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生书-绘图系列2.01-2.58

2.01 不分桃花红似锦,生憎柳絮白于绵。

当这个人从身体里爬出来,走上旷野的时候,他没有发现天地的颜色,竟是想同的灰白。
他走向地平线,这是唯一的一条路。沿路看到了骸骨,看到了秃鹫,看到了枯涸的开裂爬上自己的脸,看到了自己的嘴脸平坦地摊在地面。
他想着高山,想着细流,想着所有的美梦披在旷野的柔软幻影。
他手中抓着幻梦,一路走向前去。走到天黑,与地一样黑。走到天亮,与地一样茫茫。手中的幻梦始终在手心里,不能打开。
一直要等到他走到尽头的时候,那尽头里天空与地面交错融合,手心与手背交错融合,前行和留驻交错融合,幻梦与他交错融合。

(于)

2.02 戎马相逢更何日?春风回首仲宣楼。

你将纸币剪裁成衣领,竖起的褶皱纱巾,弓着肩背反复整理,对着照不见面容的灰色镜子。落下的纸屑飘落在她身上,消失不见。
她睁不开眼睛,唯有痛哭,冲刷开一道裂隙。裂隙里她跟上面的辩论。分举了三种可能,话不说绝对,以为就能立于绝对不败的地位。
语速快得让辩论应接不暇,逻辑是否周密得列举了所有的概率,众人都在参加婚礼所有没人注意。她就同时偷偷举行了自己的婚礼,以后可以获得婚姻的豁免,不需要男主角的参与。
没人注意辩论的胜利,她找不到从裂隙底端下来的路,昏黑之中没有婚礼的鲜红。每个人只有后脑勺,望着天空一般望着过往与笑容。
她想要醒来,而不是被摇晃的硁硁硁硁声质问怎么还不起来。她咄咄逼人的辩论完全不张开嘴巴,从漠视里掉出巨大的回答。

(楼)

2.03 他乡复行役,驻马别孤坟。

切面平整,层层的实心椭圆,最里层是骨髓密质的深红,外层是灰色和灰白色。跟人类的脊柱全然相反的颜色结构,却是一个被切开了,还能打电话给女朋友的人。
切面平整,却发现脊柱延伸到了右手,并不是完整地连续到尾椎,才发现截取错误。配台的护士不知道,一个人的脊柱被切开,如同一根山药,是否可以承受第二次切开。
切面平整,护士反复翻转查看,只能提醒医生。医生翻转着山药,点了一根烟,干净的白手套拿过手机,给被切开的病人打电话,要他再来切一次。
切面平整,病人给女朋友打电话,让她去大桥边看一看,那个被切开的是不是自己。大江灰蒙蒙的水面,大桥边有两个人,他们是负责运送切开的肢体的快递员,正在装小卡车。两个人不在,女朋友走过去。
切面平整,女朋友非常漂亮,刚走到小卡车就泪流满面,仿佛猜到了切开错误的医疗事故,细数再切开,他们以后的生活会需要多少片成人尿布。这是他们无法承受的爱情。
切面平整,病人蹲坐在水泥路,挂下电话。

(别)

2.04 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

一再回到同一个时间的同一个考场,跟所有同样不通过的人一样怀抱着忧心忡忡的原味的希望。考试的题目却不再一样,有些还要再考两年,有些刚刚来得及交卷。
从不曾一个人考试,从不曾两个人答题。你一再渴求确定的分数,登上更确定的高度,可是你还是一再觉得自己仍会走原来的路。不会更好,更好的大家已经只留下后脑勺;不会更糟,更糟的不是你回到考场的轨道。
所有的轨道都是自己就地铺设的枕木,你在轰隆隆呜呜的汽笛和前路声里,自己慢慢修路。你想从考场里看到这里路的尽头有一条地平线。虽然没有地平线你也已经一步一步。
你想从考场里让所有一起考试的在你身上的眼睛看到天边洒着曙光的路,虽然这条路你走不出。

(空)

2.05 路经滟滪双蓬鬓,天入沧浪一钓舟。

你说的每个字,在喉间进出,如同风沙侵蚀着你声嘶力竭的表达。
你所说的个人的书写史如同人类文明的演进,从泛灵论的诸事诸神的猜测,到逐渐明晰的庞大宗教信仰,再到社会科学的自我解释和留出反证余地。
猜测自己的性质,猜测自己的特质,逐渐形成解释自己的一套依据和辅证,并且随时接受新的例证,在原有的自我定论中或承认或反驳,或固化或修改。
你说出自己手心的竭诚,完全摊开等候对方的握手。但并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戴着借鉴的眼镜放大镜目镜物镜,对外星的文明演进保持你瞳孔里同等的好奇。
一根柔软的面条,一块口中融化的糖冰,都是将你吃掉的鲜亮感官,溶蚀你呼哧呼哧灌输的心血,无法汇流,只有一边的倾注,一边的清除。
你勇敢,你善良,这是另一个不解释的文明给你贴上的标签,修饰这场单方向的研究,封堵你提问的握手。

(沧)

2.06 更为后会知何地?忽漫相逢是别筵。

你将一份又一份的好奇心打包在玻璃瓶,隔着彩色的玻璃能看到漂浮的血管和跳动。
你骑着两个轮子的自行车,骑到了这一头,骑到了那一头。敲门,敲门,开门,开门。有人开了门,没有人出现。
你站在门外的田埂上,手里空空没有瓶子,门里有风,只有风。门口的瓶子碎了一地,你想带走,玻璃的彩色已经褪到泥土里。
你停下来的每一条田埂,有小人来掀你的车后座篮子的遮雨布,用好奇的眼珠子照着你带来的好奇。
你笑笑想把瓶子给它,你被规定了只有一个姿势,骑车的时候左右左右,停下的时候站直扭头。只能站着,看着,它不能带走,小人不能爬进瓶子里。
一门一门的风,吹拂过来时没有潮湿,没有温暖或寒凉,你看见衣服在鼓动,遮雨布在翻飞,玻璃瓶静悄悄一瓶瓶挨在一起,就如同你永远会在一起。

(漫)

2.07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祂与老外交流,猜测为什么有人动了老外的银行卡,祂说,你来中国的时候是不是买了手机卡,是不是装进了手机里,话费会直接从银行卡里扣除。老外非常满意这个答案,给了二十块作为酬谢。
但是祂想问清楚其他线索,因为这只是其中一个猜测而已,还有其他的可能。但是老外不想知道了,并且因为祂的追问而显得生气,收回了酬谢。祂也还是想问清楚。
于是产生了冲突,老外消失了,演变成入室杀人。祂跟匪徒对话,匪徒认为祂有道理,并且这道理无关紧要,放祂走了。祂却觉得匪徒不正确,徘徊着跟他们一起去打篮球。
入室的冲突变成了篮球场上无力的跳跃,篮球投出软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番茄,软得够不到篮筐,在下落时消失不见。这是一场不断在投篮又不断在重复番茄的比赛,没有比分,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左脚发力软软上篮。

