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七号,终于迎来了晴天。早上四点半起床,五点半从西安出发,六点十五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驶入秦岭北麓的西岔峪停车场。就在车熄火的一瞬间,天忽然亮了。原来山里的天亮是在一刹那间。六点四十八分开始从西岔峪往翠华山景区攀爬。下了几天的雨,道路泥泞,湿滑,露水很重,裤腿和衣袖湿淋淋的,五十分钟到了景区马路上。
很幸运,在路边招手,顺利搭乘上了送媳妇到天池上班的私家车。八点到天池。顺着天池往滑雪场走。九点,脱离水泥马路,抄拔高快的水泥步道上山。这条路是第二次走,感觉比第一次好走。天池到甘湫池三点五公里,用时两小时,十点到甘湫池。
甘湫池的住户搬到了山下,房子成了残桓断壁,看得出来,这里曾经有过不少住户。奇怪的是,进入甘湫池,路中央不时有动物粪便,走在路上,不小心就会踩了地雷。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所为。为什么会拉在路中央,是向行人示威,还是在占地盘?想到废弃的滑雪场边上立的那块牌子写着的,游客止步,山上有野兽。心里不免忐忑起来,会不会突然之间有只黑熊或者野猪扑过来?
没在甘湫池停留,继续赶路,周围静悄悄,远处偶尔有乌鸦啊的叫一声,山更显得寂静。河水在树林里欢快地流淌着。抬头看天,碧空如洗,天高气爽。树叶被秋风打扮得五颜六色,犹如打翻了调色盘,美的令人窒息。
长时间爬高,困乏的实在走不动了,也只是站住做短暂的歇息,不曾坐下来,这是经验,如果坐着休息,站起来会更加疲乏。
甘湫池到翠华山顶峰二公里,是石子路。有水流漫出来,比较湿滑,好在两边不是悬崖峭壁,走起来不危险。一路都是漫上坡,一眼望不到头。很是消耗体力。
快爬到山顶,遇到一个小伙子,这是上山后第一次遇到游人。看得出他心里有戒备,先是一愣,继而看见走在后面的我是女的,戒备心随之放下了。停下来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说他是从秦楚古道翻过来的,准备从翠华山出去。我说我们刚好相反,我们从翠华山进,从秦楚古道出。他拄着两只登山杖,清瘦,不像是经常锻炼的样子,笑起来完全就是个大男孩。就在我们擦肩而过时,他忽然好心地对我说,我把我的摆渡车票送给你吧,反正我是用不上了。从秦楚古道下山,必须坐摆渡车,十三公里路呢,走不下来的。听他这样一说,我不客气地接过摆渡车票,连声道谢。虽然只有一张车票,心里也是欣慰的,起码有一个人可以轻松下山。到时候见机行事,也许两人能同时乘车呢。
一点半,终于爬到翠华山顶峰。没有第一次那么激动,更多的是感到亲切。我每次穿越一座山,都会对那个地方魂牵梦萦,仿佛我们成了亲戚,此后就有了割舍不下的感情和牵挂。我有时候都怀疑,我的前世是不是就是哪座山上的一棵树,一株草,一块石头。
亲爱的翠华山顶峰,我们又来到了你的怀抱,我在心里默念着。去年国庆节照相的那个指示牌框架还在,内容却不在了,只剩下了上下两个空框在风中凌乱。
在指示牌前站定,脚下是丁字路口,直走是翠华山顶峰,左手通往秦楚古道。太阳很好,天空瓦蓝,难得的好天气。尽管恋恋不舍,由于时间关系,没做停留,我们拐向左手边小路。走了一会,忍不住又回头望去,也许以后不会再来了,所以多看它几眼。忽然看见那个指示牌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原来是被大风刮到背风处了。
狠狠心,回过身继续赶路。遥望将要去往的秦楚古道方向,看见有一条麻绳细的小路通向山顶,山顶有一座铁塔。不知道那里是不是秦楚古道的所在?
