亮就起床,一直忙到深夜,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三姥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深知妈妈的艰辛,每次来家里帮忙干活,都格外卖力。农忙时节,他总是天一亮就赶到我家地里,弯着腰,一锄头一锄头地翻地、播种、除草,任凭汗水湿透衣衫,也不停歇片刻。到了吃饭的时候,他看着忙碌的妈妈,眼神里满是心疼。他放下手中的碗筷,认真地比划着,先是指了指妈妈,又做出捶背、擦汗的动作,接着双手合十放在脸颊边,做出睡觉的样子,然后摇摇头,最后指了指东北的方向,又摆摆手。他是在告诉妈妈,别把自己累坏了,让爸爸回来帮忙,一家人在一起,日子苦点也踏实。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饱含着对妈妈的关怀,可妈妈又何尝不想让爸爸回来呢,只是家庭的经济压力让她实在无法开口。
爸爸在外打工的这些年,每年过年回来,都会郑重地去看望三姥爷。他总会提着新鲜的肉,买上三姥爷爱喝的酒,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面对爸爸,三姥爷除了竖起大拇指表扬他在外辛苦打拼,为家庭付出,其他什么也不说。小时候的我,对此感到十分疑惑:为什么没见到爸爸的时候,三姥爷那么希望他回来;可见到了,却又不直接和爸爸说呢?直到人到中年,经历了生活的种种,我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这正是三姥爷为人处世的智慧。他深知爸爸在外打工,是为了让这个家能有更好的生活,所以即便心疼妈妈的辛苦,也只是默默帮忙,把那份希望爸爸回来的心思藏在心底。不替别人做决定,不指责批评别人的决定,在生活的长河中,三姥爷的这份智慧就像一座灯塔,照亮我前行的道路。他虽不会言语,却用行动诠释着对家人的爱与关怀,以及对生活的深刻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