(穿)

2.08 江村独归处,寂寞养残生。

你站在高山云烟,你站在平湖秋月,你站在凛冽寂寞,你站在泥泞淤塞,你站在莫名蔑视的眼睛,你站在穿透塑料袋开出的花朵。
你要将自己散布在山川湖海,还是捡回每一个遗落在人世的重逢。
你将人和事拆散在争辩中,看他们如何拼凑;你将来和去融合在无心里,捏做自己以为的模样。然后在来来回回的辗转,脏成自己不可辨认的破碎。
有时候这一段徜徉尝起来是一块煤渣土路,黑尘漫天,你屏息,屏不住了狠吸一口,担心肺腑沾染了这飞扬,已经忘了自己早已吃进嘴里。
有时候这一段徜徉尝起来不是一块煤渣土路,你只是飞扬着天地漫漫,想着沾染谁的肺腑,最终还是逃出。

(残)

2.09 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

你在她的牙齿上抹下两只连体的黑色虫子。
椭圆身,八条腿,两条触须。
虽然你明知道自己最恶心这种细小又爬得飞速的东西,绝不会用手去碰。
可是你甚至不觉得奇怪,这种东西竟然爬动于牙齿上。
还不止一只,也不止两只。
你拿着手电筒可以进入她张开没有嘴唇的口,已经有龋齿蛀出了各种形状的牙洞。
有的像中空的灯泡,有的只剩下一小块黑色坚固的牙根,浸泡在及膝的口水。
你也许本想治疗,本想来看看虫子,虽然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进来。
你只是感觉自己嘴里没有这些,但好在你从来看不见自己嘴里。

(邻)

2.10 背郭堂成荫白茅,缘江路熟俯青郊。

热乎乎的白粥凉下来,凝结出一层白蒙蒙的皮,喝一口,黏在嘴上。
会有一点甜,会有一种平平淡淡的安和在嘴里消融。
可是你是食腐怪,你打翻一个人的粥碗,两个人的碎片。
你四处徜徉,肆意,你的脸皮,在自拍的画面里粉嫩,向经过的人微笑,然后泼洒这粉嫩深处的碎玻璃渣。
这脸皮早已扯破,你在打人的时候尖嘴獠牙,在烦躁的时候露出外凸的发光额头,在装死的时候腐烂。
你看得到自己的腐烂吗,大概看不到吧,你的眼睛早已从眼窝里掉落,你的胸腔已经爬满蛆虫的扭动。
你感觉不到疼,因为你总是在撕咬别人。

(俯)

2.11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世界就像一个繁华的沙漏,和沙漏里被繁华遮掩的隘口,所有人都活在上头,也有人滑落下头。
在上面的人觉得世界就是正的,他们隐约知道有些人将落未落,有些人已经陷落。只是这些与自己并没什么关系,轮不到自己的。
而已经落下的,惊愕在跌落的轻易里,淹没在日益累积的深重里。然后才知道,原来负面也有这么多层。
甚至,原先看到的世界有多灿烂美好,原先没有看到的背面世界就有多黑暗深重。现在还没完全触碰到它的底层,就已隐隐感知。
于这些人而言,他们眼里再也看不到原本的世界。
狼来了的故事,不只是讲撒谎会失去信用,还有那些被欺骗的村民,他们被折磨得冷漠,不再信任。于村民而言,这是“学聪明了”,又未尝不是一种不可逆的损伤。
在沙漏负面待过的人,要如何保有对正面世界的信仰。

(蹊)

2.12 世人皆欲杀,我意独怜才。

你说我离你远点,你会对我更好。
我不知道什么是更好,因为你已经足够好,我不能有一丝的想要更多。
我也不能有一丝的离你更远,因为你已经不在我的时空,在咫尺的未来你像地平线一样没有尽头,在遥远的过去你像睫毛一样永远在我眼前而不见。
你们笑谈我听不懂的种种,茶水袅袅,如同你们的面容模糊在我脑中。我端上自己做的鲤鱼,可是它劈开两侧,一侧已经被我吃了个洞,另一侧勉强拿来遮上,它成了一条单面的鱼,摊在盘子里,掩饰着自己的空孔。
这条鲤鱼无法证明自己有更好的资格,我趴在桌面上看着它就像是自己才是被吃空的那一个。

(怜)

2.13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三五,你好呀。
今天天空灰蒙蒙的,我洗的鞋子已经晾了两天,希望接下来能出太阳将它晒干。
你知道我很少动手做这些事,鞋子没穿放在那里一年多了,现在要打包回家了才将它洗一洗。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整天没事做的样子,却在最近又开始熬到凌晨一两点。
有一段时间没熬夜了,又开始了,这不是个好兆头,要赶紧控制住才行。所以白天要赶紧写完基础值。
在这一天我忽然想起你,想起你会想起我,就像我想起自己。
在我的想象中,你坐在洞开的窗边,有细细凉风,面前是一盏电脑,你在写作。你已经不会再每天吭哧吭哧奔着基础值了,你思考更深沉的东西。
你的手指点在键盘上,娴熟地仿佛呼吸。你惯于将思绪铺展在屏幕,就如看见同蜻蜓悬停在水面。
我来找你玩吧,就像你会用微笑的眼回头望着我。

(应)

2.14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三五,你好呀。
你想起我的时候,会不会有点无奈?因为我不怎么努力,总是给你拖后腿。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而我每天写几千字就占去了十多个小时。其余的时候用于发呆和睡觉,还有胡乱翻看书、网页和小说。
我积攒了大量的书、视频、课程,每一个都有待我研习,可是时间从我的指间流走,我并没有把握住它们。我甚至不知道每天使劲写到六千字,是不是真的有所助益。我猜是的,否则我怎么会这么做。
然后我会需要你来告诉我,这些写过的字,最终都成为怎样的存在。是形成了某种叙述恶习,过度渲染,矫揉造作,一个字一个字就是每一个根深蒂固的坏细胞;还是真的可以量变到质变地召唤出熟能生巧的精灵,为我捕捉思绪。

(墨)