八个小时马不停蹄地赶路,力气消耗的很大。实在是走不动了,终于坐下来歇息。吃了带来的食物,补充过能量,力气又回来了,接着朝秦楚古道出发。因为本身就在山顶,所以路比较缓,走起来还算轻松。山那边忽然传来说话声,第二次听见除过我俩以外第四个人的声音,尤感亲切,恨不得大声回应一声,哎!我在这儿!翻过一道斜坡,就看见了通往山顶的那条细麻绳路,路上散落着行人。再往前走,看见一块石头上写着,南草北木。仔细一看,还真是那么回事。木和草泾渭分明,南边长着草,北边长着木,紧挨着,太神奇了。更神奇的地方还有,头顶天空湛蓝,远处山头云雾缭绕,山就像青鱼似的,忽隐忽现,仿佛遥远的仙境。山的上半截云雾缭绕,下半截是美得令人心跳加快的树林,赤橙黄绿青蓝紫,大胆的着色,犹如一幅幅油画,恨不得纵身一跃,没入这油画中成为其中一份子。
忽然童心大作,左脚踩着木,右脚踩着草,朝着山顶走。只顾低头爬坡,忽听一阵喧哗声,抬起头看见有好多人站在一起,朝远处张望,用手指着,惊叹着,咔咔拍着照,于是停下来也望过去,天哪!北边天空覆盖着一眼望不到头的云海,就像给人间盖上了一层雪白的棉花套子,不知道从下面望云海是什么情形,也是这么干净吗?站在山顶望过去,就跟从飞机玄窗上看下去似的。我们竟然凌驾于云海之上,就有了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看过云海,随着游客朝山上走,毕竟海拔两千多米,竟然有点高原反应的感觉。有人高举着一块木牌子照相,走过去,原来上面写着中国南北分界线,嫌木牌子小,照相不清晰,特意举在头顶上的。
半道有一条左拐的小路,不知道通向何处。每到一处,我们都不会放过每一道风景。哪怕是通向厕所,我们也会走过去看一看,就怕错失掉什么。结果,这条道曲径通幽,走到尽头,是秦楚古道最大的亮点。这是一群高耸的山峰,哇!面朝南的两块巨石上分别写着,中国南北分界,黄河长江分界。更有一座凌空凸起的巨石,用铁索做着围栏,供游客远眺。站在巨石上极目望去,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我们在翠华山登顶的路上,抬头看见的就是这块巨石,原来我们一直离得不远。可是,望山跑死马,竟然用了八个小时,才把它踩在脚下。正在兴奋处,忽然来了一股冷风,携裹着遮天蔽日的阴云,就跟一块幕布遮在头顶,天顿时黑了下来,让人心生恐惧。赶紧的从原路返回,在岔道口,一条小路朝上撇去,顺着撇上去的路,走到头,一块写着终南山的巨石挡住了去路,心莫名的激动,几乎想扑上去搂住它的身子。阴云忽然遁去了,太阳露了出来,赶紧的拍照。拍过照又顺着草甸朝铁塔走,拐了几道弯,就看见横卧的一块巨石,上面写着,第四纪冰川遗迹。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爬上去留个纪念,恨不得在巨石上刻上,二零贰零年十月七号,我到此一游。从巨石上下来,来到铁塔底下,原来是一座卫星测控塔。又一阵阴风吹来,天地一片混沌,又仿佛是仙境,一切都模糊起来,犹如回到了第四纪冰川时代。
站着不敢动,怕被妖魔掠走了,认不得回来的路。忽然之间,游客消失了,草甸消失了,树木消失了,全世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一瞬间,浓雾散去,一切又都清晰起来。看看时间,三点了,秦楚古道我们没来过,一切还是未知数,怕时间不够用,赶紧的下山,恋恋不舍,一步一回头。下山路比翠华山那边缓,这边是摆渡车把游客摆渡到半山腰才开始爬山,所以拔高没有翠华山那边急促。没有台阶,是石头路。先是下行,然后朝东拐去,路一边拐,一边朝下绕。
之前从翠华山那边爬了七个小时,体力消耗很大,这边明显体力不支,前面是未知路,所以觉得遥遥无期。碰见游客,问还有多久到停车场,说是快了,不远了。我心里明白,这句话只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我在路上碰见有人这么问,也是会这么回答的,给对方一个善意的谎言,让他有信心走剩下的路。