2.15 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

三五,你好呀。
今天这里下雨,雷声隆隆。我忽然想通一件事。
有些事是我会一直做下去的,一直到你仍然接过我撕扯的执念继续在做的。有些事却只是空气里的飞沙走尘,窒息又砂眼。它们让我咳嗽郁塞难堪,让我因看不清而四处抓挠。
在你眼里,我只是在原地撒泼打滚,躺在甚嚣尘上的荒野,指望着自己浑身的污泥会有谁去洗。
该走的路还是在那里,不多一步,不少一步。我与你的距离也许曲折,但从来都是直白的。不论我多么热望,又多么烫手似的逃避这种热望。
也许我该像你一样,看着张牙舞爪的人如同小丑,径自走自己的路。接受既定的路不会也不应该因插曲而耽搁了行程。
可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来自于你的做事风格,还是来透支你的信誉实际上还是来自于我的又一种逃避的掩饰。以旅行来解释自己的逃亡。

(幽)

2.16 兵戈不见老莱衣,叹息人间万事非。

三五,你好呀。
你大概已经习惯了规律的书写,很少被打乱节奏吧。这才是职业的。而我这段时间,尽管努力向你学习,却越发觉得自己容易受干扰呢。
也正因为这些干扰,让我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枯黄的十指,凄惶焦躁地抓挠着心口,双眼闪烁,期待确定的泡影。
然后才发现,逃离,是我最习惯的姿势。我不断地缩小自己的边界,虽然我知道有些路,只要再多花一点时间,就可以走通,可是我直接就放弃。理由是,我已经有一条自己选择的路了,我不应该窥见其他的风景,不应该徘徊其他的困阻。
我可以静下来,只要我的手指开始打字。但是没几分钟,又开始听到那些抓挠的声音,在发麻的头皮,在回想的耳蜗,在背脊的寒颤里。
我如何变得这般脆弱,在不确定中如耳鸣的尖细歇斯底里。即便在确定中,我可以这般的坚硬,做自己的局外人,目睹自己的歇斯底里而知道这一切都是刻意。
两个极端的自己。你会讨厌我吗?你会终于让我们统一吗?

(息)

2.17 酒肆人间世,琴台日暮云。

三五,你好呀。
你是否还会有行走在旷野里的感觉?觉得这个世界里总有所有的事物都不在同一个时空中,所以总是彼此错节。
你是否已经接受了,无妄之灾就是不会讲道理的?在我还没有遭受多大的命运不公的时候,向你絮絮叨叨我琐碎的经历,是否能为你铺垫平和的心境?因为我知道你会有更多的不平。
遭遇的事情,有时候不为了一个结果,只为了一个结束。你会赞同我承认这其中的无奈吗?还是你终于学会了反驳我、笑我太懦弱?
有时候明明没做错什么,却要为别人的谎言和欺骗买单,反复地奔波,看不到尽头的疲惫感比起事件本身更钝痛。可以说自己是买了一个教训,可是又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容易妥协和放弃。
你会不会悲悯此时彷徨的我,如同我悲悯自己。

(世)

2.18 寂寂春将晚,欣欣物自私。

三五,你好呀。
你如何看待离别呢?离别从来是带着阴影的词,虽然念在口中,那么迁延绵淼。
你知道我总是将事情轻易地分类,将分类轻易地说服,不能接受的就去改变,不去改变的就去接受。在说服中轻易地安抚,是理智,还是理智的麻痹。
所以于我而言,离别总是轻易,它与许多我不去改变的事情一样,无缝滑落既定的轨道。
就像我无法阻止在时光中与你相聚,也无法阻止告别自己;就像小时候问了那么多为什么,获得的回答是就是这样的,就到达了追寻的尽头。
而我多么希望,在你的眼中,我能看到一缕不肯尽头的执念。我是理智,是理智的麻痹,而我想看到你的撕扯,不论看起来是否狼狈,你会是我离别的告慰。

(私)

2.19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三五,你好呀。
千里万里归鸦。长这么大,唯独这一次,我才明白了回家的意思。
路灯缀满的公路上,老爸开车,转向灯闪烁。夜风在车窗外飘扬,梳理我的头发。忽然觉得外面各种纠葛已经不重要了。
以往我回到家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觉得外面天大地大,人会从一处去到另一处。没有什么特别的眷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希冀。
可是这一次我突然在想,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方土地,是你可以回到的地方,并非理所当然。
人在这世间挣得一方寸,能标榜这是自己的土地,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父母做到了,我却不曾注意到他们的成就。
我从他们的成就出发,去寻找自己的成就,还未有所开垦,已经双手生茧。只是我可以告慰自己,我还在寻找你的路上。这并不是时间空间的距离,是我与你的距离,我不曾放弃,此生第一份希冀。

(火)

2.10 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

三五,你好呀。
我总是向往远行,不知道你是否也是这样。不知道你是否已经开始在路上。不知道你是否已经走过了我向往的地方。
我向往哪里呢?没有确切的地点,只是想去看看不同的东西。看到原本不知道的世界,然后越来越看到原本的自己和原本的生活。
出行并不总是愉快的,因为要乘坐各种交通工具,上车下车,背着行李,留意手机电脑电量,准备了吃的又吃不规律。
在这样非日常的状态下,会注意到自己的往常是怎样的。会明白即便是如此不便的出行,却仍要出行,总会努力获得自己自圆其说的收获。
在遇到以往没遇到的情况时,会发现自己原来会这么处理。在百无聊赖的街头,看着同样面目转瞬即忘的面孔,会一再明白这就是生活的样子。那些一再出现在各个地方一成不变的,就是最底层的生活本质。
看过那些刻意的景点,看过那些无意的街道,看过日常的人和异常的人,然后慢慢找到一些感受,虽然曾经听说过,虽然一再知道了,虽然总是无法融入地徘徊其外,仅仅是看着。
越无聊的,越催逼我去热爱;越热爱的,越沉溺。

(叠)

2.21 喜心翻倒极,呜咽泪沾巾。

三五,你好呀。
你还记得自己买的那个闹钟?粉红色的,上面有一个银色的按钮。走针的时候会有一颤一颤的动静。后来电池后盖丢了。
你记不记得,你好像为了标什么符号,用烧热的剪刀去刻它的透明前盖,结果前盖太坚硬了,剪刀尖打滑,你没能刻出想要的符号,又毁了表面的光滑透亮。最后你只能试试刮几下,看能不能去掉这个刻痕,结果就是把前盖的中间部分完全刮花了。
好像你总做这样的蠢事呢,出于某种微弱的动机,做一些想当然的事,结果出了问题,还以为自己能够补救,结果就是原来越糟糕。
其实完全没什么,这种事换了别人早就抛诸脑后了。但是你会这么耿耿于怀十年。这就是你总会产生哪些莫名其妙的动机和胡思乱想的意义的原因。
有一个好消息是,我梦见它修好了,换了前盖,还变得很大,挂在墙上。可以看见底下表盘是白墙那种石灰腻子,上面两道走针一起转动,一快一慢。时针走得跟秒针一样,一圈又一圈。
坏消息是,你再也不能这么糟蹋东西了,你自己说的,我的梦里也给了你提醒。你听见了吗?

(倒)

2.22 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

三五,你好呀。
我近来发现,自己很早以前就提出的问题,还在萦绕。我以为我已经给出了答案,但是我给出的答案连自己都不曾认真去履行。
人总是容易对自己失信的,因为失信的后果也是由自己承担,不会有外界的催逼。所以即便不去承担,也没有谁来指责,一切都看自己。
慎独这个概念早就听闻,但是我总是喜欢说但是。你呢,还会不会为自己找理由,说自己需要空间,所以才如此散漫。你会原谅我失信于你吗?
我知道一切的路径,我知道如何抵达你的路径,但是此时的我只站在原地等待。我在想我为什么不顺从别人画好的路线,我在想,我又为何不顺从自己画好的路线,去与你见面。
有什么横亘在你我之间,我以为我看得清楚,如果真的看得清楚了那大概就不存在了。那么现在你看清楚了吗?我能借助你的眼睛,透过这横亘看一看自己吗?

(污)

2.23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三五,你好呀。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在坚持不必要的坚持。你是否也有这样的感觉?
你知道我学过人格面具,但我并不喜欢留给自己的这副面具,它与自己的预期相差太多。是我自己不曾认真雕琢它。可是我在纠结的并不是雕琢,而是何谓认真。
你大概会嗤之以鼻吧,总是想那么多虚无又无谓的事,可是又不去静下来想透。就像我现在的日常一样,看似摸摸索索,实则什么都没积累起来。
想得太多,让我看得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同时也让我自以为看得清楚,从而坚持一些实际上荒谬的事情。
这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就像一个小说人物,在思考后涉的问题,他首先得承认自己是虚构的。如果连自己都是虚构的,那么寻求真实还有什么意义吗?
这最要命的意义。

(短)

2.24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三五,你好呀。
最近在看什么书?这个句子是我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我喜欢这个问题。
它默认了我们都在摄入思想,如同呼吸一样理所应当。
你可曾还拥有这份信任?你可曾还值得这份信任?你可曾有可以问出这个问题的朋友?
你是否经得起这个问题的询问?你是否还在介怀是否经得起这个问题的询问?这是一个问题,我常是被问题问住,很少去思考问题本身。
我是顺从这个问题的,但我也喜欢从这种顺从里去看到违逆。当我活在违逆里,却又向往顺从时所拥有的框架和标准。
只希望自己会记得,不论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摄入的实质才是它的底色,不论顺逆。

(回)

2.25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

三五,你好呀。
我以为我可以在无望的坚持上走很久,就像走在漆黑不见五指的隧道,连声音都消失在黑暗深处。
我看不到别人,看不到周围,更看不到自己。
但是真的有别人宣布我只能走这一条路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更黑了一层。
我很害怕,不是害怕这黑暗,而是害怕这就是我的常态。我走的每一步都是将自己深深地陷在这黑暗中。
生命有千百可能,而我总是退缩一隅。你呢,你做到了走出这越来越狭隘的隧道吗?希望如此。
我希望着,却又走入这黑暗当中。好在虽然我看不见万物,但我看得见这黑暗。
愿万物在黑暗中生长,就像在北极的尽头,所有的方向都是南。

(泽)

2.26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三五,你好呀。
小时候从来没注意到时间有什么问题。后来就觉得时间有各种问题,太快了太慢了太久了和太少了。像是自拍的人,怎么也找不到自己漂亮的角度,永远在扭来扭去。
就像肠胃一样。以前从未注意到它,到了饭点就吃饭,偶尔想吃个苹果,从未觉得这是一件需要考虑的事情。到后来深感吃饭麻烦,还要不仅要准备食物、处理食物,还要洗碗。后来吃饭不规律了,肠胃就开始闹腾了,然后才注意到它在身体里的位置。
现在的你是否还会注意到时间的存在?是否还会跟吃饭这件必将终生伴随的事闹矛盾?不在意的问题,终将成为大问题。而过于在意,也未必是解决的途径。我要在意肠胃,不在意时间。虽然它们同样都是我的问题。

(解)

2.27 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

三五,你好呀。
我渐渐发现了,有时候人会慢慢放下自己曾经坚持的东西,也许是妥协,也许是为了另一份坚持。这是一件神奇的事,我总是在自我怀疑中坚持,或者说是拖延中倒向一个来不及撤退的决断。
习惯了怀疑,就能看到多种可能,这只是一件双脚悬空的事。一方面盼着自己是好的情况,一方面担心是最差的情况。时常在忧虑中向上游动四肢,也在忧虑中逐渐下沉。
溺水者是慌乱的,却要在溺水时看到自己的慌乱,这不可怕,甚至是有益的,也许能在这看清中看到转机。可是生活的溺水并不那么激烈,如同尘埃积累在看不见的肺叶。这就将悬空的感觉放大,将看清变得无足轻重。

(没)

2.28 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阔。

三五,你好呀。
地震,我只感觉到软绵绵的摇晃。我看到自己站在红黑格子的海绵,双脚踩在地面的棉花糖。跟着慌乱的众人奔下楼的时候,像滑滑梯一样迅速,没有惊慌和害怕,只有迅速。
我看到自己背对着大楼狂奔,这视角像是鬼魂跟随着惊慌的旅人。虽然大楼也没几层,却觉得倒下来会覆盖一大片,我转头看到了自己的鼻梁,这视野是从我的眼眶。
回头看的时候,那大楼在黑白色的旧时代,危楼高耸。然后视角升空,俯瞰大楼只有六层,背后是池塘,有狗狗游泳逃生。它黑溜的眼睛在说,不能歧视狗狗。
我看到自己丢下碗,碗里还有半个鸡蛋和米饭。然后我看不到自己,只是看到大楼鼻梁和狗。像是叙述者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的转换。
可是我其实没有意识到那是地震,我只是看到所有人在逃跑。而我却意识到视角的转换,我知道我在俯瞰这个地震的世界。
像一个视角的万花筒。

(然)