前面几个游客在大声说话,一个男人说,走路看着点,别摔倒了。一个女人说,别净操心我们,你脚下也小点心。走到他们跟前,原来是四个老人,年纪大了爬山,不放心对方,在互相提醒呢。问知他们是凭老年证进的景区,猜想他们是七十岁的老人了,细问之下,四个人都六十七八了,是结伴从咸阳来的,佩服他们的精神,说明秦楚古道确实有吸引力。
由于困乏,由于赶时间,沿途写着杜鹃林,观云海台的牌子,都没兴趣看了,一心只想立马到达停车场。翠华山那边天气晴朗,秦楚古道这边阴云密布,是想让游客穿越到古代,跟李白把酒言欢吗?靠在太白醒酒石上,近距离体验一番诗仙的灵气。
才下午四点,天似乎已经到了黄昏,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停车场,脚下的路依然崎岖,看不到一丝一毫要平坦起来的希望,心里不由得慌慌的。
拐一道弯,下一道陡坡,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笔直的水泥路,比较宽阔,以为停车场到了,走近一看,旁边竖着的牌子上写着乘车事项。仔细打量一番,这条直路有两车道宽窄,不像是车能够自由转弯掉头的样子。遂继续朝前走,云雾缭绕中,看见了一湖水,纳闷高山上怎么会出现湖泊呢?没在景区简介上看到有这个景点呀。走到跟前,原来是一条弧形水泥路,泛着白光,犹如湖水。这才是真正的停车场,旁边立着的牌子告诉我们,这块平坦的地方,叫耍钱场。
历史上的耍钱场本来是一个木材堆放转运场,此地处于古道中部,形形色色的过往行人都会在这里歇脚驻店,无聊时还要耍钱。年轻时的赵匡胤,也到这里来耍钱,赌博,后来赵匡胤做了皇帝,这里便得名耍钱场。
古代人从营盘到长安,都是从这里上山,然后翻越翠华山,从翠华山出山,比从营盘翻山要近许多,路也好走的多。五十年代,政府还出资修过这条路,可见这条路的对当地人的重要性。
之所以在这里修停车场,就是因为这里地势平坦。上车点停着两辆摆渡车,走近后面一辆,只有司机一人,想着跟司机说明情况,补两张票,搭乘他的摆渡车。谁知我们刚一开口,他就说,上你们的,又不查票。感动于他的善良大度,我们走向前面那辆几乎坐满了人的车。
车门开着,我们上了车,后面还剩五个座位,由于心虚,我们走过去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刚一坐下,前排有个男的问,你俩就是从翠华山穿越过来的吧?我俩赶紧否认,没有,不是我们。那人继续说,我哥说有两口子很厉害……瘦瘦的年轻司机把头伸过来了,看向我们。如果他赶我们下去怎么办?这十三公里路,我们要走多久,天已经快黑了,深山老林,走到什么时候去?即便是走到出口,没有了可以搭乘的车怎么办?简直不敢往下想。我们倒是愿意补票,问题是,摆渡车卖的是双程票,司机有权利收我们单程车票钱吗?好在司机只是看了我们几眼,也就作罢了。又上来了一家三口,座位刚好坐满。心里祈祷赶紧发车,不要再出意外。前排有两个人上厕所去了,所以不能发车。那个穿蓝衣服的女人上车了,说还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没来,谢天谢地,红衣服女人终于来了。四点三十分,车在浓雾中出发了。摆渡车在几乎九十度的弯道上逶迤,盘旋,司机驾驶水平真高,一点都感觉不到倾斜。十三公里,用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景区门口。
回西岔停车场是个问题。我们瞅准在山上帮我们拍照的一家三口求助。下山路上还碰见过一次他们,说过话,也是在我们后面上车的那一家三口。我们跟男主人说,你们能捎我们一程吗,我们给你油钱,问明我们的目的地,男人说,我还不能确定去不去那里。女人说,可以,我们送你们过去。于是就搭上了他们的车。导航系统提示,高速路极度拥堵,我们选择走二一零国道。两个半小时,七点半,到了沣峪口,问知他们家住在三桥,到翠华山就绕路了,于是我们付了油钱,跟他们告别。再打滴滴车,八点半,返回到西岔峪停车场。历时十四个小时,我们终于又坐在了我们的车上。回想起来,一切犹如在梦中。我们两个人竟然完成了从翠华山到秦楚古道的穿越,并且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