2.29 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

三五,你好呀。
我忽然有点想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善恶比例是多少。大概是三七开?在通常的情况下,有三成的坏人,有七成的好人。有人会在三成的时间里做不好的事,在七成的事件里做好事。
但也许,并没有什么好事坏事,人们在特定的氛围里做事的时候,都认为自己是对的。而每个做出评价的人,都是站在通常的情况下,去评价别人。实际上自己如果处于那种特定的氛围,未必能表现得更符合自己的判断。
所以我非常害怕跟人群在一起。我甚至不喜欢雇佣关系。因为我看见过自己为了上级的利益,而去对别人点头哈腰,不论是在展会上索要名片,还是去见资料年审的科长。我知道这也许可以美化为职业素养,只要下班,我就可以回归疏离。可是惊觉自己是一个极度顺应环境和角色的人,才会如此害怕自己会做出为了上级的评价而不经思考的事。
每个人都在评价体系里长大,从一年级就开始评优良中差。每个人都多少被这评价影响,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被这种评价系统钉得多死。我始终记得自己反复看每个期末的成绩单。一二年级时,老师对我的评语里有一句“有责任感”,我就这样“有责任感”地长大。始终记得上级交托的责任。
“上级”包括了任何可以提出评价的人,而我觉得自己没有时时反思的惊醒,唯有逃离这个评价体系。这大概也是我而今如此游离于边缘的原因。
三五,你呢,你终于有信心和力量不再害怕了吗?你终于挣脱了评价的禁锢了吗?

(结)

2.30 中天悬日月,令严夜寂寥。

三五,你好呀。
不同的语言,解读世界的方式也不同。但其实,同一种语言,也有不同的解读方式。
草履虫的语言,世界是光合、分裂和死亡。鸟的语言,生命是飞越和停歇。人的语言,你我是见与不见。
即使我们说着同一种语言,你看见我,未必看见我看见的我。看见彼此,彼此言说,不见彼此,仍旧言说。
为什么要努力去学别人的语言,为了充盈自己的语言,为了在彼此之间缔结桥梁。不是为了通往对方,是为了通往自己。
可是我只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如何到去见到你。当我远远听说你的消息,我终于慢慢睁开眼睛。

(严)

2.31 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

三五,你好呀。
情绪究竟该不该是我追求的最高褒奖呢?
有人说,诗歌要不隔,有真感情,才是好。有人说比喻让人如闻如见,才是好。有感,而有情绪,而后才是挑战将情绪用文字化为永恒。千年以下仍击穿人的心魂。
而今你又听到有人说,勾起情绪的渲染使得人被情绪牵引,而忘记了对其表现形式的思索和对内容本身的审视,将已有的世界当做理所当然的沉浸。
三五呀,我总是倾向于拨弄情绪,因为拿捏人心是我最初的动力,这是一种神奇的力量。你呢,你是否还赞同我,你是否倾向于去唤醒抽离和审视,而不是煽动情绪?

(檐)

2.32 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

三五,你好呀。
现在的你如何看待孤立和系统的问题呢?之前我们说自己是异类,这是就社交习惯而言,当大家都开心地聚在一起聊天分享信息和资源的时候,有的人却选择停留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且排斥他人的介入。
协作有协作的价值,个体也有个体的玩法,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可伤脑筋的,有哪种认同就有哪种选择。只不过刚好与大多数人的选择不同而已。虽然这显得少数派是社会的边缘,显得孤立。
而系统,其实也并不是看人数的,诚然,人多的地方可以轻易地形成系统,但未必是有必要的、有效的系统。而孤立者自成系统,也未必就更难。这是两种不同层面的系统。
就像一群人聚餐,大家分工合作制作了一桌大餐、彼此分享食物。而孤立者一个人准备大餐,却可以将食物封存起来留给未来的自己。空间和时间并不对立,但可以有倾向地选择。

(壑)

2.33 先生早赋归去来,石田茅屋荒苍苔。

三五,你好呀。
今天听到的是,佯攻。
佯攻,可以探虚实,知深浅。我想,我之前太过沉迷一蹴而就了。即便我拥护尝试,却总是在自己有计划、能掌控到的情况下才去做一点不痛不痒的尝试。比如改变每天要写的内容,比如尝试不同的笔记软件。
而那些我认为超出控制的事,是不可尝试的,比如工作。然后才渐渐发现,每次我竭力想一劳永逸、长期规律地工作的时候,总会因遇到各种变数,愈发挣扎痛楚。
诚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资本去试的,即便有资本也认为还不充足而拒绝尝试的大有人在。我就是其中的一个自认为时间精力物质有限的,却已经在不自觉中已然将所经历的都归入了尝试的范畴。兜兜转转做了那么多份工作,才最终安定下来。
也不是每个人将认真做的事当做尝试的。我所做的每一份工作,都投入热情和认真,然后最终仍然要告别。回顾的时候,才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不断修正自己既定道路的必经曲折。
没有什么能一蹴而就,越是美丽的路径脉络,越值得反复修整。

(田)

2.34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三五,你好呀。
生命是一艘航船,你现在搭载了哪些乘客?
年少时追求繁盛,想装满每一个船舱,装上沿途遇见的人,看见的景,到手的精致剔透的小玩意儿,如同玩偶屋一样全都摆在安静的位置。不要任何人动,觉得原样才是真实的。
三五呀,这一份真实在你这里大概已经面目全非,你是否已经定义了另一种真实?是承认所搭载的乘客会在彼此时光的沉默中淡去吗?是满身颠簸的狼藉依旧向往远航吗?
我已经开始承认了,精致的水晶天使摆件是留不住的,或坠落或蒙尘,时光对美好来说总是匆匆更仓促,如同石灰的石雕,停滞在空气中都会销蚀。所以遇见美好的人和事要及时赞美,然后默认了告别。
载着满船舱的尘埃琳琅,唯一留得住的精致,就是带着它们走上那一条承诺的航线。它们承诺过我,我亦应许了它们,季风洋流中偏离多少次,依旧既定的航线。

(称)

2.35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三五,你好呀。
一个人可以有多少种视角呢?自己的、他人的、完全客观的?没有一种视角是纯粹的,都是有所污染的。
一个人看待自己的眼光,是受过社会的调教的,比如女性自我审视的眼光是内化了男性的评价体系;再比如为了面试等目的而改变衣着;即便是写日记的时候,也有特定认同的参照物。
他人看待此人的眼光,因信息搜集不全而存在偏差,也因固有的经验而染色。没有搜集那么全面的必要,也没有那么澄清的必要,在实用方面的确可以这么说,即便不是为了实用,又有多少人有兴趣关心外界超过自己。
完全客观的角度是不存在的,一旦被靠近,就被污染。但不存在的视角可以存在于语言里,就像阿莱夫之球,以所有的视角看所有的视角。
三五呀,现在的我痴迷于探索人心内外的视角,在不同的角色的身体穿梭。你呢,是否已经成为幽灵一般自如窥视内外的存在,还是你已经安定在一个躯体里,愿意随之老去?

(疆)

2.36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三五,你好呀。
如果将你无限拆分,你愿意拆成什么?
将你的生活拆分,到每一秒的动作,按照你的日常,你觉得你大多时候在做事,还是不知道在做什么?
如果将你的思想拆分,到每一瞬的闪念,按照你的估摸,你觉得会是分析的丝缕多一点,还是发呆的虚无多一点?
如果将你的情绪拆分,到每一声的音调,按照你的回顾,你觉得是开心和不开心的几率更大一点,还是没有开不开心的几率更大一点?
如果只从中抽取一份样本,你觉得它能代表你自己吗?
现在的我,希望活得越来越“稳定”,让抽取的样本,能代表我的人生。将向往的状态,过成一种常态。
你呢,你向往时常有截然不同的新体验吗?你还会像我一样数着序号慢慢养成一个习惯吗?

(渭)

2.37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三五,你好呀。
有时候看书,会在书里找自己,找以前的自己,以后可能的自己。好似这样就可以在旷野里找到前人的小径,不必自己顶风穿行。
也会在书里找别人,想知道在自己的路径之外,他人眼里的风景。好似这样,就可以多走过几条路,忘记了在时空里的踽踽独行。
也会走到空旷无人的星球,所有的风景抽象成线条构成的几何图形,每个人都是一连串乱码,以这个星球上的物理定律构建着自己的身体,能够看到除了血肉之躯,每个人还可能以什么样子存在,以什么标准存在。
但还是不得不回到原来的星球,这星球日复一日自转公转,就像一个人在一页一页的书里不停地寻找。一些似是而非的影子,一些心照不宣的沉珂。
三五,现在的你看书的时候,还期待看到自己吗?还是更期待看到别人?还是更喜欢去到另一个无人的星球,在那里看到自己像是一个星球睁开了眼睛?

(眠)

2.38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三五,你好呀。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要远行,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向往远行。
一个人待在原地,不是最方便最安全的生存方式吗?我觉得连吃饭都是一件麻烦的事,恨不能一顿顶一个月,却不会觉得在路上磕磕绊绊是一件麻烦的事。
路上究竟有什么呢?还是说路上没有什么?
路上有许多限制条件里,依旧张牙舞爪的自由。但是路上没有自由的归宿,每一处都只是歇脚。这并不是说不去向往归栖之地,而是,向往归栖如同倦鸟归林,必定是累了才会寻求归宿。
如果在路上,就明白这是一场远远没有尽头的旅程,就不会有累了,因为知道不会有归栖,累与不累不是这个旅程里的风景。

(篇)

2.39 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嫌。

三五,你好呀。
我时常以为自己是个注重过程的人,但是越来越觉得自己只看重结果。或者更为贪心地知道过程的重要,于是要求享受过程,并且还要求有好结果。
结果当然是非常累啦,总是在评估,总是在抽离与旁观。于是会觉得,生活并不真切,明明人在这里,却并不在这里。在过去,在未来,在别人的眼里。
可偏偏唯有这样抽离的时刻,才会觉得自己是存在的,才会觉得看到了自己,才会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在空气中划开了刻痕,而不是转眼就消散在惨淡的天光里。
所以时常觉得,这一切的生活并不是我的生活,只不过是是短暂的寄居;也时常会在想既然已经寄居了,这寄居的自己又是什么样的面目。
自省是一件可怕的事,就像独居的小屋里镶满了镜片,有时候不得不闭上眼睛才能短暂逃避到另一个世界里,在那里将这所有的映照全都遮盖在背景幕布底下,假装这些自己都不存在,却每一步都能踩到镜片碎裂的声音。

(嫌)

2.40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三五,你好呀。
人知道得越多,越是知道自己的无知。
有时候我为知道越来越多的事而高兴,许多以前不懂得的原理,现在懂得了,还可以转而运用在理解其他事物上。但这其实是个危险的闭环,如果待在原地,就会陷入以为自己知道得足够了。
所以不能待在原地。也不会待在原地,因为每知道一点点新的东西,就牵扯出更多没见过的东西。一本书背后是一千本书。
可是我为什么时常待在原地呢?因为我获得知道之后,总想给它挂上各种期许,将它狠狠拖累在原地,没办法沿着脉络继续探究下去。
就如同不断地问一个好奇的孩子,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
有用毕竟是有限的,一个人一生需要多少有用的东西呢?
维持生存所需要的好奇是很少量的,很快就得到满足了。
但是人越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就越是好奇更多。如果仅仅是为了活着,需要好奇的事物就会越来越少。没有新的好奇来源,好奇就会死掉。
好奇是不会待在生活的原地的,好奇心天生是旅行者。
三五呀,多么幸运,书写者的所有好奇都是有用的,毕竟创造世界需要很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材料。

(啾)

2.41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三五,你好呀。
今天我搬到门后面去了,门上有个插栓,插上了之后感觉特别安心。然后又打开门,将笨重的椅子搬进来,关上门。圆满了。
不一会儿又将椅子掉了个方向,这样左边是门,右边是柜子,坐下之后觉得,这就是我一直以来寻寻觅觅最爱的位置啊。
古人言,天地一逆旅。即便我不曾真正远行,可是漂泊之感仿佛与生俱来。我从未在一处感到可以永远停歇。于是就喜欢在停歇处寻觅一个安心的位置。
怎样是一个安心的位置呢?永远不会有打扰,即便是打扰也要先经过我的同意。东西不会变,即便要改变,也会先经过我的知晓。
这看上去非常简单。是啊,非常简单,这本就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只是,这样的地方真的太少,需要自己不断地排除,排除他人的打扰,排除自己寂寞的打扰。

(收)

2.42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三五,你好呀。
故事的世界里,总有别人的喜怒哀乐,从而忘记自己。
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故事。而文字,是开启另一个世界的门钥匙,虽然我知道,另一个世界终究要垮塌在这个世界里。
我的世界有什么亟待逃避的可怕吗?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怕,当一个人本身就是幽灵的时候。或者当一个人不是幽灵却总是看到幽灵的时候。
是这个世界太过真实了,真实得让我在鬼打墙一般的无解里感受到空气中那些不存在的尖刺,一遍一遍割破我流不出血液的残肢。

(萧)

2.43 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

三五,你好呀。
你一定跟我一样爱瞎琢磨事情。因为我知道,这是一张一旦长成就无法丢弃的脸。就像醒来会睁开眼睛一样,不需要习惯却早已形成的习惯,它比起床要洗脸刷牙还要自然,却确确实实并非先天本能。
同时,它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魔法的存在。一旦一个人觉得自己琢磨清楚了,决定了,那么他就可能做出旁人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来。就像中邪了一样。
好在施术和中咒者都首先是自己,这是爱琢磨事情的人,最大的礼物吧。一个人的一生会因为想太多而更美好,还是更糟糕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个人的一生会因为想太多,而更加复杂。
同样是从此岸到达彼岸,将所有的路径都走遍,也没什么不好。也许别人可以说自己经历了美丽的风景,起码我可以说我的瞎想带我走过了不少偏僻的路。

(谋)

2.44 黄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

三五,你好呀。
今天看了一部结尾连续反转的影片《控方证人》,说实话,前部分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吸引点,只有一点点简单的对结局的好奇,无可无不可地看下去。到了结尾却有意外惊喜。相信这是一个好故事,但前文还是需要一点耐心的。
你知道我总是非常有耐心的。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有耐心吗?因为我相信总会有某个时刻,量变会转为质变,有些东西从此不一样。
量变的确是会引起质变的,但是也许我的耐心会在那之前就消磨殆尽,也许我珍惜的青春时光会等不到质变的到来,这是我偶尔会焦躁的担忧。
因为这耐心,以至于我的等待都是在悬空的期许当中度过的,我珍惜的时光,却并未有珍惜地度过。我总是在踮着脚翘首等待质变的时刻,以至于当下总是无可无不可。
可是生活真的会有所谓的质变吗?起码性格不会。即便生活突然改变了,性格依旧会漫长延续下去,如果我无法珍惜此时此刻,我也将无法珍惜彼时彼刻。我要学会将踮起的脚放下来,感受脚下的每一步。因为每一步,都在走着我自己啊。

(哀)

2.45 惜哉瑶池饮,日晏昆仑丘。

三五,你好呀。
我非常想知道,你现在还能听见那些来自外太空的声音吗?在你的左耳,有时候右耳也能听到的那些,像是钢丝划在瓷片上的那些声音?
我猜你估计听不见了,并且同时连同这个世界里的声音,也被带走了一半。
也许你会需要一个助听器,也许助听器也不那么好用,因为现在的我不需要用助听器,却也仍然不肯听到这个世界的声音。
如果你真的那么严重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去找医生,将耳朵里的外太空黑洞关掉呢?你知道它将无休无止地吞噬下去,连那些本应该被接受的光都逃不过。
好吧,你知道我不是刻意在坚持什么,只是没有理由去改变什么,这不是一种什么惫懒,只是一种漫长的风霜,降落在这个世界的声音。
也许某一天你开始热爱这个世界了,你会试着去融化这些已经板结的霜雪,然后发现它们早已将基石冻裂,无法挽回。你会后悔吧,我知道这个世界的声音是一层辉煌的釉彩,虽然我不曾珍惜任它蒙尘。

(昆)

2.46 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

三五,你好呀。
今天看的这部电影里,大家解读出了民族纠葛、人性复杂,我看到的却是平凡的善良。善良也是有成本的,没有纯粹的大团圆结局。
三五,现在的你,还会执念于所谓的纯粹吗?
你记得吗,我以前在公司里的电脑,把跟的单子来龙去脉都记录下来了,任何一个人只要打开软件,就能看见这一连串的记录,还有细节的解释。甚至有照片的辅助。
为什么要这么做,没人能理解我。因为我曾经因记不清而挨过无数次训斥。但是我为什么记不清呢?因为几道流程走下来,有无数个旁人的错误,如果我无法解释清楚,那么它们都成为我的错误。
然而,这一份工作给我最大的启发是,老板是不听解释的,他只要结果。所以我的记录,为的是知道距离这份结果,还有多少个漏洞要帮别人去补。
为什么我不能记在脑子里呢?因为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更因为,我将上班和下班划分得太纯粹。我以为下班了,就可以做自己安排的事了,但实际上,在这个经济飞速发展的社会里,老板要求员工有绝对的用心和钻研,来弥补经验和时间的成本。
下班还钻研工作,那绝对是老板的好员工,但我想,我明知道却不愿意去做到,我并不想做一个好员工吧。

(误)

2.47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三五,你好呀。
你知道我总是喜欢讲大道理,但是有时候却安静如鸡。昨天我忽然想出来,这是要看人的,我并不总是滔滔不绝,也并不总是侧耳倾听。越回顾,越发现,其实我是在讲给我自己听。
我会特别兴奋地朝别人灌输我认为对的逻辑,特别喜欢跟人辩论。但次数多了我会发现,我潜意识判定可以灌输的对象,通常是无法反驳我的。
我会特别认真地听别人的讲授,如果这是我判定的知道我不知道的内容的人,如果我听懂了,或者在其他事件上有类似的信息但是并未完全与当前得到的新信息衔接的时候,我会特别喜欢问问题。
将这两个我自己放在一起来看的话,像不像一个喜欢灌输的人,滔滔不绝地讲,另一个认真倾听和思考的人,不断提问和讨论的场景?
我记忆中,这样的场景出现在地理考试之后,我们围着老师总有问不完的题目。地理是我最喜欢的课,总有新知,总有讨论的余地。
只是后来,再也没有了。所以我会在给别人的灌输、对别人的倾听中,去缅怀这种场景吧。所有的路,都只剩下单面的自言自语。

(如)

2.48 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三五,你好呀。
如果一个人能吃空气活着,那么一个人大概也能凭借意义活着。不过我想,这样的人会很容易夭折,除非他有非常强的幽默感,或是能够风干封存跨越几十年的耐心。
这大概是就是为什么我还是会老实吃饭吧。不希望那么快就夭折呢。
可是,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悖论呀,你发现没有,因为希望看到更多的意义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冒出来,所以要摊开手脚在死海的海面上坚持着暂时先不要沉没,但是会有沉没的危险就是因为没有意义会去雨天里种蘑菇。
我时常看到别人走出老远老远,看到他从第一步走到最后一步的虚影残留在空气中逡巡不去。当我也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我明明看到这虚影就是我自己的正脸侧脸和背影。可是我还是会渴望在头顶下雨,渴望浸泡一身的菌孢,假装自己身上也可以长出雨后的蘑菇,或者木耳。

(辛)

2.49 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

三五,你好呀。
当生活中只有一件事的时候,是多么幸福。睁开眼睛,想着这件事,临睡了,还在想着这件事。万物美好,它在中央。
就像一片看待世界的滤镜,它是目光最初的起始,也是目光最后的落点。
所以虽然我时常徘徊茫然的边缘,我还是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再怎么徘徊,都有一条既定的道路,是自己画下的,并且相信它有一处远方在召唤。
非常神奇的是,每次自己走到困顿处,却总能在放弃之前就自己爬出坑来。像是对于一只过于渺小的尺蠖,砂砾固然疼痛;而一径长途怎么起伏上下都不是它能理解的,只知道往前。

(尘)

2.50 今欲东入海,即将西去秦。

三五,你好呀。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两个极端,可以非常热情,人来疯;也可以非常冷漠,沉默无言。你呢?你的人格统一了吗?
还是说,根本不需要追求统一呢?就像某些心理学说里提到的,人格就像面具,一个人可以有多张面具,在不同的场合使用符合需求的面具。
为什么会有人想要维持少数甚至单一的面具呢?因为这样更显得真实吗?为什么有人却有非常多的面具,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应呢?因为这样更便利吗?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所表现的状态,就是他最真实的状态吗?那么似乎许多人都处于不真实的状态呢。另一种观点里,无所谓真实与否,只是考虑场合所需,这些所有的面具都构成了这个人的一部分。可是,似乎许多人所有的构成,是不会有另外的人能够完全了解的。
多伤感啊,无论哪一种观点,一个人都不会在另一个人的眼里找到完整的自己。
多圆满啊,一个人永远是一个人自己的。

(去)

2.51 尚怜终南山,回首清渭滨。

三五,你好呀。
每个人有不同的形状,每件事有不同的规则,我想,我总是太过预期。
预期就像一道螺旋形的阶梯,走得太高,最后才发现并不是自己设想的风景,却已经下不来了。
所以我想,我还是待在地上比较好,每天做差不多的事,一点点将时光存储在时光的流逝里。没有那么多的不开心,也没有那么多的开心,只是在做事的时候,就忘记了自己要去预期,也忘记了自己还在地上。
三五,我总希望你是更好的,但也许你也还在地上,还没将时光收割成任何一次收获。也许你还是要经历我曾经经历的无奈,还是要像我一样逃避。
可是我如何苛责你,我不应该将你推上越来越窄的螺旋阶梯。

(首)

2.52 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

三五,你好呀。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这句话你同意吗?
我不同意。因为我总是执着于热烈的。相忘于寡淡的江湖,有什么意思呢?你知道我最怕没意思了。
还有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是这样的,我们鲜少相濡以沫理由,且早已在人海里沉浮。
我时常会回顾,然后就发现沉浮了这么久,却似乎什么都没有沉淀下来。不止时代会淘去英雄,生活的细水长流,也留不下什么,即便曾那么焦躁地担忧。
没有什么热烈,像黄油一样融化;只有寡淡无声流淌。你说我为什么尝不出寡淡的滋味,亦或许这只是我的误会。

(驯)

2.53 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

三五,你好呀。
追寻一个确定的结果,是一种习惯吧。确定了,于是就安心了,就可以放下了。不论是一个问题获得了答案,还是一个事件有了终结。结束了,然后就可以将注意力投入其他的事。
就像一个礼物打包好了,就可以去打包另一个礼物。但是,我越来越发现,许多时候,是没有结果的,许多礼物是送不出去也收不到的。有那么多的不了了之,就像是飘散在冷风里的丝带残端,那么破损牵丝,像一缕缕不成形的不甘心。
三五呀,你习惯这个时常没有结果的世界了吗?这个世界,信息飞速传递,有些事可以飞速解决,可是一旦错失了,或者因为不被重视而遗忘了,就像拉开了一个星系那么久远的距离。
我在任何一个星系里都没有建立航道,以至于时常觉得远航就是一场漫长的漂泊,与外界联系是一件不规则到艰难的折磨。但其实还是我自己的问题吧。既然选择了背靠星辰大海,就要学会面对宇宙无垠的无垠。

(洒)

2.54 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

三五,你好呀。
外面街道上不断有声音传进来。
铁锹铲在地上,钢铁与水泥地的摩擦滋啦。轮胎碾过地面覆盖着引擎的轰轰。喇叭叭叭。说话声,听不清是方言还是普通话,总之偶尔响起没有上下文的一句。循环的回收吆喝在巷子里穿梭,回收旧的电视机,旧冰箱,旧手机,旧电脑。狗叫,并不是汪汪的,而是一种类似于咳嗽的一小串,一小串。卷帘门哗啦啦。装修敲墙的硁硁硁。请注意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倒车……
三五,你现在听到什么声音呢?你还能听到吗,我现在跟你说的这些声音?

(殊)

2.55 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三五,你好呀。
人之于人,就如同夏暑流萤,偶然发出断续微渺的光芒,偶然遇见漭漭黑夜中千百微渺中的一豆,偶然失却在微风却奔流。
萤火虫为什么会发光?那是本能。如同人本能地在人群中发出声音,希望能有同一种语言的人能够听见,能够聚集。
萤火虫又为何会离散?那也是本能。再完美的契合都只是忽闪而过的错觉。每个人是独一无二的特别,也注定了独一无二的参差。

(行)

2.56 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

三五,你好呀。
其实我是喜欢待在家里的吧。不然的话,我为什么要呆在家里呢?我想唯有你能回答我这个问题。因为你现在在哪里,就能表明我最终会去哪里。
在家里挺好的,固定的活动,重复的作息,所有的意外都留给了键盘中蹦出的文字。在这里,文字是唯一的宠儿,而这正是我期望的。就如同唯一只关切自己。
只除了脑中会浮现自己坐在海边的背影。会想起那时自己光着脚踩在石阶上,海水一息一息没过脚背,心里数着时间,不能错过车票上的时间。
我不能看到此时此刻的自己,总是在看着你。我知道你会厌烦,可是我仍然希望,我能再次回到那湾海边,跟你相聚。

(轻)

2.57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三五,你好呀。
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是人必须要踏入河流。
总是在犹豫前路是否有中意的风景,而在岔路口徘徊无措,不如先走一条路,才能让后来的自己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那条路。
有时候会觉得对一些事物不屑。但有时候也会想,这不屑无以立足。
只有在有多个可选项的情况下做出选择,才是选择。所有的不计较的将就都是不得不的妥协。
看着苍青的天空,碧蓝的湖水,远山的倒影,低头的鹿,当然可以说以后有机会回去的。但是真的要等到多久多久以后,没有人会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选择,有多少是向自己的放弃妥协。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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